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3章
進入美國高校集中發放錄取消息的三四月份後, 時歡經常會在半夜驚醒。
因為兩國之間存在十二個小時的時差,美國學校的辦公時間正好是華國的夜晚和淩晨,所以對華國學生來說, 錄取的郵件通常會在睡夢中發來。
時歡安慰別人時的灑脫越發消失無蹤, 幾乎每一個晚上都睡不安穩,每次驚醒後都會下意識地摸起手機查看郵箱有沒有收到新的郵件。
開始時很順利, 在一封拒信都沒有的時候她就收到了好幾封不錯的offer,失學的焦慮被緩解, 時歡不由得有些變得有些貪心。
她産生了一種“無論什麽我都一定可以”的錯覺, 變得不太在意其他學校,只專心等芝大那幾所頂尖院校的消息。然而局勢很快急轉直下,在畢業論文初稿寫完的那一周, 時歡接連收到了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頓的兩封拒信。
普林斯頓的拒信是在晚上臨近十一點鐘發到她的郵箱的,當時時歡還在客廳, 坐在周箨對面, 才像往常一樣結束一天的工作。
看到手機屏幕頂端出現新郵件的提示圖标,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深吸着氣平複心情, 坐到柔軟的沙發上把自己窩起來,似乎這樣能夠讓自己多得到一些安全感。
這所學校在時歡心裏還是有些微妙地不同,她擡眼偷偷看了看坐在桌子對面正在給手頭工作收尾的周箨,滿懷期盼地點開那封郵件。
女生捧着手機, 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讀了兩遍,才确定是拒絕。
雖然也不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拒絕信的措辭也很溫柔,但她還是不可抑制地失落,幾乎有些難以維持自己的表情, 于是把手機丢到一旁,縮成一團趴在沙發上悶悶不樂。
周箨從屏幕上擡起眼睛,敏銳地察覺到女孩子情緒上的變化,再加上很清楚最近她正在關心的事情,便猜到了發生了什麽。
他合上電腦,起身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牛奶燒水去溫,而後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摸了摸她的頭:“哪所學校有消息了?”
“你母校。”時歡悶悶地開口,嘴角微微下撇,腮幫子鼓鼓的,眼神像是委屈的小動物,在男生看來即便是不開心也可愛得讓人心軟。
“嗯?原來我母校也有沒眼光的時候。”被矛頭直指的男生有些生硬地出言安慰道,“我記得你現在是拿到了賓大和西北的錄取,保底就很不錯了,而且芝大、耶魯和哈佛不是還沒有出結果嗎?”
“其實被普林斯頓和麻省連着拒,我覺得那三所也幾乎不可能了。”時歡把下半張臉埋進手臂,聲音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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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博士錄取這件事不确定因素很大,不一定是你不夠好,可能只是你不适合教授的研究方向或者挑選标準。以我的經驗來看,你的推薦信和RA經歷都很有競争力。”周箨認真道。
時歡從沙發上爬起來,仰頭看着他:“周箨,你不能這樣。你客觀公正一點,再這樣下去我都分不清你是在說真話還是在安慰我了。”
“我一直在說真話。”
眼前的人穿着寬松的家居服,在家裏的模樣越來越随和放松,一點都沒有在工作場合和學校裏時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客廳明亮的吊燈在他額前碎發和烏黑眼眸中投下細碎閃耀的光點,讓時歡有點失神。
“其實普林斯頓不要我這件事理智上也沒什麽不好接受的。我只是覺得……又不能和你在一所學校讀書了。雖然你已經畢業了,雖然我被錄取也不一定會去,但是……但是會覺得是自己還不夠格。”
時歡輕輕嘆了一口氣。也許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兩個人的關系比之前更加親近,見到過周箨之前從來沒有展示過的樣子,她之前壓在心裏怎麽也不肯說出口的郁結現在也可以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坦露。
周箨說:“不會這樣的。”
時歡不明白他的意思,擡起頭追問一句:“什麽?”
