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所以還是簽了首大的保送?……
周箨在酒店房間外走廊的盡頭挂斷電話。
手機屏幕上退回到電話簿的界面,他垂下眼睑,視線在“周倬雲”三個字上凝滞片刻,方才唇角眉梢不自覺揚起的淺淡笑意漸漸消散,眼睛裏攀上一如既往的冷暗色調。
他盯着手機看了幾秒,最終還是将手機暗滅,放進口袋。
周箨轉過身正要離開,身側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張熟悉的少年臉龐從房間裏探了出來。
“哇,沒看出來周神不僅背着大家談戀愛,還是模範好男友。”陳錦程露出調笑的表情,“一拿到成績就先給女朋友打電話彙報,都不去宣講會的。”
陳錦程也是一起代表天城來參加決賽的東華學生。不過兩個人平時只是競賽課上有過幾面之緣的點頭之交,來一起參加決賽後才稍微熟悉起來。
如果說實驗班的學生都是醉心于學業無心戀愛的怪人,那麽陳錦程大概算是實驗班中的異類,從升上高中起,身邊的女朋友就從來沒有斷過,成績固然不錯,戀愛的作用似乎就只是辛苦學習的調劑和解壓方式,在為數不多的談話中,還流露出在和除正牌女友之外的女生有暧昧。
周箨因此對他的印象談不上好,當即皺起眉問道:“你聽我電話?”
陳錦程笑嘻嘻地抽出房卡從房間裏走出來:“我本來是想出門,但是聽你在這打電話,還是和女朋友,覺得出來打斷你也不太好,才被迫聽完全程。”
周箨的目光在對方毫無可信度的表情上淡淡地略過,就判斷出他打定了主意巧妙開脫,而非認下來,進行有效交流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大概還是心裏被其他更重要的事分去注意力,再加上少年本身的性格也很少與不相幹的人糾纏,他最終決定不去計較,錯過身先行離開。
才走出幾步,周箨忽然想到了什麽,頓住腳步轉過頭來,神色沉靜道:“不是女朋友,不要亂傳。”
對方也是東華的學生,還是常年深陷緋聞并以此為樂的不讨喜性格,而時歡年紀還小,如果他不及時澄清,任由傳言發展,可能會給時歡帶來麻煩。
“所以還是簽了首大的保送?”
午休時間,瑞廷禮堂外的木質長椅上,少女将十六開的英語書攤開蓋在頭頂擋住刺眼的陽光,仰頭聽着左右的邵昀和周箨交談。
邵昀抑制不住興奮的聲調充斥耳膜:“我拿了首大生物的降分錄取,我們又要做校友了嗎?不過保送是真的爽,從高二開始就可以躺着等上首大,往年拿到這一檔錄取的學長學姐都不用來學校,不像我,還要為高考考到一本線而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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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歡無情地翻了個白眼。
作為高考一本率常年維持在99.5%以上的東華學生,邵昀如果穿着校服沖到街上,用方才的語氣抱怨要“為考到一本線而拼搏”,大概是會被群情激憤的路人暴打的。
周箨用帶着笑意的聲音禮尚往來:“也沒有你想得那麽輕松,明年我要參加集訓,說不定還要進國家隊出國比賽。”
聽上去心情很好,還有心情主動開起玩笑,在這段時間以來算得上是難得了。時歡也受到感染,忍不住笑眯眯了起來。
完全沒有想到是距離“超過周箨”的目标更遠了。
少女滿心只有“我認為最厲害的人也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認”的喜悅。心髒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發漲一樣,悸動得令人無法忽視。把“周箨”和“首都大學”聯系起來,得到的結果就只有“般配”、“理應如此”、“開心”。
顯然為此感到振奮的并不止時歡一個人。
