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8章
在芝大讀書的第一學期伴随着聖誕假的到來而結束。
時歡的最後一場期末考試排在周四上午, 想到從午飯開始就可以恢複自由,她的心情就異常輕松愉悅。考試一結束她就跑去系樓外那輛快餐車上買了漢堡和韓式料理帶走。
這輛快餐車每天中午都會停在這裏給商學院的學生提供午餐。時歡觀察過,周箨喜歡這裏的韓式料理, 特別是加了肥牛、煎雞蛋和沙拉的那一種。
她接過外帶盒準備離開, 偶遇了也在快餐車前排隊的寧楚。
寧楚正挽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白人男生,仰頭同他說笑, 神态舉止非常甜蜜。時歡跑過去打了個招呼,她就大大方方地拉着男生的手向時歡介紹道:“歡歡, 這是我的男朋友Somekh。”
男生長得十分俊朗, 金黃的短發、白皙深邃的面龐,看上去也是很容易相處的類型。時歡笑着向他打了招呼,又轉向寧楚, 真心實意地誇贊道:“你男朋友好帥。你們看上去真好。”
寧楚擡頭和Somekh對視一眼,而後掩唇笑了笑, 然後打趣時歡:“來了好幾個月, 你還不交男朋友嗎?快點交一個啦, 将來咱們四個好結伴一起出去玩。”
時歡作鹹魚狀:“在我能按時做完作業之前都不考慮。”
寧楚的眼神很快地從她手中的外帶盒上略過,而後問道:“我才不信。你總不會一個人吃兩份午飯吧?另外一份是帶給誰的呀, 嗯?”
“啊,這個是給周箨的。”想到上次帶周箨去參加寧楚組織的聚會還是幾個月之前,寧楚交際圈這麽廣,可能早就對他沒有印象了, 于是時歡又解釋了一句,“就是那個和我一起去聚餐的華國室友, 也是之前咱們第一次見面和我一起去超市的那個。”
“哦,有點印象。”寧楚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快去吧。”
周箨在芝大的辦公室是在一座城堡一樣的古典建築裏,據說是用幾個世紀前的教堂改建的,四角嵌有突出的尖頂塔樓,整座建築的磚石外牆都爬滿了藤蔓,樓前是綠茵和長椅,古老的樹木枝葉延伸到窗前,幽靜而典雅。
時歡輕車熟路地爬上三層去敲他辦公室的門,只敲了一下,門內就傳來一聲沉穩清越的英文:“請進。”
她擰開門把手探頭進去,看到靠在窗邊的裏側辦公桌後,身穿深色襯衫的青年正垂眸看着面前的電腦屏幕,手邊是攤開的筆記本。
他戴着那副黑框眼鏡,襯得白皙俊秀的面容更有禁欲斯文之氣,看上去注意力全然沒有被時歡的敲門聲打斷,仍在繼續全神貫注處理工作,修長的手正持着一支筆無意識地停在唇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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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對面辦公的年輕男教授看到探頭探腦的時歡,連忙喊周箨:“Laurent,你女朋友來找你吃午飯了。”
Laurent是周箨的英文名。時歡第一次聽旁人這麽叫他時就覺得很好聽,也很适合他。
來自月桂樹的地方。
“不是女朋友。”她做了個鬼臉,推開門走進來。
坐在周箨對面的Maurice雙手手肘撐在桌面,熱情地和她打了招呼。
這裏的一間辦公室通常容納兩個人。自從周箨來到芝大就一直在和Maurice共用一間辦公室,時歡來這裏找了周箨幾次後也就自然而然地和他熟悉了起來。
Maurice和周箨一樣也是很年輕的量子物理學家,還不到三十歲,在哈佛大學讀完PhD,因為哈佛有不許畢業生留校工作的潛規則,就來了芝大做老師。
周箨這才回過神,從屏幕上擡眼看她,朝她笑了笑。
“怎麽沒打招呼就跑過來了?”
