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明樓正式上任的那一天,新政府辦公樓門口擠滿了記者,阿誠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護着明樓進了辦公樓。
如何挽救上海的經濟?阿誠聽着記者的問話,心裏只是覺得好笑,我國的傳統什麽時候變成政策出臺之前就能公諸于衆了?你還真以為你在大洋那邊兒呢?但心裏再怎麽嫌棄,面子上還得一派正直嚴肅——畢竟,這才是我國政治的傳統。
等阿誠打發完記者,跟進政府辦公樓,剛來得及說一句華興官股要改為中儲股,就看見了站在通道盡頭一處會議室門前的南田。
這個場景似乎同樣熟悉,阿誠見南田只是和明樓說話,便容許自己小小地走了一會兒神。自從解救明臺的行動以來,他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想起來那個倒黴的‘夢’了,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麽,當他看見南田站在這兒并且和明樓談話的時候,他竟然感覺命運似乎又回到了一個‘既定的軌道’——雖然按道理說,就算這世上真的有命運,阿誠也不可能知道什麽才是‘既定的’。
而這種感覺就在第二天去周公館參加會議,再次見到南田時被強化了。
他站在門外心不在焉地聽着屋內傳來的聲音,南田明擺着就是讓他偷聽,讓他知道自己在明家不過就是一個仆人。每一句話都曾經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中,每一句話都完全符合明樓如今的身份,但是真的沒辦法,阿誠實在做不到在聽見‘在明家,我還是說了算的’這種昧著良心的瞎話的時候,還能忍住不笑。他小心地看看左右,然後假裝咳嗽,捂着嘴掩飾了一下笑容,心說,你可不是說了算嗎?說完了就算了,說了算嘛!
阿誠這種神神叨叨的狀态竟然也能支撐他和南田進行一場年度大戲。坐上車,明樓果然便問了南田的事兒。阿誠頗有些得意洋洋的說道:“她果然以為我們之間有了間隙,可以乘虛而入。”但随即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兒,“我聽特高課的人聊天,說汪曼春的釣魚計劃成功,上海地下黨有人落網了。”
明樓很擔心組織的安全,但比起這個,他更擔心酒店裏那兩個小的的安全,“登報找黎叔,想辦法阻止一下,讓他們也別輕舉妄動。”說着,他嘆了口氣,“我現在倒有點兒後悔當初了,好好兒的給明臺送去香港做什麽?還不如就跟着咱們呆在上海,好歹不至于出這種事兒…… 萬一讓大姐知道了,我怎麽交代啊?”
阿誠費了很大勁兒才讓自己沒笑出聲兒來,“大哥別擔心,在明家,您還是說了算的。”
明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阿誠嘲笑了,他啼笑皆非,“沒規矩!你都學着取笑我了!”
“不是取笑,是真的,大姐不在,明家可不就是大哥說了算嗎?”阿誠透過後視鏡看了看明樓,見他挑眉似乎馬上就要打人了,便趕緊告饒,“我的錯我的錯……其實我也是擔心明臺和清明他們倆個,他們突然回來,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怎麽辦,還有那個跟着過來的女孩兒……”
明樓突然挑眉,“是嗎?清明倒還好,他是個明白道理的人。我看你還是多擔心擔心明臺吧。”
阿誠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太對頭,十分精乖地就沒敢再吭聲。明樓想了想,可能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兒莫名其妙,“算了,我看明臺才是那個最能惹事兒的,你就盯着他,別讓他坑了清明。要不然,咱們跟顧伯父那邊兒也沒得交待。”說着,還煞有介事的搖搖頭,似乎真的十分擔憂顧清明的狀況。
阿誠在這種私人情況中,通常都是無條件接受明樓的所有說法的,“也是,明臺那個脾氣也真是難說。”他順着明樓的話往下說道。
他們并不是很相信王天風,因此還是自行調查了一遍那個于曼麗。
于曼麗看起來的确沒什麽可疑的地方——因為全部都是黑歷史,所以倒也無所謂哪部分更糟糕一點兒了。不過阿誠還是覺得王天風的選擇有點兒奇怪,“為什麽偏偏是于曼麗呢?一個死囚,王天風缺人到什麽地步才會一定要選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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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樓看了一眼阿誠,“這個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一個死囚,突然有了機會重見天日,王天風想必是覺得于曼麗一定會無所畏懼,一定會奮力一搏,好讓自己早日脫離死囚的身份。再加上,于曼麗也的确是個膽大心細的,要不是最後她生無可戀投案自首,也未必就能抓到她。王天風那種人,怎麽會放棄這麽一個有潛力的選擇呢?”
