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到家 前程往事,一瞬間全都回來了
寧秘書有些心酸, 他從未見過聞餘如此,那在他們所有人心中,強大到無所不能的餘鼎老板, 其實也會崩潰, 也會痛苦,也會脆弱到不堪一擊。
“送醫生離開吧。”鄭葉安排。
寧秘書點點頭, 恭敬地将那個還想要給遲筝筝開顱的醫生送走。
鄭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長嘆口氣, 而後離開。
門內。
遲筝筝平靜躺在床上, 聞餘剛剛砸了東西, 正低聲和她說着話——
“我砸了東西, 以前你肯定是要瞪我一眼的,為什麽現在你不睜開眼睛, 罵我兩句呢?”
床上的人呼吸羸弱,對于他的低語,毫無反應。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氣我不想讓你出去工作, 氣我對你管得太多?所以你才不想睜開眼睛,才不想看到我?”聞餘在旁邊坐下, 握着她的手, 貼在自己的臉上。
她的手有些涼, 甚至微微有些泛青。
聞餘的狀态也很是糟糕, 胡子很久沒刮了, 頭發也淩亂,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眼下青黑,顯然是從遲筝筝倒下之後,便再也沒有睡好。
“我給你道歉好不好?什麽都沒有你在我身邊, 健健康康活着更重要。我錯了,我道歉,你快起來,留住還在等我們回家,你那麽在意它,舍得丢下它嗎?”
只要遲筝筝能夠醒來,他可以答應她一切,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快快樂樂,他什麽都接受。
“他們都說你沒救了……怎麽可能呢?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不知道你之前還好好的,健健康康,活蹦亂跳,他們不知道我們還一起買菜,一起吃年夜飯……”幹澀的眼角,有水珠滑了下來,砸在遲筝筝的手背上。
那麽鮮活的遲筝筝,怎麽就沒救了呢?
這些人都在騙他!
Advertisement
“他們騙我,他們竟然還想将你的腦袋打開,怎麽可能呢?你最愛漂亮,最喜歡你的頭發,要是知道他們的打算,你肯定會生氣。”聞餘低聲說着。
半響,他閉上眼睛,更多的眼淚開始落下。
“筝筝,遲筝筝,你到底能不能聽見我說話,你總說我話少,可我都說了這麽多天,你卻一句話都沒說,你才是話少,以後你再也不能說我話少了。”
聞餘說着,握着她的手,虔誠地抵在額頭。
曾經,無論聞家怎麽對他,無論他面對再多風雨,他從不會哭泣。
可現在,聞餘小聲哭了出來,聲音哽咽:“一成,只有一成可能,那就是九成上了手術臺,就再也下不來……”
更何況他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那一成,也是那個醫生想要開顱随口說的,事實上,是連一成也沒有的。
如果真的要離開。
聞餘不能接受遲筝筝在手術臺上,冰冷冷的離開,她那麽怕冷,該有多冷?
而且他總覺得……
總覺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像是一場夢,一場還沒醒來的噩夢。
好像下一刻夢醒,她便會睜開眼睛,笑着看向他,而後輕聲喚他一聲——
“魚魚。”
像從前一樣,神采飛揚,笑靥如花,是這世間,最美的色彩。
聞餘撐了很多天,沒吃好也沒睡好,再加上精神上痛苦的打擊,他整個人疲憊到了極致。
他握着她的手,獨自一人在病房裏面,流了很多淚。
他沒想哭,但不知不覺,就已淚流滿臉。
聞餘想到了一年前,也是他和遲筝筝同處一室,她剛剛成為他的未婚妻,他對她毫無感情,就站在病房裏面,和寧秘書打着電話。
而遲筝筝,這個斷定不會醒來的植物人,就那麽突然坐了起來,兩人視線相對。
她當時說什麽來着?
哦對,她說——老公!!!
