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相隔近日,再見昔年
殷唯紅着眼睛坐在床邊半晌,才終于開口說話了,他說,“我沒想過……你竟然這樣對他。我一直以為你是真的愛殷離”他眼淚倏的留下來,劃過臉龐掉在被子上,殷唯冷着眼看屋子裏的人,“族長說的沒錯,我們就不應該出來,人和祭山靈本就不一樣”他避開祈蒼冉的手,自己抹掉眼淚,“就算有血有肉,祭山靈終究不是人。”
韓朔緊張的抓着韓暢遠的手,固執的問,“長染是祭山靈,我要見長染,長染在哪兒”
樊朗眼睛像是漫上一層血霧,聲音嘶啞,他在床邊啞聲說,“我要帶殷離回殷山,他們一定能救他,告訴我回去的方法,殷唯”
“呵呵,不可能,族長早就說過,殷山只出不進,我們是生是死都和他們無關!”
“我不能看着殷離就這麽死去!你懂不懂!”樊朗擡高聲音,胸口壓抑着沉重的喘氣,他看着殷唯,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說,“我求你告訴我。”
殷唯勾勾唇角,從他的桎梏中退出來,他看着一邊的祈蒼冉,低聲說,“你可以陪他去死。”
樊朗猛地睜大眼睛,眼中盈滿血霧般的水,他緩緩跪倒在床邊,發出低聲的笑聲,“好好好,我陪他,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樊媽在屋外猛地伸手捂住嘴巴,嗚嗚的哭了起來。
樊家第一次有這麽多的人,只不過,沒了話語,沒了交談。
兩天了,籠罩在殷離身上的薄霧越發淡薄,床上的人無聲無息,臉色蒼白,竟不像一絲活人應有的氣息。
“你哥他都好幾天沒吃東西沒休息了,你……幫媽去勸勸他”
樊琳眼睛微微腫着,搖搖頭,咬着下唇,問,“媽……殷離哥怎麽辦”
樊媽拍着樊琳的頭發,“媽也不知道,殷離要是……要是有事……樊朗怎麽活下去。”
屋中只有樊朗了,他像雕塑一般靠着床,坐在地上,神行憔悴,連空氣中微弱的呼吸也只有他一個人的。
不是沒有誰活不了,只是,怎麽能淬不及防的離開他,就像生生帶去他的半條命,剜去他的肉,剃掉他的骨,那般的讓人難以接受。
樊朗曾經想過,以後要找一個人,和他相愛,對那個人很好很好,寵着疼着,像爸媽一樣,偶爾吵架,但總會下一瞬間就和好,然後一起白發。
他們如果可以,就生兩個孩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夏天帶他們世界各地去旅行,冬天窩在家裏的沙發上看着電視談天說笑。
樊朗遇到殷離開始,他所過的每一天,都是他曾憧憬向往過的。
周末的時候在床上溫存,睡懶覺,晚上在電影院換着不同的電影邊看邊睡,在黑暗中偷偷親吻。
在高架橋上開車兜風,大聲放音樂,盡情撒歡。他們去黃河邊看洩洪,波濤洶湧,沙子撲滿臉頰,嘴裏抱怨,臉上帶笑。
殷離的溫和,坦然,自信,善良,快樂,讓樊朗都感到溫暖,讓他感覺到,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該是多麽的美好。
從遇見他開始,他的每一次開懷大笑,都是他帶給他的。
從遇見他開始,他每一次傷心絕望,傷口,都是他帶給他的。
不是沒有誰活不了,只是,沒有你,我的世界都變成了黑白,無端的地域,從此受盡磨難。
韓朔每一次問韓暢遠,“長染會回來嗎”
韓暢遠都會回答他,會的,一定會的。
一問好多年,從青絲到華發。
樊朗死死按住自己的嘴,不讓嗚咽聲發出來,卻是忍,都忍不下來了。
相隔近日,再見昔年。
又下雨了,今年的雨特別多,每次都很大,落在地上,澆在心口,生生震耳。
晟夏的聲音從風雨中傳來,夾雜着遠行的疲憊和興奮,他拿着電話在大雨淋漓的路口大聲叫喚,“快帶殷離來我家,你的家人,所有人全部都來”
汽車轉動的輪子将泥點和雨水都甩向遠方,雨聲彌漫的世界,朦胧,看不清未來。
樊朗将殷離抱在懷裏,小心的避開傷口處,用薄被蓋着,他低頭看殷離,和他身體相碰的地方如冰水一般的涼。