“我倒是覺得這個于曼麗沒準兒反而比誰都心軟。”阿誠嘀咕了一句。
于曼麗是那種她只要笑一下,你就能看出她曾經淪落至何處的人。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其實都是風塵的——阿誠這麽評價于曼麗并無絲毫貶低的意思。相反,他承認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僞裝,盡管作為一個個人來講,這種‘優點’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東西。因為風月場才是最讓男人無防備的地方,而于曼麗恰好就是不需要任何學習就能熟練混跡其中的那一種人。
阿誠說她也許心軟,并不是說她會對敵人心軟,而是說對身邊人。
于曼麗身世太悲慘了,所以她的确會不那麽顧惜自身,但當在學校她讓明臺離開不要管她的時候,其實王天風應該能意識到,這種‘不顧惜’的另一面——過于的不珍惜自己,過于想要成全別人的美滿,她覺得這世上悲慘的有自己一個就已經夠了,實在不必要再拖別人下水。
這是一種很高尚的品格,但做特工,有的時候壓根兒不需要高尚。他們需要的是知道什麽時候應該犧牲自己,什麽時候應該咬着牙看別人犧牲。
于曼麗未必能做到。
“而且,我總覺得她以往做的事雖然都是不留情的事,但這人未必就是無情的。我怕她比明臺還要早出錯兒。”阿誠憂心忡忡地補充了一句,“別害了明臺和清明。”
明樓有點兒不樂意似的,“她的成績不錯,不至于。再說了,無情不無情……你難道怕她假戲真做,真愛上顧清明嗎?”
哎?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兒……阿誠讓明樓繞得有點兒暈乎,琢磨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明樓此話怎講,“大哥?為什麽……說她會愛上清明?我的意思是說……我怕她執行任務的時候看着同伴涉險可能會猶豫不決,贻誤事機……清明又不是特工,這有什麽關系麽?就算她真的喜歡清明……”
難道是他太笨,沒看出來這裏頭的關聯?阿誠有點兒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明樓清了清嗓子,臉上可疑地仿佛有一瞬間紅了一下,“我就是說啊,她要是喜歡上顧清明,顧清明也喜歡她,那到時候顧伯父那邊不得炸了鍋?畢竟……”
風塵女子就是風塵女子,就算最後能撈到戰功,顧老爺子也不可能讓她做顧家的少奶奶——又不是瘋了,顧清明也不是沒人要……
阿誠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明樓,直覺告訴他,明樓現在不是很想讨論顧清明的問題,因此也就不再說了。其實他是覺得就算于曼麗喜歡顧清明,那也沒什麽,反正顧清明是不會喜歡她的。為什麽呢?因為據阿誠觀察,顧清明以往都是喜歡那種真嬌俏可愛、明媚開朗的女孩子,于曼麗雖然很好,但顯然距離‘明媚開朗’這個标準還差着還幾條黃浦江呢。顧清明如果沒性情大變,基本上不太可能喜歡于曼麗這種類型的……阿誠做了一個非常理智的分析,并且在心裏默默給自己鼓了鼓掌。
結論完全正确,但原因卻跟事實有一定距離——相當長一段時間後,阿誠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的推理是失敗的。
“不過大哥,我看,你與其擔心明臺和清明,還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大姐可是快回上海了。她要是知道你做了漢奸……”阿誠又看了一眼後視鏡,然後笑眯眯地閉了嘴,“好好好,我不說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