她在他震驚的眼神中,向他暗示她不會将聽到的事情說出去,她會站在他這邊,她顯得很怕他。
那時候,聞餘便覺得這個人有些傻。
她聽到的東西,他其實并不在意,聞家發現的時候,就是聞家破産的時候。
而且她剛剛醒來,分明可以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只是一聲“老公”,便暴露她其實聽到了所有聲音。
這丫頭,真有些傻。
那時他不當她是未婚妻,她也不當他是未婚夫,還反而很怕他。
可偏偏,她和他的第一句話,便是一聲——老公。
其實他們的關系,從那時見面,便已經注定。
聞餘知道她有秘密,也知道她和聞逸然的未婚妻比起來,幾乎是變了一個人,她如果住在遲家,遲家人肯定也能發現。
從頭到腳,從性格到習慣,從脾氣到審美,全都變了。
——他再是科學,也會有所懷疑。
所以他一直覺得——那天病房裏面,便是他們的初見,一個不算多麽美好,但注定此生不忘的初見。
一聲“老公”,從那天起,她便注定要做他的心上人。
是上天将她帶來,作為給他最寶貴的禮物。
眼前迷蒙,他像是回到了望江莊園。
“聞餘,魚魚,你幹嘛呢?!”遲筝筝手插在腰上,抱着留住,怒視着他。
聞餘微愣,呆呆看着她。
“之前不是說過,咱們要裝飾院子嗎?快來挂燈籠,我挂不上去!”遲筝筝見他不動,上前推他。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圍着圍巾,帶着帽子,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那般鮮活,那般生氣。
聞餘眨了眨眼睛,伸手想要抱住她,卻撲了個空。
腦袋往下一晃,入眼便是醫院的純白。
——他疲憊到睡着了。
他迷蒙的視線看着病床方向,遲筝筝坐在那兒,對他露出笑容。
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睛還是那雙讓他着迷的眼睛,嘴角的笑容輕輕淺淺,像雲像風,仿佛要消散在風中。
她的模樣和身體的模樣有些區別,但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她。
聞餘哭了,又哭又笑——
“你去哪兒了?我等你了好久。”
淚水霧了眼,他朝着她伸出手。
卻……又是一空。
旁邊,放着機器發出“滴滴——”的聲音。
“醫生!!!”
遲筝筝被送去搶救了,主任已經偷偷告訴鄭葉——
“大概就是今明天了。”
遲筝筝的死期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他們沒人敢面對聞餘的怒火,只能偷偷告訴鄭葉,想讓他在不刺激聞餘的前提下,将這個噩耗告訴他。
其實這些醫生們早有準備,在那些專家們陸陸續續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局,只是聞餘不放棄,他們也就不會放棄。
鄭葉擡手,抹過自己臉上的痕跡。
他怎麽就哭了呢?
鄭葉不明白,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為遲筝筝哭,還是為了聞餘哭。
死亡固然痛苦,但把悲傷留給活着的人,活人更加痛苦。
“我知道了……”鄭葉沙啞着聲音說。
應下之後,主任嘆口氣,便匆匆離開了。
見慣了生死,也見慣了悲歡離合,他的心中不會有那麽多的感慨。
只是想着,這個世界是公平的,無論貧窮或是富有,這個世界上,都會有他們無可奈何的事情,就像聞餘,他将全世界所有腦科專家都接了過來……
可是留不住,就是注定留不住。
鄭葉在原地站了很久,站到臉上沒有一點痕跡,拍了拍臉,擺擺頭,而後,緩緩朝着聞餘走過去。
他正坐在門口守着,那道隔着他和遲筝筝的門,依舊緊閉着。
鄭葉走到他的面前,無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說話。
——他想,聞餘也不會和他說話。
過去的這麽多天,都是這樣,聞餘的話都對着遲筝筝說了。
然而,聞餘開口了——
“是沒辦法了嗎?”
他的聲音沙啞,卻并不瘋狂,很平靜。
鄭葉猛地看向他,而後又是一怔。
聞餘不再瘋狂,但不是想開,也不是冷靜下來,反而更像是……死氣沉沉,行将朽木。
“阿餘……”
“告訴我吧。”聞餘沒擡頭,看着一個地方,便一動不動。
鄭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
他仿佛能夠感覺到聞餘的絕望,這一場生死對他而言,只是感慨和悲傷,但對聞餘來說……該是怎樣的打擊?
