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翻覆
? 石破天驚!
樊大人不相信其子私通外敵,在大殿上看見樊浩鮮血淋漓的頭顱時,上指天,下指地,怒不可遏的将他們樊家世世代代的功勳數了一遍,又将我劈頭蓋臉的罵了一番。我看樊大人熱血贲張,慷慨陳詞的模樣,仿佛我就是那逼死忠良,偏聽奸佞,善惡不分的混賬皇帝。我咳了兩聲,念着樊大人一世英名,又老來失子的份上不欲與他計較,揮了揮手,有将士便将他拉下去。
晚間,一個消息傳來,樊大人為了證明滿門上下的清白,在太廟前抹脖子自盡了。這一下,滿座皆驚。樊大人在民間的聲望本就異常的高,衆人都稱之為‘樊青天’,是護國柱石一樣的存在,我本意是讓他在家閉門思過幾日,沒想到他性情竟如此剛烈。
我特地下旨,将樊大人封侯,賜予他滿門榮耀。
然幾日後,民間卻流傳,現在世态安穩,我這個皇帝為了□□,不惜過河拆橋,将曾經助力最大的兩位大人其其逼退。流言一出,便如同風暴,迅速席卷了整個京城。
人心惶惶,四下裏皆說我德行有失,不堪為臣民之表!
我坐在高高的帝座上,看着一衆大臣,冷笑出聲:“此流言必是人為,中書令你務必給朕查清楚了,看是何人所為!”
中書令捧着玉牌,連連答是。
我冷哼一聲,再道:“朕許百姓談論國事,是希望民意可以及時上達天聽,朕能廣納谏言,自省己身,這于國于民都是一件幸事。而不是讓百姓受人蠱惑,亂作一團!”
中書令拍着胸脯保證:“陛下放心,臣定當查出是何人所為。”
崔尚書此時上前一步,愁容滿面,憂色深深:“陛下,這幾日在湖州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此人自稱為七皇子,他一振袖,大半個湖州都反了,湖州人數不多,本來派去一支軍隊滅了他也就罷了,只是如今京城是此番形式,老臣甚為擔憂,還望陛下下個決斷。”
我一拍扶手,整個人騰地一聲站起來:“有此等事?”
“不要着急動手,派兵将湖州圍住,先查查清楚再說。”
沒多久,我的暗衛來報,此人果真是七皇子,如假包換的七皇子。饒是我再糊塗,反過來看看這些日子的事情,也一下明白過來。三朝衰落耀元興,耀君年少倚東風。朝落魏氏雨一場,暮來青天分外明。我這個七弟還真是有本事,一下折斷了我的左膀右臂,順帶在民間宣揚宣揚我德行有缺。
只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嗎?難道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湧入我的腦中,最後幾年,父皇最愛的便是這個孩子,所以欲将王位傳給他也是有可能的,據貼身服侍他的人說,七皇子一向行事緊密,滴水不漏,從不做無把握之事。若當年他知道父王有意把王位傳給他,而他自知在朝中沒有根基,沒有足夠的把握和自信去賭上一賭,那麽,他最有可能做的便是……死遁!!然後隐入暗處,細細謀算,蟄伏等待……
我打了個寒顫,脊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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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今之計,只有抵死不認他的身份,然後将他當亂黨誅殺!一動此心,我便立即下旨,圍剿逆賊。
可這一圍剿的結果,卻大大超出我的意料!
戰至正酣,前司天臺張大人之子突然出現,為其父鳴冤!聲稱他的父親暴斃,不是由于疾病,而是當今聖上賜死,只是因為張大人占蔔出了天祭禍亂,不是大吉之兆,而是天将降大難于孛國!
七皇子站在城樓,振臂高呼,稱當年先帝本欲傳位給他,卻為我所害,身受重傷,死裏逃生。所幸蒼天有眼,讓他存活,并于祭天之日降下兇兆來警示衆人!
七皇子當即捧出先帝的傳位诏書!
從湖州開始,接連七州,不戰而降,皆俯首稱臣!
不出半月,兵已攻到京城,我站在這九重宮闕之上,看着為首一人騎着駿馬,渾身雪白,容顏若玉,整個人卻又似雪山般冰冷,他騎着馬緩步而行,凜冽的氣質與雪白的戰袍一起在空裏飄飛。他擡頭,一雙細長的鳳眼直直掃來,一拱手道:“皇兄。”
宮人吓的早已魂不附體,四散奔逃,諾大皇宮,物件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透出慌亂過後的死寂來。
我坐在殿裏喝茶,看那人慢慢走進來。
我一撩衣擺站起身,“七弟這一招,果然高明。呵,連先皇的诏書都有,我還真是無力回天。”
我為他倒了一盞茶,推至他的面前,然後坐下。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猶豫太久,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笑笑道:“我那晚回去,将父皇給我的傳位诏書翻了出來,細細看了許久,沒想到,七弟不愧是父皇手把手教出來的,這字,還真不容易分出來,當初把這滿朝的文武大臣都唬住了,七弟不去仿古人的字畫,真是一大憾事。”
對面的人愣了一下,握茶杯的手緊了緊,有一絲詫異:“你怎知是我寫的?”
