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6章
晌午明亮的日光透過薄紗落地窗簾, 在仍沉睡的兩人身上投下浮動的光影。
大約是察覺到陽光的溫暖,時歡的眼睫動了動,有些迷糊地睜開眼睛。
她望着四周有些陌生的陳設愣了片刻, 才反應過來這是周箨的房間, 而自己賴在這裏,事後窩在他懷裏睡了一夜。
大腦裏屬于昨夜的記憶複蘇, 她悄悄挪動腦袋擡頭看向周箨。他還沒有醒來,阖着雙眸, 長長的眼睫覆在眼下, 唇邊有着微微的弧度,似乎睡得很安心。
即便是睡得這麽沉,他的一只手臂還是穿過她身下的空當, 從她身後曲起,放在她腰上, 另一只手則維持着睡前輕拍她的姿勢, 擁住了她的背。
時歡也忍不住微微笑, 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那張清俊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很輕, 即便是這麽不加絲毫修飾的樣子,也能令她喜歡得不得了。
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和他這樣親密。
看的大多是站在做學問和講臺上教書時清冷又理智的他,而乍一見親吻和撫摸她時沉淪又動情的他,她也很動容。
周箨醒來的時候, 看到懷裏的女孩子正仰着頭看着他笑,眼睛明亮得像是明媚春日的一泓春水。
他收緊了攬住她的手, 低下頭去親了親那雙眼睛。她的眼睫不斷顫動,弄得他的唇有些癢。
“笑笑。”
他的聲音是她沒怎麽聽過的沙啞。雖然住在一起這麽久,但時歡每天清晨見到的都是早她一步醒來、好好打理過自己的周箨。
他很少會在她面前露出這麽毫無防備的樣子。
而且到底昨夜一番折騰也是人生第一次體驗。
時歡一個熊抱抱住他, 湊上去吻了吻他唇角:“早上好,周老師。我愛你。”
周箨原本還有些殘存的睡意,眼睛眯成狹長而迷蒙的一條縫,聞言微微睜大了眼,似乎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表白弄得措手不及。
時歡笑得更開心,支撐自己坐起來,翻身下床。
她剛才花了五分鐘決定,從今以後,要每天清晨醒來都告訴他“我愛你”,天長地久,他總能對這份愛意無比自信篤定,不再有任何多餘的顧慮。
時歡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抻着脖子向前傾身,仔細觀察遺落在上面的幾處紅痕。
周箨站在她身旁往牙刷上擠牙膏,低垂眼睑,眼觀鼻鼻觀心,作出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
時歡一面覺得他難得心虛的樣子有些好笑,一面努力回想昨晚究竟是什麽時候留下了這樣的痕跡。
在她的印象裏,也不覺得周箨有很用力地咬過她啊。難道脖子上的皮膚脆弱到了這個地步,只是吮吻就會留下痕跡?
“以後要再輕一點,特別是脖子這裏。”她戳了戳周箨,側着臉去看他白皙面頰微微泛紅的樣子,倒也一點都生不起來氣了,笑道,“還有鎖骨,平時穿衣服很容易露出來被別人看到。這兩天是休息日還好,萬一我要去上班可怎麽辦?”
周箨點頭,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時歡抱着他蹭了蹭,正準備繼續說什麽,睡衣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摸出來,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名字,立即将屏幕暗滅,擡頭看向周箨:“我去陽臺接個電話。”
他下意識地回答:“好。”
時歡朝他笑了笑,拉開衛生間的門走了出去。周箨一個人站在原地,眼皮動了動,然後擡眼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被昨夜的纏綿沖昏了頭腦,将之前的糾結和猶豫完全抛之腦後,以至于他直到剛才都甚至有種錯覺,笑笑是他一個人的。
然而那個笑笑不想讓他聽見的電話還是打碎了這個錯覺。他看向鏡子裏的青年,黝黑眼底是黯淡、倦意和戾氣。
雖然的确是一時失控不小心留下的,也的确會在工作時造成麻煩,他知道不該,但是……笑笑不讓他在她身上留下吻痕,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她去見別的男生的時候,會被對方看到吧?
周箨皺了皺眉。
甚至于還有最壞的可能,笑笑在和對方那麽親密的時候,他的存在會被發現。
他感到胃部一陣抽痛,眼前一陣一陣發黑、眩暈,用力撐着洗手池才勉強支住身體。
他那麽喜歡的人,昨晚為了他而動情的美好樣子,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和別人分享。
可如果他才是那個要分享別人愛人的人呢?
時歡關上衛生間的門,走到陽臺,将玻璃門也關好,确認周箨聽不到,才接起那通電話。
“封教授。”
“歡歡啊,”老者的笑聲依舊和藹,“我上次交待給你的事情,你有沒有替我向小箨轉達啊?”