“我知道了。”聞餘道。
鄭葉什麽都沒說,但他已經明白了。
“你堅強些……她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鄭葉張了張嘴,最後只是說出這句話。
聞餘:“鄭葉,待會兒她出來,你幫忙辦出院吧,我帶她回家。”
頓了頓,他聲音輕輕:“她不會想要待在這兒。”
鄭葉看着面前這個男人,這麽短的一段時間,便瘦了一大圈,骨頭都冒出來的男人,眼眶再次一酸,有什麽已經在眼眶打轉。
“阿餘……”
“鄭葉,你知道嗎?她其實很喜歡望江莊園,不是喜歡那兒的房子,是喜歡家的感覺,她說我給了她家。”
聞餘搖搖頭,聲音無奈:“其實是她給了我家。”
“這一年,她給了我很多東西,給了我家,給了我心,也給了我溫暖,我的喜怒哀樂,因為她,一下子全都體會到了。”他的聲音沙啞。
今晚,他大概很想說話,想說說她,也想說說他們。
“你大概永遠不會理解,在她對我笑的時候,在她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的時候,在她抱住我的時候,在她親吻我的時候……我能有多歡喜。”
聞餘忘不掉從聞家回望江莊園,她在餐桌旁邊擺放着筷子,見他回來,對他露齒一笑的時候……
那天開始,他的心就生了根,生命也有了歸屬。
聞餘也不忘掉她穿着鱷魚睡衣,低着頭,滿臉羞惱,被他牽着手,尾巴一甩一甩随他回家的時候……
那天開始,他就注定會牽着她,再也不放她走。
聞餘也忘不掉取下人偶服腦袋,她像是從水裏撈出來,卻朝着他開心大笑,說着驚喜的時候……
還有她拿着掃帚,将那些傷害他的人轟出家門的時候。
她抱着留住,告訴他,他們這次好好養,一起養的時候。
……
遲筝筝給了他太多太多,她給他歡喜,給他愛,讓他有了歸屬,讓他現世安穩,也為他撫平創傷,溫暖過往心靈的孤寂……
聞餘擡頭看向鄭葉,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面,滿是疑惑——
“她是上天給我最好的禮物,她帶給我太多太多,她答應過我,餘生陪我走下去……不曾得到,就不曾傷懷,老天将她給了我,又為什麽要收回呢?”
他在絕望的疑惑,鄭葉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
鄭葉不曾體會聞餘所說的感受,但他想,如果上天給他一個與他相愛,讓他疼之入骨的人,卻又讓那個人離開……
那是何其殘忍。
既要收回,又為什麽要曾經得到了呢?
難道讓聞餘擁有歡喜,只是為了讓他悲痛離別嗎?
重症監護室的門打開了。
“鄭葉,辦理出院吧。”
聞餘站起來,朝着床上躺着的人走去。
伸手,輕輕抱起她,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我帶她回家。”
車子很快開進望江莊園。
聞餘一直将遲筝筝抱在懷裏,這會兒也依舊抱着她,小心翼翼下了車。
鄭葉忙去開門。
聞餘神情平靜,抱着走進他們家。
門口,他們貼着的對聯“平安歡喜”,頭上,是他們親手挂上去的燈籠,窗戶上,也是他們親手貼上的“福”字。
聞餘進了門後,留住沖了過來,它好幾天沒見到他們,甩着尾巴,一臉激動。
“鄭葉,你将留住帶走吧,好好照顧它。”聞餘聲音輕輕。
鄭葉猛地擡頭,震驚地看着聞餘,聲音拔高:“不!我不,你自己将它留下,以後你自己照顧它!”
留住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一般,“嗚咽”着後退,蹭着聞餘的腳背,仰着頭,對着他抱着的遲筝筝叫着。
聞餘沉默半響,道:“留住,留住,真的能留住嗎?”
“聞餘,你不要做傻事,要是遲筝筝知道你在想什麽,她肯定會崩潰的!”鄭葉伸手,抓住聞餘。
“你走吧,我陪着她。”
“不,我不走!”鄭葉不同意,咬着牙,一臉堅定。
他察覺到了不對,聞餘的狀态不對!
“這是我和她的家,我想和她單獨在一起。”聞餘看向他,那雙眼睛裏面,滿是不容置喙。
鄭葉後退兩步。
聞餘聲音平靜:“你從來知道我過着什麽日子,也從來都知道,沒有遲筝筝的時候,我是什麽樣子的。所以,鄭葉,出去吧。”
鄭葉再次後退兩步,身體微微一晃。
是呀,他是聞餘唯一的朋友,他知道聞餘的一切,知道他從小到大所遭受的忽視、折磨,也知道他靈魂深處的孤寂。
鄭葉到底出了門,大門合上。
他沒有走,靠着門坐在地上,擡頭,咬着拳頭哭了出來。
這個門合上了,遲筝筝走後,聞餘真的還會出來嗎?
遲筝筝像是陷入夢中,這場夢光怪陸離,一會兒是她小時候,一會兒是她上班、下班的枯燥生活。
一會兒又是一個男人從被人瞧不起,到一步步走上制霸之路,冷酷無情,沒有任何人能夠讓他展顏一笑。
零零碎碎,她的周圍霧蒙蒙的,意識也昏昏沉沉。
這和當初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一樣,那個時候,她除了不能動以外,是可以清楚聽到外面世界的聲音。
現在她聽不到,不僅聽不到,除了一些光怪陸離的片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暈暈沉沉,周圍白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兒去。
是什麽時候突然聽到聲音的?
是剛剛!
有一個男聲,溫柔又輕輕地說——
“筝筝,我們回家了。”
轟——
前程往事,一瞬間全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