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2章
周箨的手很好看, 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大多數時候如凝脂一般瑩潤, 但因為瘦, 偶爾十分用力時也會有淡淡的青筋顯露。
這樣一雙幹淨的手,時歡看過它握筆解題的樣子, 看過它在計算機上敲代碼的樣子,無論如何是斯文而正經的。
只不過此時此刻, 這雙手扯開她剛才用來給他冷敷的冰袋, 一只扣着她的手,一只握着幾塊方方正正的冰塊,捉弄得她毫無還手之力。
他的手因為握冰的緣故有些涼, 但她的肌膚還是溫熱的。冷暖相交,冰塊悄悄融化, 在觸碰過的地方留下一連串的水漬和顫栗。
周箨的手怎麽在這種時候也這麽靈活?
時歡覺得好刺激, 這刺激還是身體與心理雙重意義上的, 說不清道不明,讓人頭腦發脹, 如墜雲端。
她不讨厭這感覺,只是覺得有點癢,而且也很樂意看周箨這樣斯文清冷、平時什麽都依着她的人在這種時候作為主導。
歸根結底還是太喜歡他。
于是她依着他的意願掙紮閃躲了兩下,輕吟兩聲, 然後去攬他的脖子求饒:“周老師,放過我吧。”
周箨根本不為所動。
那雙手更是秉持着主人的意願照舊作亂。
他趁她晃神, 摘下腕表方便進一步動作,腕骨突出,更加清冷誘人。
時歡躺在那裏, 覺得自己像是實驗室裏那些精密昂貴的物理儀器,低溫離心泵?分子篩?直線加速器?
被絲毫不受感情左右的冷血科學家按照計劃理智地擺弄,不遂了他的願、得到他想要的結果,是不會被中間叫停的。
當然,在她迷亂中對上周箨那雙同樣深沉暗湧的眼睛時,才知道他也并不像做研究時那樣冷靜理智。
果然學習能力強是普适的。
如果說她比他小,從前上學時總是矮他幾個年級,會的比他少也無可厚非。可是在這方面兩個人的起點是絕對的同一時間,她還在為幻想中的師生play咬着被子偷笑時,周箨已經會了這麽多額外的花樣來折騰她。
她居然只能想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師生play!
時歡覺得奇恥大辱,從小就是她帶着他嘗試各種新鮮的東西和玩樂,此時心中的勝負欲理所當然地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攬着他的脖子,微微騰起身吻他的唇。
他薄薄的唇倒比手要熱得多,她耐心地舔舐,也等到了其中溢出的熾熱喘息。
周箨低下頭配合她,聽到她在他耳邊叫了一聲“周箨哥哥”。
于是他的唇代替了冰塊,熾熱的吻落在她變得微涼的皮膚上,勾起更加明顯的刺激。
而那可憐的冰塊最終還是在他掌心融化,于幹淨而冷感的床單上化作一灘深顏色的水漬。
“眼睛完全不腫啦。”
時歡站在家門口,一邊笨拙地給周箨打領結,一邊擡頭觀察他的眼睛。
其實她今早是心血來潮給他搭配了領帶、西裝和襯衫,連領結的打法都是現學的。周箨安靜地站在那裏,低頭含笑看着她研究。
每每他垂下眼睑,眼睛就會變得有些狹長,弧度更加溫柔。那雙眼睛像是黑夜的湖水,大多數時是平靜無波,偶爾也會有些漣漪,看起來更生動一些。
時歡捏了捏打好的領結,伸手抱住他輕輕吻了一下。
這段時間以來,早上他先起床準備早飯時都會輕輕吻在睡夢中的她,臉頰或是額頭。一個人先出門的時候,另一個也會特意來門口和對方交換一個告別的吻,這些都已經成為不成文的約定。
“嗯,昨天的那些冰塊沒有浪費。”他說。
明明之前在說眼睛的事。
時歡聽懂了周箨的雙關,笑道:“你居然也有這麽不正經的時候。之前那麽多年沉默寡言看上去正經,其實是在心裏偷偷想嗎?”
他搖了搖頭:“才開始不久。”
因為對性的排斥,即便是少年時代最躁動的時候,他也不太願意和同年齡的男孩子一樣接觸這些東西,大多被動地依靠夢境,真正開始放平心态主動研究還是在初夜之後。
确定了笑笑不會讨厭,反而覺得愛人之間彼此坦露是很美妙的事情之後。
更何況他自己也食髓知味,很喜歡她因為他而感到歡愉的樣子。
“笑笑,昨天你睡了之後,我仔細考慮了求婚的事。”
時歡問:“嗯?我睡了你怎麽不睡?”
