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7章
周箨坐在書房的書桌後, 擡起眼睛看時歡進進出出陽臺,把次卧的被罩枕套都洗好晾幹收進了衣櫃,連被子也卷巴卷巴一同塞進了櫃子最底層。
偌大的雙人床只剩下罩在床墊上用作防塵的薄薄床單。晚上一起洗過漱後, 時歡走出衛生間的門就無比自然地拐進了他的房間。
他心跳得飛快, 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房間門口:“笑笑?”
“今天我還是會害怕呀。”時歡掀起被子鑽了進去,狡黠笑道, “我膽子小,看了一次恐怖片就要害怕好久呢。”
看樣子是要長此以往賴在這裏。
周箨已經弄不清她是單純地想要借宿還是蓄謀了些別的什麽, 有些不知所措。時歡等了他一會兒, 見他僵硬站在原地,又從被子裏鑽出來去門口拉他。
“你怕我吃了你?還是嫌棄我睡你的床?”
“不是,我不嫌棄。”
“那為什麽躲在一邊不敢過來?”
她拉着他的手, 笑眯眯地仰頭看着他。不善言辭的男生在她的目光下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臉上卻泛起紅。
簡直和昨晚強勢的模樣判若兩人, 和平時清冷理智的樣子也判若兩人。時歡默默地想, 好想逗逗他。
她湊近抱住了他,周箨下意識地伸手回抱。女孩子柔軟的身體貼上來, 慣性讓他向後退了幾步,後背抵在衣櫃門上,發出一聲輕響。
“周箨哥哥,”時歡道, “我不想搬回去了,想一直和你睡在一起, 好不好?”
察覺到周箨的呼吸在聽到她那聲“周箨哥哥”時變得有些淩亂,時歡微微彎起唇角,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笑笑。”他平複了一下呼吸, 低頭看她,“你可以不搬回去。但是可不可以不總是這樣叫我?也不是說完全不行……偶爾……這樣叫一下是行的。”
這是她小時候慣用的對他的稱呼,特別是在兩家父母面前,一副乖巧又可愛的模樣。然而成年後,特別是确定關系後,時歡就再也沒有這樣叫過他了。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特別是在這種情形下,于他而言起到的效果并非回憶起兒時單純的關系,而是多了一絲不可說的旖旎。
她是從他少年時代開始就喜歡的女孩子。他曾經在聽到這樣的稱呼時內心起過波瀾,那份懵懂而深藏于心的喜歡即便是到了今天仍有漣漪。
更何況,周箨不可能說出口的是,身為男孩子,身體開始發育後,他很少自己解決生理需求,大多是靠夢境的自然纾解。
人無法控制自己的夢境,可他每次在夢裏女孩子同現實一般無二的一聲聲清脆可愛的“周箨哥哥”中醒來後,面對着濕涼的褲子,都會羞愧萬分,而後幾天在和時歡相處的過程中都不自在地稍稍躲開。
而這隐秘的羞愧在昨夜竟然成了真。夢裏的那個女孩子如今變得觸手可及,在被這一聲“周箨哥哥”喚醒回憶後,他甚至有種燥熱的沖動。
他撫上時歡的臉,喉結上下滾動。
時歡伸手握住他摩挲自己臉頰的那只手,笑道:“我們今天都很累啦,我也不是昨晚那個意思。其實只是因為我很喜歡你,單純地想睡在你身邊。”
“人很奇怪吧?其實單純地睡在一起和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從外在看好像也沒太大不同,但就是和親密的人‘交付彼此最沒有防備的樣子’這種認知能給我們帶來無比的喜悅。”
話雖如此,但周箨還是看着懷中沉睡的女孩子獨自失眠了許久。
大概男生和女生的生理構造不同,又或者是他愛欲太重,他做不到像時歡那樣心無旁骛地貼着他入睡,應該還需要适應一段時間。
周箨有些苦惱地嘆了一口氣,深呼吸平複心緒,天色将明才沉沉睡去。
而這辛苦維持的微妙平衡在第二天晚上就被打破了。
周箨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時歡正坐在床沿鼓搗新買的線香。火苗熄滅後,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香插,絲縷白煙溢了出來,被風吹成一道斜斜的線。
他掀開被子坐在床邊,看到她随意放在兩個枕頭之間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周箨淡淡瞟了一眼。
微信消息,發來消息的人備注是洛楚軒。
由于時歡的設置,沒有解鎖屏幕是看不到具體消息內容的,只能看到有消息提示飛快地一條一條彈出來。
“笑笑,你手機有新消息。”
“嗯?”時歡從香插那裏轉過身來,拾起手機按亮屏幕看了看,就又鎖了屏,放到了床頭櫃上去。
周箨擡眼看她:“不回複一下嗎?”
