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陳冠軍洗碗的空檔,餘秀回到屋裏,把該歸攏的東西歸攏,該打掃的地方打掃了。
陳仁貴生病後,在床上躺了一年多,雖然田保國夫妻倆經常過來幫襯着,到底不是自個兒家,沒有那麽的細心收拾,家裏亂的跟個狗窩似的,餘秀一番收拾下來,天都黑盡了。
餘秀一瞧時候不早了,摸索着從陳家搶回來的一盞小油燈,讓陳冠軍就着竈火裏的餘火點燃,旁邊芝芝不停地打哈欠,拉着餘秀的手撒嬌說:“媽媽,我可以跟您一起睡嗎?”
芝芝親媽是生她難産死的,她從出生開始就是陳仁貴又當爹又當媽的照顧着,之前她一直跟着陳仁貴睡,後來陳仁貴病重動不了,她就跟着她哥睡。
只是陳冠軍還是個半大孩子,睡覺不大老實,老是磨牙踢被子,滿床翻滾,睡姿千奇百怪,芝芝跟他睡了半個多月,好幾次被他的胳膊大腿壓得喘不過大氣,醒過來哭半天,他也只會笨拙的報在懷裏喔喔喔的哄。
芝芝雖然年紀小,可很多事情她都明白着呢,別人都有媽媽,就她沒有,陳大寶,陳二寶還老說她是克星,害死了自己的媽媽,一開始她很難過,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好,才讓媽媽離她而去,很羨慕那些有媽媽的孩子們。
後來爸爸說,媽媽是這世上最愛她的一個人,如果她想要媽媽,他會給她找一個新的媽媽,于是新媽媽真的來了,可是爸爸卻沒了。
芝芝不太明白大人們口中的死了是什麽意思,只知道自己沒了爸爸媽媽,只有一個新媽媽。
新媽媽長得好看,說話溫柔,會抱着她,哄着她,還會幫她打壞小子,她喜歡新媽媽,想跟她一起睡,以後她也是有媽媽疼的人了。
陳家的四間屋子,只有東西兩間屋有炕床,東屋是餘秀住的屋子,西屋是陳冠軍住的,其餘兩間屋子,一個房頂有些漏水,一個堆滿了雜物,之前餘秀受了傷,芝芝跟着陳冠軍睡,老聽見她半夜哭,聽得她擔心不已,如今她頭上的傷口愈合,照顧芝芝不再話下,也就應承下來。
“媽媽最好了!”芝芝歡呼一聲,就往東間大炕上沖。
餘秀抓住她:“慌什麽,等媽媽燒水,洗完澡才能上炕。”
別的地方,二三月就開春溫暖如風了,北寒平原到了四月還天寒地凍的,由于太冷,在沒有任何地暖空調等設施的情況下,洗個澡無疑跟打仗一樣,得速戰速決,不然那冷冰冰的溫度得教你做人。
百川村的人,基本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這讓一個天天要洗澡的南方人可受不了。
餘秀躺在床上的半個月,才洗兩回澡,就這,還是她央着李曉麗,讓她幫忙燒得洗澡水,還被李曉麗調侃說她們省城來的人就是不一樣,也忒愛幹淨了點。
今天跟老陳家的人大戰一番,她感覺自己身上汗津津的膩得慌,倆孩子也跟泥猴似的,身上全是灰土,就這樣上床睡覺,她心裏實在膈應的很。
芝芝最不喜歡洗澡,因為洗澡太痛苦了,又冷又要被大人狠狠搓洗身體,感覺自己要被搓禿嚕皮。
趁餘秀燒水的時候,芝芝躲貓貓似的藏在餘秀屋裏的米缸裏,讓餘秀找了老半天,被找到了她還像只要被燙毛的豬崽子,嗷嗷叫喚個不停。
她這一叫不要緊,可把隔壁李家三個小子招了過來,領頭的是李家大小子李永壯,人如其名,跟他爸一樣,年紀小小就長得虎背熊腰,才十二歲就有一米八的大個頭,呼啦一下掀了茅房遮擋冷氣的簾子沖進來,可把餘秀吓了一跳。
“大壯,你幹啥呢?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餘秀不悅的說他:“你是個大孩子,可不能這麽莽莽撞撞地沖進別人家院子裏看別人洗澡,這是不對的。芝芝再小,那也是個女孩子,有自己的隐私,以後可不能這麽魯莽的沖到我們家裏來,進門前要先敲門打招呼。”
要說田保國兩口子都是好人,教得孩子自然不會差,可到底活重事多,三個小子太過皮實,兩口子性情豁達,脾氣耿直,心眼兒沒那麽多,在教養孩子的問題,難免會疏忽。
李家三個小子年歲都不大,大的李永壯十二歲,老二李永柱十歲,老三李永慶九歲,正是人憎狗嫌的淘氣年紀,他們沖進陳家大院來,倒不是真的沒有禮貌,而是聽見芝芝的哭叫聲音,以為芝芝挨了打,不管不顧地沖過來替她出頭。
