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1 他說:“跟我吧
十一月,古都這雨落得突然,晚秋涼意甚濃。
雨水落在屋頂的青苔上,順着瓦片之間的溝壑向下淌。
石林博物館裏的古建蒙上雨水,景色格外好看。
各處像是被雨水上了色,紅牆更豔,朱甍碧瓦都被這雨水沖去了浮灰,拿回了真顏色。
雨下了沒多久便變得很小,如細絲般懶散地落地。
這座城市本就不常下大雨的。
對于來過若幹次的地方,付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這兒就是咱們講解的起點了。”
付沚神游之際聽到實習導師的聲音,十秒鐘內理好了自己的思緒。
握着不是平時自己常背的粉色書包背帶,手感不太熟悉。
今天是實習實地培訓的日子,培訓時間為一上午。
導師吳老師站在一行人最左側,聲音十分洪亮,他們私底下都叫他“老吳”。
本着保護文物的原則,石林博物館的展室內是不允許用擴音器的。
“大家拿起手裏的講稿,翻到這一頁。”老吳用卷起的講解稿指了指他身邊的文物,是一件石碑。
付沚擡頭看了一眼文物,迅速找到。
老吳拿着講解稿,時不時看一眼,倒也不是不熟練,只是常引申出講解詞以外的知識,回歸講稿的時候總是忘記自己剛剛講到哪兒了,得看兩眼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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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文物是博物館的迎賓第一文物,上有三重卷雲滑蓋,下有線刻的蔓草瑞獸……”
付沚在心裏默默地跟着老吳的詞背了一遍,把講解稿上沒有的而老吳講了的記在本子上。
老吳講完,看了眼手表,時間很富裕:“有沒有同學願意給我們演示一下?”
在大家都後退之時,付沚一直埋首記筆記,是聽到了老吳這句話,本想就這麽低頭蒙混過去,卻不知道身旁的人都已經後退了。
這班同學間的默契展現得淋漓盡致,可和他們不是同班同學的付沚和他們沒有這份默契。
老吳很意外:“付沚,你來。”
一衆人看向付沚,大家都對這位來自中文系的同學充滿了好奇。
付沚人長得很美,杏眼一眨,眉眼盈盈。單手撐着傘,皓腕凝霜雪。
不知道能力怎麽樣。
付沚聽到老吳叫自己,擡頭側目看了眼四周,發現人都跑到後面去了,詫異之時內心暗叫不好。
雖然如此,卻依舊從容,步伐優雅。她收起本子和講稿,轉過身來面向大家。
轉身那瞬,她輕輕一眼便看到有個人走了過來。
那身影她太過熟悉,不知偷偷看過多少次。她瞬間失神微怔,揚起手才要開始講解,一時之間卻不知該把目光放在哪裏。
那人走到老吳身旁,低聲叫了句“吳老師”。
老吳側頭和沈可居寒暄幾句,二人看起來很熟絡。
他們是師生,這付沚知道。
只是不知道沈可居認不認她這半路出家的師妹。
有人注意到老吳身邊多了個人,也看過去。
她在等,一是在等老吳和沈可居說完話,二是在等看是不是沈可居過來了,老吳就不會讓她講了。
老吳低聲和沈可居說:“她是中文系過來的,多給她點鍛煉的機會,別傳出去說我們系欺負中文系的。”
半句真話半句玩笑。
“中文系。”
聽到沈可居說這三個字,付沚心尖一顫,她沒想過沈可居口中會道出與自己相關的字詞。
老吳開口,朝她揚揚下巴:“付沚,開始吧。”
還是要講。
雖然被動,但付沚并不怯場,在一衆人面前繞着第一件文物完整地講了一遍。
她講的時候不僅同學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還有老吳,還有不少路過的游客。
還有……沈可居。
付沚與同學、與老吳、與游客目光交錯,卻獨獨不敢看向沈可居。
沈可居的目光卻偏偏一直放在她身上,對她而言形成了無形的壓迫感。
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有的在聽她講,有的則是目光落在她身上。
付沚很令人驚豔。
講解文物時沒有落下一處講解詞,介紹細節的動作利落,聲音悅耳幹淨,響亮而不吵,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講解的樣子。