時歡深吸一口氣:“請您原諒我不會再替您和周箨傳遞消息了。如果您真的有什麽重要的事,和他直接聯系會比通過我更有效率。”
她的語調同第一次與封旻見面時有些不一樣,客氣而疏離,既表明了拒絕的态度,又讓人挑不出失禮的地方。
電話那頭的封旻笑了幾聲:“小箨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有和我說,是我自己覺得不該插手他和您的交往。”
封旻提出問題又快又刁鑽,是久浸交際場談判的老手。然而時歡的回答卻滴水不漏。
她也很明白,如果封旻真的如她猜測那樣,一定能聽得出她言下之意——無論如何,她相信的只是周箨,她和周箨的關系也不會因為他而受到任何影響。
果然,封旻安靜了片刻,又重新開口,語氣仍舊游刃有餘:“小箨一定是和你說了什麽關于他和我的事情吧。”
他故作惋惜地嘆氣:“孩子,你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你真的就一點都察覺不到,他有什麽事情在瞞着你嗎?”
“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是怎麽樣的事,即便你們戀愛同居,即便你們認識這麽多年,他都不願意向你吐露實情呢?”
時歡的眼睛落在窗外不遠處的湖面,波光粼粼,秋葉落在上面,一晃一晃。
封旻沉不住氣了。
自從和周箨吵架後,時歡就沒有再回應過封旻的消息。封旻一直以來握在手裏、以為最強有力的籌碼,在她面前似乎沒有他想象中那麽有用,所以他不再是那副沉穩而收斂的模樣,一步步鎮定地試探和脅迫周箨,轉而想要主動進攻,露出了底牌。
封旻說到這裏,就已經印證了,事情的真相她猜得八九不離十。
時歡輕輕嘆了口氣。
“封教授,請問您為什麽會知道,一個多年不聯系的老同學的兒子,他和愛人相識了多少年呢?”
從一開始封旻聯系上她,一切的真相就已經呼之欲出。沒有一個人能夠對多年不聯系的普通同學的兒子了解得這麽多,甚至在他愛人來學校教書的第一個星期就得到消息。
那天封筠看她的眼神也意味深長。
想來也是,親生母親去世後,父親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功成名就的兒子恢複聯系,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甚至比她還要大些。這簡直無異于在侮辱她和她去世的母親。
而那他的愛人此時登門拜訪,在她心中當然是別有所圖,令人作嘔。
偏偏父親又叮囑過她,她不敢當面發作。
如果只是父親普通同學的兒子,不是關乎自身,封筠又怎麽會有那樣的反應?
只要時歡起了疑心,其實回過頭去仔細看這些蛛絲馬跡,就很快能夠發現。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
“我當然不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不在乎。”她想到電話那頭的老人這麽多年來對周箨的所作所為後,手指下意識地捏緊扶手,忍不住出言相諷,“我愛周箨,是一輩子只會有他一個人的、光明正大的愛。”
“您不用再試着聯系我,我幫不上什麽忙。在他願意接受您之前……”
周箨準備好早餐找到陽臺的時候,穿着睡衣的女孩子正背對着他打電話,只留給他一個難以捉摸的背影。
他的眼神又黯淡幾分,上前去,沒有推門而入,只是神色如常,曲起食指敲了敲隔絕陽臺和客廳的玻璃門示意。
時歡受了驚一樣轉過來看了看他,彎唇向他笑了笑,而後刻意壓低了嗓音對電話那頭匆忙說了一句話。
玻璃門很厚,密封也很好,周箨其實什麽也聽不到。但是他垂下眼睑,從女孩子的口型依稀分辨出,那一句話應該是——
“我也不想再讓他知道我和你有什麽聯系。”
說完之後,她很快挂斷電話,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
周箨低頭安靜地看着她,覺得她似乎有些情緒不高,看向他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他本能地不想讓時歡委屈,在任何情況下。他不想看到她哭的樣子。
如果她不想讓他知道,他可以永遠裝作不知道。
周箨努力地表現出一切如常時該有的溫柔喜悅的模樣,時歡仰頭看了看他,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
“對不起。”
她本來應該是他在這世上最可以信任和依賴的人,她本來是應該替他分擔痛苦的,可是卻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毫無知覺地傷害了他。
她不恨封旻利用她,讓她變成別人眼中罔顧廉恥、趨炎附勢的小人。可她無法釋懷,封旻作為生父,居然可以二十多年來對周箨不聞不問,讓他小小年紀就忍受別人的流言蜚語,在母親照顧不周時挨餓、孤身一人,而等到周箨有了可以讓他獲得利益的成就後,就使出如此惡毒的手段去威脅和逼迫周箨。
周箨是這麽好的一個人,封旻怎麽忍心這樣對他。
時歡閉上眼睛,将臉貼在他的胸膛。
她終于知道周箨一直以來的脆弱和僞裝來源于哪裏。她不會給封旻機會,讓他在周箨面前告訴她私生子的秘密,借此威脅和羞辱周箨。
她要小心翼翼地陪着他一起釋懷,聽他親口将事情說給她聽。
他沒有開口詢問為什麽她會忽然說這一聲“對不起”。
周箨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沒關系。他在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