第81章 離開
頂樓風大,呼嘯着卷起沙塵,陸宇舟提着小膽兒慢慢探過去,那位女家屬一瞧見他,情緒更是激動,大聲直呼:“不要過來,誰也不許過來,不然,”她看了眼無遮無避的高空,“不然我就跳下去。”
陸宇舟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一點一點地挪到顧景衡旁邊,嘴上不停說些安撫的話:“我不過來,我就站在這兒,別沖動……”
女人看見他脖子上挂的胸牌,“你是記者?”
“對,我是都市日報的記者,嫂子,有什麽話咱好好說,千萬別沖動,這一跳下去啥都沒了。”胸牌還是上來之前管某個記者借來的。
顧景衡擰眉,沒做聲。
女人繼續道:“沒什麽好說的,官商勾結,我們這些老百姓跟誰去讨公道?沒法活了,我男人在工地上出了事,現在還躺在醫院裏,你問問他。”她指着顧景衡,咬牙切齒,“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顧景衡沉聲:“我們會按工傷進行賠償,當然,如果你不滿意,可以提出自己的條件,這些都好商量。”
“活生生的人啊,就差點死在這兒。”女人跺着腳,眼淚唰地就下來了,“你聽聽,你聽聽這些奸商的話。”
陸宇舟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朝她走去,頂樓剛剛建成,四周毫無遮擋,他提着口氣到嗓子眼裏,“嫂子你聽我說,那是他們公司的老總,你有什麽要求直接跟他提,千萬別做傻事。”
顧景衡上前幾步,女人如驚弓之鳥,當即吼道:“你不許過來。”
陸宇舟沖他擠眉弄眼,揮手叫他往後退,男人退後幾步。
“嫂子,這邊上風太大了,咱到中間去說,成嗎?”
說着話,陸宇舟試探性地把她往後拉,至少要拉到一個安全地帶,他有點恐高,眯着眼不敢朝下面瞅一眼。
女人依然紋絲不動,腳底黏着水泥地面,不肯動,陸宇舟稍稍用了點力,沒想觸發了她的應激性反應,一甩手,他自己險先拌了個跟頭。公安局的民警這會兒也趕到了頂樓,試圖做這位女士的安撫工作。
有一位民警鳥悄地繞到女家屬後面,在她情緒漸漸平複下來的時候,猛地撲上去,把人拽了過來。
陸宇舟看得心驚膽戰,腿一軟,差點跪下來,顧景衡把他提溜住,攬進懷裏,“恐高還敢跑頂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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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宇舟說不出話來,被吓破的那點小膽兒到現在還懸在嗓子眼裏。
“沒事吧?”
“沒事兒,我得緩一會兒。”
顧景衡陪他在頂樓站了五分鐘,陸宇舟抓着男人的手,“上來時沒想太多,現在要我爬梯-子下去,有點怵。”
“我先下,你跟在我後面。”
陸宇舟每踩一步,都要朝下看看顧景衡,似乎這樣才踏實,踩一步,看一眼,不知不覺就下到了地面。
記者伺機而動,紛紛擁過來,顧景衡将陸宇舟攏進懷,伸手護住他的頭,想擋掉那些鏡頭,汽車開過來,二人鑽進車裏。
“還好我戴了口罩,不然就上報了。”陸宇舟驚魂甫定地說。
顧景衡面色凝重:“發瘋的人什麽事都幹的出來,你不該離她那麽近。”
陸宇舟明白,這是在指責他剛才沖動了,沒考慮後果,“你知道還敢一個人上去?我要是她,真不想活了,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就你了,無良資本家,拉上你就當是為民除害了。”
顧景衡緩和了神色,“剛才手抖了沒?”
陸宇舟沒回,直接拍拍前排座椅,跟司機小高說:“停車吧,在路邊把我放下。”
小高都聽他們老板的,老板沒發話,他這車就不停,陸宇舟啧了聲,又拍了下椅背,“喂,小兄弟,跟你說話呢。”
“陸先生,這兒不方便停車……”
顧景衡替小高解圍:“開你的,直接去公司。”
陸宇舟無語:“我去你公司幹嘛。”
最後還是去了公司,以前在晖瑞,那只是一層寫字樓,現在是一整棟署名“啓泰”的商業大廈,陸宇舟還是頭一次來。
一路上頻頻有員工喊“顧總”,顧景衡通常都以點頭作為回應,等電梯的間隙,兩人碰見了拿着文件跟下屬布置任務的穆洺。
“顧總。”穆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顧景衡淡淡“嗯”了聲。
陸宇舟咳了一聲,拉着顧景衡進電梯,眼見門快關上,他還特意按了下開門鍵,“你不進來啊?”