周箨微微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站起身來幫她倒了一杯溫牛奶:“好好睡一覺,說不定醒來就會有好消息了。”
四月中旬,時歡按照慣例準時在淩晨兩點鐘從睡夢中驚醒,從枕頭下面拿手機檢查消息。
手機的消息通知欄出現了郵箱的圖标。她睡眼朦胧地點進去,而後在看到芝加哥大學紅色的郵件界面時瞬間驚醒。
心跳如擂,視線甚至有些模糊,腦袋裏似乎裝了無數泡沫,壅塞晃眼,有些飄飄然。白底黑字從屏幕上漂浮起來,變成無意義的亂碼,好像讀懂了,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讀懂。她坐起身來深呼吸了幾次,才捧着手機讀完那封郵件。
Dear Huan Shi:
Congratulations! It is my great pleasure to inform you that you have been admitted 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周箨的睡眠本來就有些淺,深夜被一連串急促的拍門聲驚醒時,頭腦也能夠保持一定的清醒。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時歡遇到了什麽緊急情況,連房間燈都來不及按亮,忙下床打開自己的房門,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眼前的女孩子撲上來抱了個滿懷。
一片黑暗中,她的頭魯莽地撞上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心髒停跳,一向思維敏捷而嚴謹的大腦也無法處理眼下的情況,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先就半夜把你叫醒給你道歉!”時歡擡頭看他,眼睛裏都是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燦爛光彩,“對不起,我實在是睡不着了,也沒辦法忍到明天早上你醒來再告訴你。我被芝大錄取了!是全美最好的經濟學項目,我一直最最想去的地方,我終于有一次能夠去到自己最想去的學校和專業了。”
女孩子毫無保留地貼在他身上,纖細的手臂緊緊環在他腰間,因為太過興奮還在抱着他不安分地蹦來蹦去,看上去已經完全顧及不到那麽多,還在有些語無倫次地飛快說下去。
“太謝謝你之前幫我,幫我改文書、教我套磁、輔導我考試、給我做好吃的,還借我房子住,前幾天都還在安慰鼓勵我,簡直是……我被芝大錄取有一半都是你的功勞!”
“太謝謝你了,等我讀完書一定要好好報答你,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餓到你,嗚嗚嗚……”
身上每一寸隔着家居服緊貼的肌膚都好像有些發燙,周箨緩緩地、緩緩地從頭腦中一片兵荒馬亂裏奪回自己的思維,靠在女生臉側認真地聽完她一連串興奮到極點、邏輯也有點混亂的話,終于搞清楚這場半夜突如其來意外狀況的始末。
他一點都沒有在深夜被吵醒的不耐,而是伸手回抱住她,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撫。
“恭喜,笑笑。”
春夜溫柔的風拂開花苞,積蓄一冬的靜默得償所願。黎明之後,撥雲見日。
我從沒有說謊,你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優秀耀眼。雖然總是在擔憂自己不夠優秀,但是在應該付出努力時從來都沒有遲疑過。
也不是我的功勞,是你本身就值得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
天氣熱了起來,首都開始有了零星蟬鳴聲,校園裏的葉從初春的嫩綠轉向墨綠。畢業論文的準備接近尾聲,時歡一面準備答辯,一面準備申請簽證的素材。
簽證需要一張白底證件照,她準備吃完午飯去學校附近的照相館解決。周箨恰好在本校辦事,來和她一起在景行的食堂吃過飯:“我和你一起去照簽證照片。”
時歡咕嘟咕嘟地吸涼酸奶喝:“不用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也要陪呀。”
“我自己恰好也需要一張。”
時歡飛快地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而後忽然意識到不對勁,追問道:“你也要辦簽證?”
對面的人沒有說話。忽然意識到兩個人分別的時候可能要比她設想中更加早,時歡有些着急,連聲追問:“去哪兒?什麽時候走呀?”
