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月中旬進組,陸宇舟趕在開拍之前回了趟家,準确點講,應該是他舅舅家。
舅舅同住北市,一家三口擠在六十多平的老破小裏頭,沒趕上拆遷福利,房子目前不在政府規劃之內,左鄰右舍紛紛搬出舊樓,或賣了以小換大,或租給一些北漂的小年輕,只有他們家幾十年風雨不動,穩穩紮根于此。
他自上大學以後,鮮少回來,一來屋子小,确實不方便,二來寄人籬下總歸別扭,于身于心都是煎熬。血緣這東西,隔了一層,關系就疏遠了。
還是老标配,陸宇舟給他舅買了煙酒,給他舅媽帶了套高級水乳,還有一些燕窩阿膠之類的補品。
家裏知道他要回來,準備了一大桌子菜。
他舅媽系着圍裙,裏頭是一件印花T恤,還是那碎碎叨叨的性格:“回家吃飯還帶什麽東西,下次不準破費了,說多少次了,你這孩子就是不聽。”
陸宇舟笑:“難得回來一趟,應該的。”
他舅舉着啞鈴從房間裏出來,身上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老頭衫,“看看我最近新練的肱二頭肌。”
“我摸摸看。”陸宇舟上手摁了摁,“嘿,還真有點料兒,雞蛋沒少吃吧。”
他舅媽找了塊牆角堆放外甥買來的東西,回頭擠兌道:“上次體檢查出來膽固醇高,你舅他現在可不能吃雞蛋。”
陸宇舟附和道:“上了年紀就這樣,這病那病的,沒事兒多出去溜達溜達,咱家這位置多好啊,出門有公園有商場的,那真是寸土寸金,有錢都不定能買到這麽好的地段。”
他舅媽尴尬地笑笑,說是啊,轉而又嘆了聲氣:“地段是好,可房子老了呀,你表弟現在談了個女朋友,我和你舅都是打工的,哪有錢給他買婚房啊。”
陸宇舟當即意會,寬慰道:“舅媽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指不定明兒這房子就拆遷了,咱家這麽多口人,能分好幾套房子呢。”
他舅媽再沒說什麽,張羅着開飯。
陸宇舟七歲時,父母車禍罹難,之後便被法院判給了舅舅,及至考上大學搬出去,他沒有一刻不羨慕表弟的獨立卧室,可房子面積太小,顧得了親兒子,就顧不了這個外甥。
敏感自卑的他那時候已經很懂事了,甚至能安慰自己舅舅:“沙發可真軟啊,我以後就睡在這上面。”
Advertisement
這一睡就是十多年。
童年的經歷造就了陸宇舟早熟精明的性格,好在嘴巴甜會來事兒,哄得長輩心甘情願掏錢給他買零食,又供他一路讀到大學。
他跟他舅舅一家的關系,談不上多親近,倒也不至于淪為疏遠,就處在這麽一個不上不下極為尴尬的位置。
吃完飯,陸宇舟幫着舅媽收拾餐桌,提及表弟新談的對象,舅媽閑扯了幾句那女孩的家庭和工作,聽口氣貌似十分滿意,眼下就是愁房子的事。
陸宇舟邊擦桌子邊說:“多少人奮鬥一輩子,最後不就為了個房子,別說你和舅舅了,就是那些高學歷海龜,人家單槍匹馬在這邊落戶,買房子其實也不容易。”
他舅媽抹幹淨手,想了想,點頭說是,又奉承起陸宇舟來:“還是你好,當大明星了,随随便便拍部戲就能有不少錢,要不是你表弟長得粗,我們肯定讓他跟着你混,也去當個演員。”
陸宇舟但笑不語。
他舅媽讪讪地轉了話茬:“快別杵這兒了,洗個手陪你舅下棋去。”
屋子小,雜亂物什又占去了不少空間,家裏實在太擠,他舅在客廳裏收拾出一塊巴掌大點的地兒,擺上小桌子和凳子,喊陸宇舟過來下棋。
陸宇舟陪他舅切磋幾個回合,皆敗落下風,玩笑間連連讨饒,餘光一瞥,正好看見他舅媽提着垃圾下樓,他起身:“舅媽,我去扔吧,我順便下樓買包煙。”
買煙只是借口,他就想出去轉轉,轉夠了,回頭再想個由頭,早點回去。
陸宇舟扔了垃圾,在房子附近蕩悠了幾圈,暑氣正盛,沉悶無風,落日餘光也陰沉沉的,看樣子像是要下雨。
他折身往回走。
爬上三樓,陸宇舟已經是氣喘籲籲,心說這身體板兒現在是真不行,剛想敲門,裏頭傳來了他舅媽的聲音。
“他現在當明星有錢了,我們這些窮親戚不配跟着沾點光嘛,再說了,把他從小拉扯到大,飯可一口沒少他的,一跟他提房子,他就跟我扯拆遷,你家這破房子猴年馬月能拆啊!”