樊朗想,殷離怕疼,就算不叫喚,一張小臉也皺成包子的褶,這麽重的傷,現在卻沒有絲毫反應,他望着他,心裏疼的厲害,被冰涼的肌膚所滲透在心骨的疼痛。
怎麽能忍心看他受傷,怎麽忍心看他生死未蔔,昏迷不醒,明明他應該放在手裏捂着,胸口揣着,口中含着的人啊。
晟夏的別墅大門被猛地撞開,風雨呼呼的刮了進來。
念了法術将數十張符紙随即便貼在門上,一時間,窗外的風景頓時變成了熏黃的落日,瑰麗奇幻。
樊媽和樊爸驚訝的看着外面,韓朔現在看起來正常了一些,他給兩位老人解釋,“不用怕,這裏是離兒的朋友家。你們要相信雖然我們不是普通人,但是對您絕無害心”
樊媽搖頭,嘆息,“沒事,我也只是想殷離那孩子好起來,剩下的事餘下再談”
晟夏已經将房間布置好了,空蕩的屋中有一只紅木大床,床的四周貼滿符紙,符紙無風自動,上面的詭異圖案泛着鮮紅的痕跡。
屋中坐着一位老人,胡子花白,半垂,他握着一只造型奇特的樹根做成的拐杖,仙風道骨的模樣。
殷唯見了那人,突然就哭了,像小孩一樣跑過去,跪在老人的腿旁,梗咽,像一只小鹿般委屈,大聲哭喊,“族長,族長,您救救殷離哥哥”
誰都沒有想到晟夏竟然進了殷山地界,還把族長殷潤也接了出來。
晟夏看着這一幕,莫名的心疼又有點好笑,他可不是把人家接出來的,他是連蒙帶騙,把人家忽悠出來,告訴人家殷家那幾個兄弟在殷山外全部死于非命,并且已經被人知道了祭山靈的存在,巴拉巴拉巴拉,連蒙帶騙,夜裏就帶着族長蹿了。
二十年前,殷長染離經叛道,與人生子,最後被迫回到殷山,命喪殷山,但那起碼,孩子們的屍骨都還永存殷山。
那日也下了那麽大的雨,幾個孩子跪在殷山腳下,大雨磅礴中,族長殷潤說,永生永世都不得再回殷山,是生是死都與殷氏無關。
殷離說他無父無母,可他有族人,有如同父親的族長,受他教誨,一生安然。
殷潤顫巍巍的摸着殷離的臉,顫着聲說,“你和你父親真像,都犟的不行。殷山中待着好好的,非要受罪,最後愛上人,讓自己喪命于靈源耗盡。”
“族長,您救救殷離哥哥,我們錯了,只要您救救他,我就和您回去,永遠都聽話”
祈蒼冉心裏一疼,想去将殷唯拉起來,殷唯趴在殷潤的腿上,扭頭看着他,臉上盡是眼淚,直到這個時候,祈蒼冉才發現原來殷唯只是個孩子,遇到傷害,遇到自己無可奈何的時候,會怕,會哭。
樊朗走過去,跪下來,向他猛地磕了個頭,啞聲說,“我是殷離的愛人,族長,請您救救他”話畢,又是狠狠的磕在地上。
樊琳跑過去扶住他哥,小心的跪下來,紅着眼睛說,“老爺爺,殷離哥是我哥的愛人,他不能離開我哥”
樊媽和樊爸也相互攙扶着走過去,樊媽扶着樊朗,紅着眼睛,直抹眼淚,“老人家,殷離是個好孩子,您救救他,我們樊家永生不忘恩德。”
殷潤從來沒有與人接觸過,在他印象中,離開殷山的祭山靈都是因為人而最後命數耗盡,他活了這麽大年紀,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的人,會因為一個祭山靈去懇求他。
殷潤握着拐杖站起來,他将殷唯和樊朗樊琳扶起來,看了眼晟夏,說,“不是我不救,而是我也并沒有把握。長染,就是殷離的父親,他誕下殷離之後靈源嚴重的消耗,我問他是否有辦法,長染說,人的意識能取靈源給予祭山靈,但卻會作用于和那人相親的血緣之人,即是如此,那血緣也定能反作用于靈源,只可惜當時他離開那人時,那人已經衆叛親離,對他,也定是怨恨的極了,更別說救他了”
這話是說給樊朗聽的,卻也是說給韓朔聽的。族長殷潤從沒有見過韓朔,殷離從不知道殷長染臨終的話,而他現在道出,将殷長染的最後一言道給韓朔,冥冥中的機緣巧合,不知是蒼天之願,又或者是殷長染地下有靈呢。
韓朔潸然淚下,幾欲站不穩,韓暢遠扶着他坐下來,他掩面流淚,口中念的卻是,長染,我的小染,你真傻,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從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