我搖搖頭,揚起眉:“你與父皇的筆跡十足的像,單憑這點絕對判斷不出來,否則我當初也登不上這個位子。只是我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父皇平時在批閱奏折時,特別喜歡将筆畫簡寫,但一遇到諸如祭天祭祖這種大事,父皇若寫祭文,卻會将筆畫一一補全,除此外,封妃封後等大事皆是如此。只是這些東西平時都收着,大臣們根本看不到,他們已經習慣了父皇這樣寫,自然是不知道父皇的這個習慣,自然對你寫的那張诏書不會有什麽異議。一旦你将此事翻出來,只需去藏書閣翻閱,便可當場對峙,是不是?”我笑笑,“除非大臣們認為,傳位诏書不是一件值得重視的大事。”
耳邊傳來擊掌輕笑之聲:“皇兄好生聰明,要不是我早有準備,謀劃已久,此事能不能成,還真是說不準。”
我嘆息:“現如今,說這些也無甚用處,只是,你雖攻破皇城,有一樣東西卻不一定能得到。”
看着對面那人,我忽地想起了一院死去的桂花樹,心裏有些唏噓。
他半眯了眼瞧我,眸光帶着寒意:“玉玺?”
我點點頭:“一點不錯。”
“皇兄,事到如今,你還如此自信嗎?”他放下茶盞,幽幽一嘆。
阿遠從外殿進來 ,手裏執着一把匕首,明晃晃、寒森森的擱在諾兒脖子上。阿遠将頭偏到一邊,眼神慌亂,不敢直視我。
“皇兄,阿遠當初冒死為父皇傳信,更是不遠千裏從皇宮奔到瑤山尋你歸來,你以為他是誰安排的?”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石相擊,我的心卻沉入湖底。阿遠他,是我踏入這皇宮認識的第一個人,是我最信賴的人。忽然間想到了什麽,我将目光投在阿遠身上,道:“阿遠朕問你,那次朕在路上遇襲,是不是你做的?還有樓家女兒之死,是不是你從中作梗?你一早便知道了瀾樰身份,知道我對她有所懷疑,所以故意讓我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我說的對不對?”
阿遠咬着下唇,直至滲出血來,他依舊不敢看我,只悶聲答道:“是。”
我再問:“那你是怎麽知道瀾樰身份的?”
阿遠低頭,咬牙不語。
我将目光轉向對面的人,只見他輕抿了一口茶,淡淡說道:“這個,可要怪皇兄你自己了,你托我的人去查夫人的來歷,結果嘛,自然是第一個傳到我這裏。”
我的手在衣袖裏緊握成拳,眯起眼:“你是說,楚喬也是你的人?!”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說親如兄弟也不為過。”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來,眼角有淚滲出。呵,這世間,在這世間,哪有什麽可信之人!!
“怎麽樣,用玉玺換回璃王殿下的一條命,皇兄,你覺得值不值?”那人修長的指骨輕輕敲打着案幾,不急不緩,似在等我最後的決定。
大呼一口氣,看着他雪白的衣袖,我笑道:“七弟,你以為如此就趕盡殺絕了嗎?區區一個璃王,就能讓我放棄手裏最後的籌碼?”
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出聲:“聽皇兄的意思,還有退路?”
我站起身,淩厲的目光掃在他身上:“退路沒有,絕路倒是有一條。若你今天走不出去這個殿門,就算你勝卷在握又如何?沒了性命,一切都是空談。”
我朝着殿外,吹了一個響亮的哨聲。一瞬間,無數黑影從天而降,湧入宮殿,個個手執利刃,冷光森然。殿裏的數十冰甲,不到片刻被殺了個幹淨。我厲聲道:“關門!”
那人站起身,撫平雪衣上的褶皺,從容淡定,一絲慌亂也無:“皇兄,你當真要殺我?你可知,就算我死了,你這個皇帝,也是做不成了。”
“誰做皇帝不需要你來管,你也不必在這裏拖延時間。”我一揮手,吩咐道:“上!”
他高聲厲喝:“難道皇兄也不管正在與杞國交戰的數十萬兵士嗎?!”
“等等,”我向暗衛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們退下,“你剛剛說什麽,再給朕說一遍。”
“皇兄以為,憑我孛國的國力,可以供養這支龐大的軍隊多少時日?戰争越是到後面,越是在拼國力。我知道皇兄本打算調用下海經商的銀錢來支持軍隊,而非逼着百姓交征糧,讓百姓餓肚子。我說的可對?”
我冷冷的看着他:“然後呢?”
“皇兄既已知道楚喬是我的人,也必定知道從前不見的那一大筆銀子流入了我這裏,再細想,還一定會知道現在這商隊被我控制了。若沒了這些銀錢,你的百姓該怎麽辦呢?相反,如若我登上皇位,我可以保證,将這一大筆銀子都投入戰場,絕不從民間征糧!”
“呵,也罷。”我上前一步,盯住他點漆的雙瞳,“你可真是了解我。”
他長長的鳳眼眯起,一向風輕雲淡,無一絲波瀾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哀傷的神色:“皇兄為了你的百姓而妥協,可你放棄所有來護佑的百姓呢,此時此刻又在做着什麽?流言蜚語、诋毀、謾罵、幫着別人一刀刀捅在你心上。呵,真的不恨嗎?”
“恨,但我必須這麽做!”我轉過身,向外望去,“透過殿門,穿過宮牆,你能望到什麽?”
不等他回答,我嘆了一口氣,沉聲道:“我望到的是兩個字,‘家國’。”
身旁的人伫立了半晌,沒有言語,我回身看他,他的眸光,真的如我所說,遙遙望了出去。
“你走吧。”他說道,“永遠也不要再回來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這孛國,一定會比現在還要繁榮強大,其實,從一開始,這就是我畢生的夙願。”
我點點頭:“我知道,而且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玉玺……”
話還沒說完,他便打斷我:“等你平安離開了,再派人交給我吧。”
“好。我會将諾兒也帶走。”
我走到諾兒身邊,朝他張開了懷抱,阿遠松開了手,諾兒一下子撲到我懷裏,哭道:“皇叔……”
我一下下拍打着他小小的背,看到阿遠跪在地上,雙目通紅,朝我磕了三個頭。
我摸着諾兒的腦袋:“皇叔在這裏呢,諾兒不要怕,告訴皇叔,你姑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