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和你很配欸
電影的拍攝已經進行到最後的階段。
顧之京雖然私下裏相處時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但身為編劇兼文藝委員,拍攝時卻仿佛立即切換成另外一個人,對待電影每一幀都極其負責,簡直認真幹練到驚人的程度。
時歡還算有靈氣,大多數時候僅憑自己揣摩就足夠了。但僅僅因為外形符合條件被捉來的男主角扮演者許明珂就沒有那麽幸運,經常會被她反複磋磨。
伯苓樓前取景的這一段是最後一場,也是最重要的結局部分。
周箨坐在鐵門外的長椅上,膝蓋上攤開一本學術專著,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大段英文正細致入微地講解基本粒子标準模型的推導和确立過程。
他第三遍讀完希格斯玻色子的發現過程,意識到仍舊徒勞無功,哪怕是特意放慢閱讀速度也并沒有像以往一樣在腦海中留下任何印象或是填補知識構架。
這對周箨來說是很少發生的事情。平常哪怕是一目十行,他也可以一遍提煉出主要內容和脈絡。
他的注意力不在這裏。
周箨的指尖劃過書頁,鉛印字在他的手指上留下淺淡的墨的香氣。他擡起眼睛,忽然意識到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在不得不等待的時間裏做閱讀是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究其本質是他不願意浪費任何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
可是,從首都專程回到天城,難道本來不就是為了見她嗎?
哪怕連她也以為他是為了見他媽媽,和她打個照面只是順便的事情,但周箨自己心裏非常清楚。和周倬雲毫無關系。
就回到天城而言,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她。
像是完成某些成就後給予自己的激勵一樣,一段時間以來積攢的心理需要被滿足,同時也可以儲蓄繼續在分別後使用的正面情緒。
這不是沒有意義的事情,這段時間本來就是屬于她的。
周箨将書頁合上,專心致志地轉頭看向伯苓樓前吵鬧的少男少女。
不知之前發生了什麽小插曲,男主角終于在文藝委員的敲打下停止笑場,重新整理了情緒,一切再次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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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淺藍旗袍的女生從青磚牆邊走過,在寫有“天城東華學校”繁體字的古樸石牌下擡頭駐足,而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驀然回過頭去,看到了同樣站在這裏、擡頭望向學校名字的男生。
畫面安靜了快十秒。周箨看不到負責攝影的男生是如何運鏡、在這十秒中又捕捉了怎樣的畫面,直到顧之京喊“卡”,一切才宣告徹底結束。
“開學之後我去看過,你還被挂在傳鑒樓一樓欸。今年秋天我也被挂上去了,不過你在一樓一班門口最顯眼的位置,我在三樓,和你離得很遠,估計明年還會被換掉,只能和你在一起待這一年。”
拍攝結束後,時歡懶得再去換衣服,直接把寬大的秋季校服外套套在了短袖旗袍外面。路過的行人偶爾會以怪異的眼光回頭打量兩個人,不知道是因為時歡與衆不同的穿衣風格還是略顯驚悚的發言。
周箨提醒道:“是我們的照片?”
時歡點點頭,面前的售票機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彎下腰去從出票口撿出一枚圓圓的綠色乘車幣遞給周箨:“還從來沒有和你一起坐地鐵上學放學過呢。坐地鐵的時候我也可以背單詞啦,不像以前騎車的時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背。”
她說到這裏,忽然覺得有些難過,還是很懷念和他一起上學和放學的日子,于是改口道:“不過騎車也有騎車的好處,早晚高峰的時候地鐵真的很擠……”
女生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拉着他說話。周箨走在她身側,雖然一直在微微低頭認真聽,但很少能給予什麽反饋,好在她并不在意。
表面上看是性格清冷,事實上卻是自小缺少與他人交流機會的少年毫不意外地長成了不善言辭的性格。
在面對別人時,大多一眼就能夠洞悉他們的目的和想法,以至于許多交流都顯得沒有必要,他也不想去浪費時間去從頭開始學那些無意義的對話和揣摩。而面對她時,卻是常常苦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聽她說話很有趣,哪怕只是無足輕重的日常生活,被女生用歡快樂觀的語調講出來,只是聽着就會心情很好。他常常會聽得認真忘記回複,也不知道該如何接的上她跳脫的話題和思維。好在時歡總能找到話題憑本事一個人拉着他說個不停,也不會嫌棄他沉悶。
周箨正如此想着,忽然聽到時歡話題一轉問道:“對了,這次你回來沒有和周阿姨提前聯系嗎?她好像有好幾天不在家,去外地出差了欸。”
空氣寂靜了幾秒。幾秒後,周箨輕描淡寫地回答道:“還沒來得及。”
“那你回家是不是沒有晚飯吃?去我家吧,你回來了我爸爸一定很開心。他一直很好奇首大的物理學院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女生仰着頭提議。
時爸爸是電氣工程師,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認為爸爸的行業應該歸屬于物理學中的“電”一大類。周箨知道這是個誤會,卻沒有開口點破。
地鐵将要到站,在前進的過程中猛地減速。即便時歡的右手用力地抓住門邊的扶手,但身體還是難以與慣性對抗,向他這邊微微靠過來。
驀然間靠近的身體和鼻端周箨的氣息讓時歡有片刻的心跳加速。
究竟是為什麽?
少女低着頭努力思索,而後鎖定了始作俑者。
一定是因為顧之京。
拍攝收工後,顧之京趁替她整理頭發時悄悄瞟了一眼坐在長椅上等的周箨,在她耳邊低聲問:“是你之前說過的那位‘國手’?”
“絕世大帥哥。”顧之京誇張道,随即暧昧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時歡的肩,“和你很配欸。”
時歡當然覺得周箨對她而言和別人很不一樣,但從沒有想過和喜歡有關。從六七歲起他們的關系就很密切,早已習以為常,現在也不過是延續了從前的相處模式,甚至帶上了那麽一點親情的意味。
況且,他是同齡人裏的佼佼者,是艱難晦澀的物理學的天才,又低調而謙遜,任誰都會忍不住仰望,可是她一直以來也沒有更多的想法了。
都是因為那一句胡言亂語,少女才會跳出十幾年懵懂,忍不住想入非非。像是渎神一般感到了莫大罪過,因而這念頭才從她腦海中冒出來,就被驚慌失措地扼殺。
但誰也無法否認,绮念的藤蔓被埋在看不見的土壤裏,得以幸存的枝條蜿蜒生長,終有一日根深蒂固,讓日後的一切都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