向來五大學科競賽的獎項都是被南方的幾個傳統競賽強省包攬,天城作為北方城市已經很久沒有在全國中學生學科競賽斬頭露角過了。今年周箨力壓三百多考生拿到決賽第一的名次,不單是東華與有榮焉,連天城的領導都格外關注。
期末考試前,時歡拿到了新一期的校刊,發現封面是特意拍的周箨穿制服在校園裏的照片,校刊編輯還用醒目的字體将他的專訪名字在旁邊列了出來。
照片上的周箨身穿熨帖的紫色西裝站在作為校史館的伯苓樓前。民國時期遺留的古典青磚建築與斯文白淨的少年構成了一副溫柔而和諧的畫面。
時歡抱着校刊認真看了好幾分鐘。
依舊是點漆一般的烏黑眼瞳、微微抿起的薄唇,好看到她看了這麽多年已經沒有什麽感覺的臉,但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陌生。
“學長真的好厲害,”阮嘉言端着打好水的保溫杯坐下來,徑直翻到周箨的專訪,哀嘆道,“這才是物競的真正打開方式吧。我打了個寂寞,天天做題做到沒覺睡,在校考試成績還下滑。”
時歡道:“但是如果喜歡的話,難一點也沒關系……”
“其實沒有多喜歡,是我爸媽覺得無論如何也是一條路,一定要我試試。‘就算失敗了也總比沒試過就放棄好’,他們聽多了成功的例子,總想着我把什麽都攬過來,完全忽視了要投入進去的精力這一回事。”
時歡知道她不是在無病呻吟。在開始接觸競賽之前,阮嘉言的成績本來和時歡不相上下,但被競賽牽扯去精力後年段排名開始直線下滑,已經掉出前十。她一直都有比以前更努力,卻改變不了現狀。
而時歡也很清楚,從初二開始自己基本能保持年段前五,甚至幸運的時候可以摸一摸前三,也是因為有其他原本成績很好的同學因為競賽開始分心。
……這樣一想,能同時兼顧競賽和年段第一的周箨就顯得更加恐怖了。
她忽然回憶起周箨一年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如果沒有興趣和天賦支撐,走競賽這條路只會斷送原本可以在中高考裏把握住的機會。
“要不然試着放下競賽一段時間?”時歡試探着開口勸說,“以你的成績,全力以赴的話,通過高考考上要通過競賽去的學校本來也不難。”
阮嘉言靠過來挨着她:“可是我爸媽不允許我放棄,前幾天才給我聯系好寒假培訓的老師。救命,現在這個年代,父母們好像覺得不打點什麽競賽就說明自己的孩子智力上低人一等。我倒情願承認我是個智障,只要他們肯放過我。說起來,我倒是很羨慕你家裏,竟然都沒有逼着你去學競賽。”
“啊……”時歡愣住。
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一點啊。
被好友這一句話點醒,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爸爸媽媽在她讀中學之後就把學習上的事情全權交給她自己安排,而時歡也早就習以為常。
記得聽她提到放棄競賽的決定後,時爸爸也只是樂觀地講了一句“我們笑笑本來就是憑高考也能考上首大的小天才”。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少女心裏原本地位不相上下的首都大學和景行大學之間開始有了高下之分。
和無良教育機構出具的不靠譜高校排名無關,和每年兩家對壘似的招生宣傳也無關,左右女生心裏傾向的是一點都不理性也不足為外人道的标準。
像是一顆輕巧種子在無人察覺時落在心壤,在流水一般的少年時光中悄然發芽抽枝,最終開出根深蒂固的花朵,你才開始循着花期追溯記憶,究竟是什麽時候種下的呢?
時間的流向開始倒退,種子落入土壤時一定有什麽發生了變化,讓首都大學和景行大學有了本質的區別。
直到退回決賽成績公布的那天晚上。
原來從那之後,走過招生宣傳欄前無意間停留在首都大學上更久的目光,聽到旁人談及首都大學的種種逸聞時心裏不自覺泛出的喜悅和向往,和首大與景行本身并沒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