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子
? 一雪衣公子,低眉斂目的靜靜坐着,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枚黑子,略一思索,便将棋子放下,而棋盤上,白子因這最後一招,已然潰不成軍。
執白子的人笑道:“主上,你的棋藝越發好了,總有一天,這天下也會是你的囊中之物。”
雪衣公子聞言擡頭,俊美如畫的容顏上從容鎮定,他将棋子一一收回放好,緩緩開口,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你如今都是大将軍了,莫要來笑我。”
青衣公子看着那人擡頭,只覺如面對一座萬年瑩然如玉的雪山,如此美好,卻如此冰冷,讓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雪衣公子不多時便将棋子收好,擊了兩下掌,便有侍從端着茶盞走來,放下茶盞後,微一欠便立即又出去了。
雪衣公子将一杯茶盞推到對面人眼前,道:“這是今歲剛剛供來的十裏飄雪,嘗嘗看。”
青衣公子用蓋子撇了撇茶湯,低頭一嗅,不由贊道:“果然好茶,怕是皇宮裏的那位也喝不到呢。”
雪衣公子聞言卻輕輕的笑了起來:“這一切都有賴于你,不過,鹞,他還真是超出了我的預料。”
青衣公子聞言一愣,聲音低沉了許多:“陛下他的确智勇雙全,尤其是想出這秘密下海經商的法子,這幾年下來,着實積攢了不少銀錢,有了這些銀錢,我孛國便有望能翻身,雄立于各國之上。”
“派去钊議和的事怎麽樣了?”雪衣公子開口問道。
“剛剛啓程。确如主上所料,陛下可能已經開始懷疑商隊裏有細作了,我們抛出了一個餌,讓陛下誤認為細作來自钊,陛下眼下,應該快要行動了,陛下會抛出自己的餌,等魚兒上鈎。”
雪衣公子用食指骨節在桌面敲了幾下,接着道:“商隊每年都會失掉一部分銀錢,饒是你隐藏掩飾得再好,又怎麽能完全蒙蔽的了陛下呢?與其等他來查,倒不如主動一些。那些銀錢,夠我們幹一件大事了。”雪衣公子微眯了眼,狹長的鳳眼中有暗光流轉。
“主上說的極是。只是主上一點都不擔心,陛下真的準備和钊結盟?若是如此,後面的事情會難辦許多。”
“陛下他不會的,”雪衣公子斷言,“陛下這個人,從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更何況钊國的君家眼看氣數将盡,陛下會冒險去拉着整個孛國賭嗎,一不小心,可是會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精明如陛下,怎會如此?”
“主上,君家目前不是好好的嗎?難不成,”青衣公子一凜,感覺四肢百寒皆有冷汗滲出。
“沒錯,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啊。陛下的兵法讀得好,用的也好。要不是靖公主是我親姐姐,我可能也要被陛下蒙在鼓裏了。”
Advertisement
良久,青衣公子才深嘆一聲:“原來如此啊。主上,我先告辭了。”青衣公子起身往外走,在走到近門處,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座上那人白衣如雪,一頭烏發直垂到腰間,肌膚瑩然如玉,一雙狹長的鳳眼,只一挑,便将人的魂魄皆攝取。也難怪,那個人能不顧一切的去達成他的願望......
祭祀大典已在着手準備中了,自那日以後,我将小世子們都接進了宮裏,瀾樰作為整個後宮之中唯一的女主人,我将照看小世子們的責任交到她手裏,而瀾樰似乎十分喜歡這些孩子們,經常與他們呆在一起,據那些宮娥太監們說,她尤其喜歡那個名喚諾兒的孩子。見她唇邊時有笑意,我自然也是跟着歡喜。
冬至将近,天氣已然肅殺蕭瑟,夜裏躺在榻上,都聽得見西風呼嘯之聲,清晨一推開門,果不其然,入眼,便是草木搖落露為霜的景象。一腳踏出殿外,石階上全是層層鋪疊的落葉,我皺眉,喚道:“阿遠。”
阿遠聽見我喚他,便即刻從殿裏出來,為我披上厚厚的披風。“陛下,奴才一轉身拿個披風的功夫,您就踏出殿門了,這霜寒露重的,小心身子。”我任憑阿遠替我系好披風,有些不悅道:“朕不是說過了,這落葉要時常清掃,怎的,你們都愈發懶了,還是不把朕的話放在心上。”
“陛下容禀,是樰夫人不讓掃的。”阿遠一邊說着,一邊将一個手爐往我衣袖裏塞。他的指尖冰冷,笑容卻溫暖。我仰起臉,将手緩緩伸出,掌心對着陽光,細碎的光芒從指縫中逸出,“阿遠,你知道嗎,掌心向着太陽,人就會感覺到溫暖。”
阿遠退了幾步,如法炮制,聲音略帶驚喜:“陛下,真的是!陛下怎麽知道這法子的?”