穆洺微笑,跨進電梯。
陸宇舟權當沒這個人的存在,自顧自地說:“你說我過來幹嘛呢,還不如回去逗你閨女。”
顧景衡說:“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叮——”,電梯到達二十九層,陸宇舟偏要搶在穆洺前頭,快他兩步跨出電梯。
脖子上的那幾處印記一晃而過,暧昧得引人遐想,穆洺心知對方在有意挑釁,但臉色仍然和善如初,“顧總辦公室不在二十九樓,陸先生下錯地方了。”
陸宇舟哦了聲,“昨晚沒睡好,頭暈腦脹的,眼花了,不好意思啊,讓你見笑了。”他又退了回去,電梯門慢慢阖上。
穆洺右手緊緊握成拳頭,吃下這記挑釁,同時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小人。
到了辦公室,陸宇舟這才開口:“他怎麽跑你公司來了?好家夥,你倆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不嫌齁嗎?”
“這也是他老公的地盤,我沒權過問。”顧景衡撥打內線,叫助理送兩杯咖啡進來。
陸宇舟躺到沙發上,翹着二郎腿來回打量這間辦公室,“比你以前的氣派,真羨慕你們這些公子哥啊。”想了想,忽然又說,“我不喜歡穆洺,你把他辭了。”
“別說孩子氣的話。”顧景衡摸了摸他腦袋後面的鼓包,“快消了,下次走路看着點。”
“你現在就開除他。”
顧景衡說:“他在財務上,跟我這邊扯不上關系。”
陸宇舟撇了撇嘴:“沒得唠。”
“我有點事,你先在這兒待着。”
顧景衡打算去找顧紹逸,那人的辦公室就在他樓下一層。
他沒敲門,直接推門進了,皮鞋踩着地磚往裏走,“工地上有人要跳樓,你還有閑心在這兒抽雪茄。”
“管太多了吧。”顧紹逸慢條斯理地抖抖煙灰,“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何況就是做做文章,你還信她真敢跳啊,倒是今天這新聞挺有意思啊,有人還跑上樓‘英雄救美’去了,你那小情人果然跟你一樣,都愛鹹吃蘿蔔淡操心。”
顧景衡走過去,拉了把他的椅子,顧紹逸飙了句髒話,就見他這個弟弟撐在他椅子兩邊的扶手上,“他今天被頂樓的風吹傷了,這賬我得算你頭上。”
顧紹逸吐出煙氣,顧景衡避開臉,眼底如一潭幽泉。
“本來沒覺得那小演員有什麽,怎麽我現在看他有點可愛呢,要不這樣,我把我老婆給你玩一玩,你把他送我過過瘾。”
顧景衡把他手裏的煙抽調,按熄在桌上,“我看你挺閑的,不如先把你的爛攤子趕緊給收拾了。”
顧紹逸虛張聲勢,故意戳他弱點,“剛才的提議怎麽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咱倆換着玩玩。”
顧景衡沒搭理,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除了會口嗨,膽子比針尖還小。
顧紹逸見他不買賬,越說越離譜:“我有幾個朋友就喜歡這種細皮嫩肉的。”
顧景衡終于怒了,攥着他衣領直接把人拽了起來,“搞清楚你在跟誰說話。”
顧紹逸笑了笑,帶着些痞氣,“提個建議而已,你要不接受,那就算了。我跟穆洺反正是過不長久了,你要還稀罕,送你玩幾天,我是無所謂的,他應該也很樂意。”
顧景衡松開手,把人按坐到椅子上,“我沒這癖好。”他替顧紹逸扯了扯發皺的領口,“玩歸玩,別動我的人,他要是少了一根頭發,我可沒現在這麽好說話。”
顧紹逸笑笑:“也就你當個寶,娛樂圈比他好看的海了去了,我還真沒興趣。”
……
陸宇舟品了品熱氣騰騰的咖啡,問那助理:“我喝出來了,藍山的味道,是現磨的嗎?咖啡我只喝現磨的。”
助理并不知道自己老板和這位的關系,只覺這人忒奇怪,“是現磨的。”
“你們老板平時也喝現磨的啊?”
“不清楚。”
“下次給他沖袋裝的。”陸宇舟繼續品了品,咂摸其中味道,“藍山這味道我還真有點喝不慣,有其他牌子的咖啡豆嗎?”
“只有這一種。”助理沖他微點一下頭,“您歇着,我出去了。”
陸宇舟放下咖啡杯,走到環形落地玻璃前,向下俯瞰,除了恐高的那點暈眩感,更多的是無力感,作為渺小生物,在這鋼筋水泥鑄成的城市裏生活太無力了,還是習慣包子油條灌滿吆喝聲的小胡同,就像學生時代騎着自行車走街串巷,渾身都是自在。
他将臉輕輕貼在玻璃上,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逐漸融化,飛灰湮滅之際,他得抓住自己的形神回到理想中的溫馨小家。
離開這裏,別回頭,他在心裏默念。
顧景衡回到辦公室,沒發現陸宇舟,問助理:“他人呢?”
助理說:“那位先生已經走了。”
顧景衡沒管,晚上回去,家裏黑漆漆一片,打開燈,小黑蹿了出來,沖他“喵喵”叫了兩聲,他心底有種不詳預感,果然,餐桌上壓着一張字條:
「老板,我走了,那個房子我已經找中介挂出去了,等錢到賬再彙給你。小黑就留給你了,送到你媽那兒去養吧,你媽這人雖然矯情,倒是挺愛護小動物的,養貓也有經驗。還是那句話,錢是掙不完的,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