“去美國,芝加哥。你走的那一天。”
時歡徹底呆住,吸酸奶的動作都停住了,大腦一時之間處理不了這句話的信息,直愣愣地盯着周箨說不出話來。
“我申請了去芝大做訪問學者,今天過來本校就是因為申請通過了。”
坐在對面的男生輕輕開口,聲音清越動聽,分明沒有太多情緒色彩,像是只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落在女生耳朵裏卻甚至有些不真實的意味——
“笑笑,這次你可以和我在一所學校讀書了。”
片刻,時歡回過神來,慌亂低下頭去,結結巴巴道:“啊……果然,芝大的物理也很厲害。”
然而其實她知道,他選擇芝大,一定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至少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芝大的物理學雖然很強,但是不如他的博士院校,更不如麻省、斯坦福、哈佛這樣的學校。而以周箨的實力,他想要申請更好的也可以夠的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又是由什麽緣由開始,原本問心無愧、延續兒時一如既往的相處被拉近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再用簡單的友情去形容已經不太合适,而如果說是親情,時歡又很清楚自己心裏不可抑制地生長出了隐秘的期盼和绮念。
她自己以為是自己單方面的轉變,不敢與他人說,怕驚擾唐突,所以只好若無其事地欺騙自己,沒有這回事,一切都和小時候一樣,期盼和绮念都是錯覺。
但周箨這樣的決定、這樣的話,讓她隐約察覺到,并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绮念。
他向她走近了一步。
從食堂出來後,兩個人并肩走在校園的路上。樹影落了一身,陽光從枝葉的罅隙滲落。
時歡雙手背在身後,微微側身,揣度着周箨的表情試探道:“我聽說芝大的宿舍安排優先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基本排不到。”
周箨走在她身邊,高挑的身材将午後大半刺眼的陽光擋在那一側。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又要去芝加哥做室友了?”
“好啊!”時歡如願以償,松了口氣,連忙滿心愉悅地答應下來,“不過我要去至少五到七年,其實我私心希望你可以留在那久一點。可是,我不太懂訪問學者,做訪問學者對你來說會不會耽誤時間?我是說在國內晉升啊什麽的……這麽一想又不希望你留太久。”
“嗯。沒關系,我也有我自己其他的考慮,你不要有負擔。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做研究而已。”
他沒辦法和時歡說,封旻也是首大和景行的學術圈出身。但以封旻的年紀還有背後權勢顯赫的家族,在首都的權力早就根深蒂固,能夠影響到的不僅局限于小小的學術圈。封旻太知道怎麽打壓他,讓他只要不按照封旻的意思行事,就根本無法立足。
所以周箨會在進入研究所的第一年就沒辦法拿到任何本該發放的研究經費。思來想去,擺脫封家在國內各關節的影響力,先在別國進行研究反倒成了眼下看來的最好選擇。
時歡點頭。兩個人并肩走在一起,過了片刻,時歡忽然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
“是不是研究經費的問題?”
周箨有些驚訝地側過臉來看她,聽到她繼續說:“我不問發生了什麽。其實我想問的是……你當時在普林斯頓讀完PhD,又是這麽前沿的理科專業,其實是有很多機會留在那裏不回來的吧?為什麽最終還是回來了呢?”
“還記不記得你在高一電影節拍過的電影?”
“我記得我沒有給你發過全片啊,啊——又是顧之京對不對?”
走在身側的男生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在東華讀了五年書,不會忘記為什麽高中部所在的校區會是原校區的遺址。”
“從讀高中時我就在想,如果有那麽一天,我要讓以後的會議上、物理書裏提及我的名字,前綴不是‘華裔物理學家’,而是‘華國物理學家’。”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溫暖而纏綿的風拂過頭發和裙擺,女生舒了一口氣,會心地笑了笑,伸出小指勾了勾男生的手指。
“我也這樣想。那麽一言為定,我們一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