終于講完,付沚松了口氣,迎着四方的目光笑了笑。
由一個人的掌聲帶起一片掌聲。
她終于敢看向沈可居,對視的剎那她看到沈可居也帶着笑意,甚至也在鼓掌。
她慌亂之間移開眼。
“好了好了,”老吳做出雙手下壓的動作,“跟大夥兒說個好消息。”
多數人這才發現老吳身邊站了個人。
沈可居打着把純黑色雨傘,穿着博物館講解員統一的工作服,身後是大紅色的亭子,亭子的顏色和他衣服的顏色形成鮮明對比。
博物館的冬季工作服外套是暗藍色羊毛大衣,遠看是黑色的。沈可居長得高,身形颀長,寬肩撐起大衣外套有形有致,西褲修得腿修長筆直,穿着一雙黑色手工皮鞋,很好看。
女孩們三兩個結成一團悄悄驚訝、讨論着,男孩們也都從手中的講解詞上擡起眼。
讨論聲此起彼伏,付沚還站在原地。大家的注意也都已不在她身上。
付沚松了口氣,可心跳聲依舊震耳欲聾。
剛才沈可居走到老吳身邊前幾秒,和她對視了。
她在自己心跳愈發猛烈,整顆心髒意欲跳脫牢籠時移開了目光。
付沚現在覺得,自己耳根都在發燙。
趁着大家都沒在看她了,她把手背貼到臉上。
好燙。
她在內心和自己對話。
付沚,還好你沒出錯。
付沚,臉燙成這樣,太沒出息了。
沈可居聽到老吳的話低頭笑笑。
他不笑時,光從外表可能覺得他一點都不平易近人,可他笑着與人交談時,又能從他眼裏看到真誠。
他給人的感覺,像是沉香,細膩溫和,醇厚沉穩。
經住了時間的推移,沉澱成現在的他。
談吐舉止有度,腹中不知藏了多少墨汁,才能此般和人侃侃而談。
“今天咱們分兩隊,一隊跟我,一隊跟沈老師。”
同學們紛紛把目光投向沈可居。
感嘆聲不約而同地發出,大多數人都是想跟着沈可居的。他年輕又優秀,是在領域內有鼎鼎大名的講解員。
很多人來之前就聽說過沈可居了。
這下可好,大家基本都在算着怎麽分組可以分到沈可居那一組,付沚自然也是。
當老吳說出沈老師會帶他們的時候,付沚整顆心都懸起來了。
想去,很想去。
耳邊的議論聲不斷:“跟着老吳能學到不少東西,但是沈老師也很博學啊,在博物館這麽久了,對博物館的了解應該比老吳要多吧......”
終于,老吳做出決定:“咱們就根據學號來吧,前一半跟着沈老師,後一半跟着我。”
......
周圍有喜悅的聲音,也有質疑的聲音。
而付沚只聽到心碎的聲音。
她非文博系的學生,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她會被排在他們班上最後一個,自動默認歸到後一組了。
也就是說,會錯失沈可居帶隊的機會。
剛剛聽到沈可居擔任領隊老師的喜悅一下被沖散,付沚的心墜入谷底。
她腳尖碰了碰落到地上她腳邊的銀杏葉,她心裏問:我該怎麽辦?
她不願意就這樣。
“老師,”付沚收回放在銀杏葉上的目光,她的聲音甜美清晰、幹淨明亮,在包括沈可居的衆人聞聲看過來之後,付沚聲音裏帶着只有她一個人能察覺的微顫:“那我呢?”
......
“付沚啊,”老吳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兒,“我都把這事兒忘了,你學號跟他們不挨着。”
在導師猶豫的短短幾秒裏,付沚的心不斷上升下沉,忽高忽低,呼吸也不自覺沉重起來,但她在努力調節,不斷告訴自己氣沉丹田。
抓着背包帶的手不着痕跡地越發用力。
她怕老吳再不說話,她就脫口而出提出跟沈可居一隊的要求了。
強烈的心跳聲還是不斷沖擊她的耳膜,像是想要破繭而出的,已經在努力揮動翅膀的蝴蝶。
“跟我吧。”
聽到沈可居聲音的那一刻,付沚只覺看到了山重水複過後的柳暗花明。
付沚很開心,把指尖微顫這種開心帶來的小動作僞裝成敲褲線的小動作。
她強忍住上揚的嘴角,看似嚴肅地微微欠身鞠了個躬:“還請沈老師多多指教。”
“應該的。”
沈可居又笑了,換了只手撐傘,安排好兩隊同學,轉身之際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付沚。
付沚立刻撐着傘跟上去,腳下帶起的水花和地面淺淺的積水碰起小小的漣漪,在水面快速散開。
正如她此刻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