我輕笑一聲,“一個故人告訴我的,她說,即使再寒冷,再不幸,只要将掌心對着太陽,就可以感到這天地間的溫暖,或許,于我而言,感受到的,是她的溫暖吧。”
“陛下,您......奴才不懂。”
“好了,”我吸了一口氣,吩咐道:“午時在紫落瀾庭中擺上家宴,把樰夫人和小世子們都請過來。還有,阿遠,朕聽小路子說,你兄弟昨日來尋你,說你娘病了,朕許你回家照顧兩日。”
“謝陛下,可這幾日正是制冬衣,備用品的時候,內務府那邊正忙着,奴才的娘,是沉疴,天一冷就犯病,倒也不是什麽大病,奴才思忖着這一陣宮裏的事情忙完了再回家一趟。”
“內務府的事,朕再找人督辦便是了,速速歸家去吧。”我揮揮手,徑自跨出步子。
“諾。”
下朝回來換好衣物,朝紫落瀾庭走去,遠遠的,便看見瀾樰與一衆孩童立在那裏。幾個世子們互相追逐着,打鬧嬉戲,到底是小孩子,不出幾天,就互相熟悉起來,整日整夜裏都鬧在一處。瀾樰着一身白衣,手裏牽着一個孩童,定眼一看,竟是諾兒。她牽着諾兒走到石凳旁,一邊早已有宮女在上面鋪好上等的羊絨。她坐在那裏,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一旁的諾兒蹭到她懷裏撒嬌,瀾樰幫孩子整理被風吹亂的發髻,她的眼眸微微彎起,不知說着什麽,看得出十分開心。這才是她,是我初見時的那個她,不是涉水而來清冷的身影,而是純澈溫暖的笑容。
我快步走過去,一揚眉道:“說什麽呢,這麽開心,快說來也讓朕高興高興。”
“都是些稚童婦人的無知戲言罷了,陛下可是有興趣聽?”瀾樰說着,拍拍諾兒道:“去吧,那幾個哥哥等你玩兒呢。”
“嗯,”諾兒應了一聲,大大的眼睛彎起來,朝我道:“皇叔,諾兒去玩了。”
“去吧。”我拍拍他的小腦袋。諾兒又轉向瀾樰:“樰姑姑,諾兒去了。”接着便一溜煙似的跑開了。
“樰,諾兒竟叫你姑姑?”我失笑,“這豈不是亂了輩分?”
“小孩子而已,有什麽可計較的,”瀾樰倒是滿不在乎。
“聽聞,你不讓人去掃落葉?”我有些好奇的問道。握了握瀾樰藏在袖中的手,便将自己的手爐掏出來塞到她的衣袖裏。
“‘悲哉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自屈子後,落葉便是驚秋,便是凄涼,世人大多不喜。樰卻覺得落葉紛飛而下,比起瓊葩堆雪來也毫不遜色。它不是人間的極致美景,卻徑自帶了蒼涼和悲壯。”瀾樰說着,仰起頭去看在風裏打轉翩然的枯葉。
我攬她的肩,呵呵的笑道:“嗯,我的樰喜歡如此的場景,莫不是要去當女英雄了?”
她不解,投來好奇的目光:“陛下此話怎講?”
“昔日荊軻刺秦,衆人在送他而去的時候變徵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是何等蒼茫遼闊的景象!”
瀾樰有一瞬間的失神,反應過來後,她對上我的視線,秀眉微蹙,目光透出一絲凜然無懼之色:“陛下,我便是那前來刺秦的女荊軻,你待如何?”
我作沉思狀,然後一把将她抱了個滿懷,在她耳畔耳語:“樰,我愛你。”懷裏的溫軟身子微微顫抖,我放開她,牽過她的手,“樰,去用膳吧。”
剛走了沒兩步,一個侍衛便快步走來,在我耳邊耳語,我聞言一驚,雙手及握成拳,壓着怒意道:“走,去看看。”一旁的侍衛恭敬的跟在我身後,我快步走着,連衣服也沒換,直乘轎子出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