他舅沉默了一會兒,無可奈何道:“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住也不容易,他們當演員的平時開銷大,手頭上可能真沒什麽錢。”
他舅媽哼了聲:“你對你那死鬼姐姐可真是仁至義盡了。”
“宇舟這孩子命不好,父母去得早,先前找的那個男朋友,都要談婚論嫁了,沒想到最後出了事兒。那孩子還來家裏吃過飯,挺實誠一人,脾氣也好。”
“是不是姓過?我就記得他那姓了。”
……
陸宇舟縮回了手,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樓道昏暗,牆壁上是長年累月積攢下的髒污,透着腐朽的陳年氣息。他像被人架空了,周身失去氣力。
坐上出租車,陸宇舟給他舅發過去一條微信,「經紀人找我有事,我先回去了。」然後倚着車窗,無聲地想起過往。
車內開着冷氣放着歌,很老的一首情歌,旋律舒緩,嗓音清澈低迷,像一場慢性自殺,陸宇舟不記得任何有關光與影的片段,腦子裏徒留兩個字——騙子。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間
再多疼我一遍就走
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
害你舍不得我
沒有纏綿悱恻的場面
沒有對白的你愛我
如果燈光再昏暗都無用
你眼淚為誰流
……”
歌還在放,陸宇舟陷入繁雜荒蕪的情緒之中,他靠在車窗上,将臉貼向玻璃,眼眶裏淚光閃爍:“這都唱的什麽玩意兒啊,師傅,換首歌吧。”
司機切了歌:“小夥子還挺講究啊。”
行至半途,雨點啪嗒啪嗒掉落,雷陣雨來勢兇猛。司機打開雨刷器,随口咒罵了句“鬼天氣”,繼續往三環外開。
下雨天路況不明,他們後面還跟着輛遠光燈大開的私家車,司機轉了幾道沒甩掉,忍不住破口大罵:“嘛呢!給你家老爺子照黃泉路呢!都什麽素質啊!”
陸宇舟擔心司機的小暴脾氣随時發作,想着反正離別墅不遠,索性下車走回去,“快到了,師傅,你就在這兒把我放下吧。”
“行,那我就在前面給你放下。”司機靠邊停車,眼瞧着那輛私家車從他車子邊上疾馳而過,氣不過,沖着車尾罵了句,“□□媽。”
雨勢浩大,落地生煙,陸宇舟踩着“汩汩起泡”的地面,一步一步沿着馬路朝家走。
***
“顧先生,這麽大的雨,您還要出去啊。”家裏阿姨給顧景衡遞去一把黑傘。
“有點事。”顧景衡接過傘,邊換鞋邊說,“明天家裏沒人,你不用過來了。”
“小陸明天不來啊?”
顧景衡稍愣片刻,那人确實很讨長輩喜歡,幾乎所有跟他接觸過的年長者都會很親昵地喚他為“小陸”,黎叔也是如此。
“嗯,他不來。”顧景衡淡聲道,随後拿了車鑰匙,撐傘出門。
十米開外,影影綽綽的人影,淋成了落湯雞。
陸宇舟擦了擦被雨水蒙住視線的眼睛,遠遠地對上男人的深沉黑眸,內心燃起雀躍,也許兩年多的朝夕相處,他已經對這個男人産生了依賴。
“小過——”他喊了一聲,不顧形象地飛奔向顧景衡。
顧景衡被撞得身體一顫,單手回抱住他,低頭瞧着:“不是去你舅舅家了嘛,怎麽搞成這樣!”
陸宇舟吸了吸鼻子,模樣可憐清婉:“我舅舅不給我飯吃。”
雨聲漸漸似鼓,顧景衡攬着他轉身往家走,阿姨正收拾東西準備回自己住處,聽見去而複返的動靜,趕緊從客卧出來,“噢喲雨這麽大,也不知道找個地兒躲一躲,快上樓沖個澡,可別淋感冒了。”
顧景衡把他拉去了主卧盥洗室,剝去他身上黏濕的衣服,動作并不溫柔:“越大越像個孩子!”
“啊切——”陸宇舟不合時宜地打了聲噴嚏,還想打第二聲,死活給憋回去了,可憐巴巴地看着男人,“我本來是坐在出租車上的,後面有個傻逼開遠光燈,司機不高興了,要跟那人飙車,我怕出事,就先下來了。”
顧景衡垂眸沒說話,睫毛纖長,蓋住眼睛裏濃郁的沉寂,稍一伸手,探了探花灑的水溫,“自己進去洗幹淨了。”
陸宇舟扒拉着男人的襯衫袖子,“你不幫我洗啊。”
顧景衡按住他的手,沒好氣地睨了一眼:“想得美。”
“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白給你煮面條吃了。”陸宇舟松開了手,光着屁股走進淋浴房。
顧景衡掃了眼那具雪白光潔的胴體,喉結滾動了下,胸腔間驟然騰起一把火,他盯着看了半晌,終還是無趣地走了出去。
簡單沖洗幹淨,陸宇舟裹着小毯子盤腿坐在大床上,整個人哆哆嗦嗦的,又打了幾聲噴嚏,鼻音變得很重:“你剛才打着傘要去哪兒啊?”
顧景衡倒了杯熱水放到床頭櫃上,又伸手摸摸小情人的額頭,還好沒發燒,沾着床邊坐下,“公司有事。”
“這麽晚了還有事兒啊。”陸宇舟裹緊了毯子正襟危坐,像只瘦版北極熊,“比我們做演員的都忙。”
顧景衡伸長右臂擁住他,低頭吻了吻額頭,“不用等我了,早點睡。”
兩人目光相撞,誰也不退讓。
男人眉眼矜貴淡漠,剛才的吻被襯得毫無意義,陸宇舟主動歪頭迎上去,唇舌糾纏。
長達一分多鐘。
陸宇舟最後在顧景衡脖子上吮出一塊吻痕,以結束這場旖旎的舌吻,而後笑得天真無害:“誰要敢問,你就說是家裏的蚊子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