看到眼前男生的臉頰又泛起微紅,露出無奈表情後,時歡表示理解,讓他繼續說。
看來只有沒怎麽出力的人才可以平靜無波地在結束以後快速入睡……
“我沒有特別了解過真實的例子。而且我也覺得,這麽重要的事去學其他人太草率了,想更認真一點籌備。所以,可能要麻煩你多等我一段時間。”
他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擔心在她臉上看到失落。
卻沒想到時歡一口答應下來:“我也正想和你商量,我今早冷靜下來,也覺得才開始工作就結婚對我來說有點匆忙。自己的事業還沒有做出成績,像是沒有特別準備好。如果……你也不急,我想用這件事來激勵自己。”
周箨有些不解,她解釋道:“讀高中的時候,我發現用‘和周箨讀一所大學’作為目标比‘讀首大’更讓我有動力。所以我想現在也給自己設置一個目标。比如,我評上副教授,我們就……”
周箨俯身及時吻她:“好。”
時歡愣住,随即反應過來他還是不想讓她說出口。
周老師在某些幼稚的方面格外固執和嚴厲。
時歡換上襯衫和長裙,将長發用黑皮筋紮成低馬尾,在穿衣鏡前理了理劉海,笑着推門從家裏離開。
整棟理科教學樓都很安靜。現在在上上午第一節 大課,學生大都坐在教室裏,只有來空教室自習的個別同學會在走廊上走動。
時歡一間一間地找過去,終于透過214教室的前門玻璃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年輕的男教師眉眼清隽淩冽、西裝挺括,正站在講臺上,用骨節分明的手書寫方程式。
她站在門外看着他,像是許多年前她跑來遠翔樓,看他站在競賽課的講臺上給臺下的同學講題。
當年挺拔的少年身形拔高,清秀眉眼變得更加深邃了一些,氣質依舊幹淨,卻變得成熟內斂了許多。歲月總是對他格外眷顧。
她摸到後門,輕輕按下把手,蹑手蹑腳地在最後一排坐下。原本坐在最靠近門的座位上的女同學向裏替她讓了一個位置。
臺上的青年清冽沉靜的聲音在偌大的階梯教室中響起。
“公元前六世紀,在古希臘的米利都誕生了一位唯物主義哲學家,阿那克西曼德。他的着作在後來的歷史中遺失,只有一段被辛普裏丘引用在《評亞裏士多德<物理學>》裏,流傳了下來。”
“大意是:萬物的産生由它而來,萬物的滅亡也歸複于他,這源于必然性。因為萬物遵守着時間的順序,将公平賦予彼此,互相補償彼此間的不公平。”
“天文學和物理學由此以時間為線索發展了起來。”他在講臺上踱步,分別用粉筆标示板書示意,“建立力學基礎的牛頓方程;描述電磁現象的麥克斯韋方程組;描述量子現象的薛定谔方程;描述亞原子粒子動力學的量子場論方程……”
“臺下的你們對此非常熟悉。在每一個對物理學意義重大的方程裏,都含有字母t,也就是‘時間’。”
“但是有沒有人想過,t究竟代表了什麽?”
“廣義相對論說,空間中的每個點都有不同的時間。一個特定時鐘測量的特定現象中的時間稱為‘固有時’。每個現象都有自己的固有時。”
“如果我們有最精密的鐘表放在空間上的每一個點上,就能觀測到無數不同的報時。也就是說,我們沒有單一的、普适的‘時間’,而是有無數的‘時間’。時間沒有統一性,這是人類出于粗糙觀測工具給出的第一個長達數千年的誤解。”
他轉過身來,視線淡然地略過坐滿整個階梯教室的學生,而後在最後一排的女孩子身上微微停頓,然後面色如常地繼續說了下去。
“而所有我寫在黑板上的這些方程,都沒辦法将過去與未來區分開來。如果這些方程允許一件事發生,那麽也必須允許這件事在時間上的逆過程發生。”
他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簡短的公式。
Delta S ≥0
“熱力學第二定律。”他将粉筆放回講桌,“我知道,對于在學科競賽和高考理綜裏所向披靡的你們來說,這只是最基礎簡單的公式,甚至不值一提。但它卻是基礎物理學裏唯一一個能夠區分過去與未來的方程。”
時歡的目光凝固在他秀氣卻有力的板書字跡上。
“熵永遠不會減少。你分得清過去和未來,因為你知道能量會從高溫物體轉移到低溫物體而非相反,一個球在不忽略摩擦力的平面上運動會減速而非加速,因為熱量發生了轉移,而這個過程在時間上不可逆。”
她看向他在黑板上寫下的那個“S”。
年輕的男教師此時說道:“而過去與未來的概念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在我們思考的過程中大腦産生了熱量。我們快樂時大腦産生熱量,我們悲哀時大腦産生熱量。”
他擡起眼睛,隔着整個階梯教室與她對視。
“我們愛一個人的時候也是如此。假如足夠浪漫地說,愛是對人類而言最有熱量的事。大概也是因此,那些存在‘愛’的過去,在我們的記憶裏格外深刻。而熱量轉移的熵增過程不可逆,也就有了我們人類認知中的‘過去’。”
時歡看着周箨,終于想起許多年前的十五歲生日,他送給她的那個“S”型銀質發卡。
所有的愛意都早已寫在了時間信紙的字裏行間,少年的他用畢生摯愛的科學與全部的浪漫,獻給她一首永不消亡的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