要說這芝芝是可憐的,也是幸運的,當年她媽難産她而死,陳仁貴一個大老爺們又要養家,又要洗衣做飯,哪會帶孩子,李曉麗看不過去,少不了要幫襯一二,時常把芝芝抱回家去照看。
李家仨兄弟看着那粉嫩嫩的小奶娃長大,早把她當成自家的妹子疼愛,他們早前聽村裏人說那些當後媽的對繼子繼女有多麽的刻薄虐待,盡管李曉麗跟他們說過,餘秀是省城下來的女大學生,人好着呢,不會做出那些惡毒之事,到底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尤其今天餘秀那番神人操作,更讓他們覺得她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一聽芝芝哭叫,可不就不管不顧的沖了進來。
此刻芝芝正坐在陳家茅坑旁的木桶裏,光溜着小身子,在霧氣騰騰的熱水中,邊玩水,邊沖着他們哥仨傻樂呵,嘴裏還喊着‘泡泡,好多泡泡’哪有他們腦補中受盡虐待的樣子。
這就尴那個尬了,餘秀知道芝芝洗一次澡會要她老命,所以把水兌得溫熱,沒那麽燙。
大多大人給孩子們洗澡,兌的熱水都是按照自己覺得合适的溫度調,殊不知孩子比大人皮嫩感知度高,如果溫度按照大人的來,他們會燙得受不了,久而久之就不願意洗澡。
所以給孩子洗澡最好調冷一倍,在拿些玩具給孩子洗澡玩,轉移孩子的注意力,這樣孩子就不會排斥洗澡了。
這時候大家都窮,沒什麽玩具可玩,餘秀就拿起家裏為數不多的澡胰子往水裏搓了不少泡泡出來,轉移芝芝洗澡的注意力。
還別說,真把怕洗澡的芝芝給鎮住了。
李家三兄弟進來看見她玩泡泡玩得高興,可不就摸摸鼻子,讪讪地道了聲歉,灰溜溜的走了。
餘秀好笑的搖了搖頭,到底知道這哥仨沒有壞心,想着自己這半個月沒少麻煩人家一家人,自個手裏有了些許錢糧,不如明天就去縣城,買些東西回來答謝人家,正好也給自家添補一番。
這天夜裏,北寒平原突然下了一場大暴雨,伴随着淩冽的寒風呼嘯不停,很多茅草做的屋頂都遭了秧,大雨如瓢潑一般嘩嘩往屋裏撒。
大興兵建團部裏,在大風大雨徹底落下來之前,韓延飛聽見雨打在棉帳篷上面的動靜,翻身從木架床上起來,動作迅速的穿上團部軍裝。
韓延飛年近三十,長相英俊,皮膚偏黑,左臉有條從嘴角斜拉到耳後的淡色傷疤,影響了五官美感,讓他看起來有些兇狠,在條件惡劣的環境之下,他的軍裝毫無褶皺,筆挺如新,衣服下的身軀肌肉堅硬有力,一看就是長年訓練有素。
他穿好衣服,套上軍靴,拿起鋼架床旁邊坐上放着的老式手電筒,連雨衣都沒穿,大步走出自己所住的軍用大帳篷,頂着大風大雨往對面的大排地窨子和馬架子走去,邊走邊喊:“都他娘的起來,別睡了,趕緊去各大分場看看!”
他聲音洪亮,帶着軍官特有的嚴厲語氣,宛若團裏定時響起來的起床號角,窩棚裏睡的大小官兵幹部,嘩啦啦的起身,動作整齊有素的穿着衣服出來。
外面的天黑得吓人,伸手不見五指,剛才還挺小的風一下狂風大作,吹得周遭的帳篷地窨子嘩嘩作響,地面上的雜草滿天飛舞,人身處在其中,像要被風刮走。
一個頭發花白,上頭派下來的海歸農科教授臉色大變道:“韓團長,情況不妙啊,這是大風大暴雨的前兆啊,咱們得趕去農場,把糧倉裏的糧種搶放好,還得把分場裏的兩臺拖拉機,耕犁之類的器械守好,不然等這大雨落下來,那些糧種機械怕是要遭殃啊!”
其實前幾天,團部就收到了農墾部部長的來電,說最近北寒平原天氣有所變化,可能會有大暴雨,讓各兵團做好防水排溝的準備,避免新發的糧種遭受其害,造成損失,無法進行耕種,從而沒辦法完成上頭要求的種糧指标。
當時韓延飛并不在團裏,接電話的是團部書記譚計涼,這人一向跟韓延飛不對付,接了電話沒當回事,也沒通知韓延飛,要不是在大興農場幹活的一千多名右——派中,有個氣象學的教授觀察這幾天的雲層不大對勁,找着機會跟韓延飛說道了一番,韓延飛放在了心裏,派人及時加固了糧倉和做好了排水準備,只怕今晚雨一落下來,損失了上萬畝地的糧種,韓延飛這個團長兼大興第一分場長也別想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