“不想回複。”時歡湊上來抱住他,“都十點多了,我好累了,只想抱抱你放松。先放到一邊去,就假裝我睡着了沒看到,明早再回吧。”
周箨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雖然愧疚,但他的确非常高興。
笑笑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并不想被旁人打擾。
她枕在他腿上仰頭看他,去捉住他的手握在手裏,一副依戀的模樣。周箨心下動了動,低頭去吻了她。
線香的香氣慢吞吞地溢散開來,沉香盈滿室。
晚風從半開的窗中溜了進來,帶動薄紗落地窗簾一顫一顫,幾欲觸碰到床沿,又無力地飄落回去。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床的中間,俯身去親吻。吻從臉頰滑落到唇角,而後繼續向下,在脖頸間流連。
周箨埋首在她頸間,撐在床沿的手指微微收攏,将床單攥出淡淡的褶皺。
他有那麽一瞬間生出一股沖動,想要不管不顧地在她的脖子和鎖骨留下痕跡,向其他人宣示主權。然而這股卑劣的沖動未曾付諸行動便很快被壓了下去。
他不敢。
笑笑已經說了不想要他這樣。更何況,如果她發現了他有這樣的心思、這樣強的占有欲,會不會覺得他麻煩?
他怕笑笑因此和他斷絕關系。
一開始笑笑和他說要好好坐下來談一談,他以為她是知道真相後,要等他主動提出分手;後來觀察她的種種言行,又覺得她仍然很喜歡他,不想要和他分開。
但這些天來,她和別的男孩子聯系,她背着他接的電話,她挪用的兩個人一起的時間,她忽然變得忙碌的日程,種種蛛絲馬跡聯系起來,都一一印證了他那天在網上看到的關于伴侶移情的痕跡。
他沒有可以請教這麽私密的問題的朋友,也從小沒有耳濡目染過正常的婚戀關系。他的家庭本就是如此畸形。而回想起周倬雲和封旻幽會時的情形,也的确大多是封旻借着工作的由頭隐瞞妻女,離開家庭。
可他也不敢開口去向笑笑挑明詢問。印象裏每一次周倬雲想要更進一步,都會和封旻爆發激烈的争吵,然後一個人縮在家裏哭,最終也是她放棄一切要求回去乞求複合。
他不會做任何有可能讓自己失去她的事。
他像是一個人在不見天日的深海沉浮。
周箨的唇輕輕落在了時歡細白的皮膚,而後克制地移開。
二十多年來,周箨一直覺得,自己始終能夠以最理智的态度去看待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這也是他學物理學最基本的能力。而他恨封旻和周倬雲,恨一切為了不該有的欲望放縱自己、背棄道德和責任的人,這件事更是毋庸置疑。
然而當發現笑笑可能會有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和他多年來堅信的東西相悖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在心裏為她百般開脫。
也許她是迫不得已。她很愛他,但他的身世決定了他并不是一個合适的結婚對象,所以她只好聽從父母的安排和其他人結婚生子。
也許雖然不舍得,但她一直在等他主動開口提分手。是他自己為了把她留在身邊而再三推脫,所以才會讓她處在這種尴尬兩難的境地。
可是他并不愚蠢。他察覺得到諸如此類的想法都是大腦為了解決認知矛盾而做出的錯誤歸因,真正的原因其實只是——他不想失去笑笑。
他沒辦法恨她,甚至沒辦法在心裏認為她是一個和封旻一樣肮髒的人,而寧願這樣糊塗下去欺騙自己,寧願認為都是自己的錯,笑笑沒什麽不好。
多麽可笑,他和周倬雲冷戰這麽多年,恨了她這麽多年,年幼時就發誓自己的人生要與她始終相反,要理智冷靜,要始終在控制之內,最終卻徹頭徹尾地成為了和她一樣的人。
察覺到周箨的情緒變得有些不對,時歡捧起他的臉,發現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烏黑深邃的眼睛裏藏着脆弱和迷惘的神色,薄薄的唇有些幹裂而不自知。
她有些不清楚為什麽這麽暧昧的氣氛下周箨忽然這樣低落。他向來不太和她吐露心聲,有什麽不好的事情都一個人悶在心裏,好的事情似乎也不太會表達。
“怎麽了?”她撫摸着他的臉,還有才洗過吹幹的頭發,盡量溫柔地問道。
周箨沒有出聲。
時歡嘆了口氣,傾身上前銜住他的唇輕輕舔舐,直到把他幹裂的唇染得濕潤。
情暖意動,他似乎終于回過神來,覺得放得開,伸出手将時歡緊緊攬進懷裏。
“笑笑。”
“嗯?”
他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無論怎麽樣,你都不會離開,對不對?”
“我不會。”時歡明白了他的顧慮,立即毫不猶豫地回答,竭盡所能地給予他安全感,“我很愛你,比你想象中還要愛你,周箨。你要相信我啊,即便是要面對很不好的事情,要面對你覺得很難克服的困難,我都會一直和你在一起,陪着你,兩個人一起面對。”
他的眼睫顫了顫,眼尾有些紅。
世俗道德也好,似錦前程也好,自尊和多年的堅持也好,都可以一點點讓步,只要能留住愛的人就可以。
如果這也算誓言……
做她的情人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