“考完試來找你吃飯,記得你最近說你在忙,就沒有事先打擾你。”
時歡把外帶餐盒放在周箨面前的桌子上,又跑到辦公室的另一邊去給自己搬椅子過來。等她搬來椅子在周箨辦公桌側面坐好,周箨已經把桌上的電腦和雜物收了起來,替她打開了餐盒的包裝。
時歡和周箨之間對話一直是用中文,Maurice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美食卻沒有國界,韓式料理特制辣醬的香氣輕而易舉地勾起了他的食欲。
Maurice佯裝抱怨:“為什麽我沒有這麽可愛的朋友跑來送午飯給我?明明Laurent看上去就和大多數學物理的男生一樣,比我要呆多了。”
時歡有種“待客不周”的詭異愧疚感,立即從漢堡裏擡起頭來,想說“那下次來找周箨的時候可以順便也幫你帶午飯”,就聽到周箨撕開筷子的包裝,神色從容,暗暗威脅道:“如果你還想讓我幫你批期末考卷的話……”
Maurice立即合上電腦,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朝兩個人揮了揮手:“我去吃午飯,你們兩個好好聊。”
時歡看他關上辦公室的門離開,笑眯眯地轉過頭來看周箨:“雖然來了你的辦公室,看了你辦公時的樣子,我還是對你當老師這件事好沒有實感。”
她把自己的漢堡裏夾的酸黃瓜片扯出來扔進垃圾桶:“不過仔細想想類似的事情你在高中就做過嗳,批考卷、替同學講解題目,在競賽班就幫孫铎做過不少次吧?不知道孫铎如果知道你現在當了真正的老師,會有什麽表情。”
記憶裏在讀初中的時候,她曾經因為好奇,在放學後跑去北校區偷看過周箨上競賽課的樣子。
大多數時候,少年都是穿着深紫色的秋季校服坐在教室最後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一手撐着頭沉思,一手在習題集上書寫。教室後排的窗戶總是開着的。
天城多風,然而那時記憶裏畫面中的晚風總是很溫柔,拂過窗棂,将他身後薄薄的白布窗簾輕輕吹起,又悠悠飄下。
窗簾起落間的影子和黃昏朦胧的餘晖在少年身上落下筆墨,白皙清俊的側臉、烏墨般的短發和眼眸,不為所動。
世上最好的丹青手可以畫得出他的眉眼,但畫不出那樣幹淨美好的少年感。像是雲山蒼松,像是碗底白茶,像是陽光曬過的校服白襯衫的味道。
她站在後門看得入神。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轉過頭來,看到後門玻璃外露出那截沒有來得及藏好的卷卷的馬尾發尾,眼底閃過驚詫,而後微微一笑。
他總是會在其他同學埋首案桌奮筆疾書的時候提前做完老師布置的題目,有時會轉頭望向窗外發呆。後來因為成績太優秀,孫铎忙不過來的時候就偶爾會叫他上臺幫忙講題。
她站在後門外,看到清瘦颀長、戴着黑框眼鏡的少年站在講臺上,一手拿着習題集或是試卷,一手拿着粉筆,在黑板上留下流暢清秀的板書。
物理競賽題目的解題步驟大概都很繁複,她總是會看到他一道題的答案寫滿整整兩面黑板,然後轉過身來從容地應對一整個教室同學的提問。
那時的她年級低,還看不懂周箨板書的那些符號、公式和分析圖,但也能夠從無意中聽到的孫铎和他的對話中揣測到一點。
高中物理對大多數學生來說就已經足夠晦澀,更遑論競賽題目。然而即便是這樣難的題目,他也可以總是答得和标準答案一樣好,嚴謹、清晰、流暢而漂亮。
而周箨又不會像人們刻板印象中的天才一樣眼高于頂。
不只是時歡,大多物理競賽班的同學都向他請教過問題。雖然看上去不太喜歡同別人說話,在自己的日程安排上也惜時如金,是那種同班三年,如果你不去主動和他說話,那麽大概到畢業都不會有一句話交集的人。
但他向來不會拒絕別人的求助,無論面對什麽樣的人,會教到對方搞懂為止,方法也很溫和易懂,甚至為了照顧對方的理解水平,可以提出不同的思路來解同一道難題。
時歡也曾是高考生裏常給別人講解難題的那類學生,因此非常清楚地知道,将題目講解得越透徹易懂,除了用心之外,還說明講解題目的人本身對題目和知識的理解越高。
聽說後來省賽前夕,周箨還總結了競賽知識框架和考點,私下在教室裏另約了時間給競賽班的同學開複習課。
雖然的确是有利于自己對基礎知識的熟悉、梳理以及查缺補漏,但其中隐藏的友善與溫柔也顯而易見。
就像是他在畢業前和她說的那樣,他想要要讓以後的人提及他的名字,前綴不是‘華裔物理學家’,而是‘華國物理學家’。雖然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時歡卻看得出,他清冷淡漠的外表下,其實藏着對周圍産生交集的人、這個國家和世界最深沉的溫柔和愛。
這樣一想,他好像的确是很适合成為老師的,無論是從對學術的熱愛還是責任心來看。
時歡托着腮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人。
周箨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不快,而且很安靜。倒也不是因為顧忌着身旁有人,從她六歲認識他開始就是這樣子,她一開始也本能地跟着裝模作樣了一段時間。然而在熟悉之後她已經肆無忌憚地大口吃肉好多年,他仍然是這副模樣。
“周老師,有機會的話,回國之後我去聽聽你的課吧,我想看看你站在講臺上講課是什麽樣子。”
周箨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莫名地笑了笑。
時歡瞥到辦公室裏放在一旁的小黑板上,周箨和Maurice在上面寫了很多晦澀難懂的推導過程,她幾乎一行都看不懂,瞬間就明白過來周箨在笑什麽。
她洩氣地把漢堡扔回盒子:“好了好了,術業有專攻,我知道你講的課我聽不懂,我不去搗亂了好了吧。”
“嗯。”周箨附和道。
沒有想到他真的會毫不留情地附和,時歡幾乎嘔出一口血來,腹诽道這倒也很符合他一直以來直白理性的行事作風。
但是她又能搗什麽亂呢,不過是鬧脾氣的說辭,他竟然也聽不出。其實就算聽不懂,教室裏多她一個學生也完全不妨礙任何事情啊,學校本身就允許旁聽。
果然不該因為一只呲牙咧嘴的南瓜對學理科的男生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期待。
“我也認為物理學本科高年級的班級授課不太适合你,跟起來會很吃力,我也不能只顧及你的水平。如果你真的對我的研究領域感興趣的話,不如找一個我們都方便的時間,我單獨對你授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