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阿誠對汪曼春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少年時期——至于那個冗長而完整的‘夢’裏的汪曼春,阿誠傾向于不予理睬。畢竟,作為一個學過科學的新青年,讓阿誠像村口老太太一樣相信所謂前生今世,還是有些困難的。
那個時代的人對于科學有某種癡迷,他們相信科學能解答一切,一切不能用科學解答的,都必然是存在誤解的——懵懵懂懂的孩子都是從這一步開始,一點點接觸、認知世界的。
扯遠了……
當汪曼春以一種極其少女的姿勢奔出76號那扇大鐵門的時候,阿誠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不是號稱冷血、沒人性、女魔頭麽?這種嬌羞的姿态算是怎麽回事?但出于‘尊重’和禮貌,也是為了維護明樓的面子,阿誠非常給面子的沒笑出聲來。他只是看似非常淡定地站在車邊,像一個真正的好司機、好管家一樣,對于眼前一對男女的久別重逢無動于衷。
阿誠知道,明樓之所以營造出一種‘我一回國就迫不及待要見你’的氣氛,一方面是為了讓汪曼春覺得他心裏還有她,另一方面……阿誠還知道明樓一定會提及汪曼春去年信裏提及的新男朋友。
別問阿誠為什麽明樓要提這種根本也不重要的事。阿誠一開始也不知道。
不過他當時出于好奇,多嘴問了一句,明樓也順勢擺出了一副不吝賜教的架勢,解釋道:“你知道最能體現一個女人控制了一個男人的方式是什麽麽?是嫉妒。她覺得你為了她嫉妒的時候,她就會覺得你被她控制了。不過當然了,汪曼春可能不會這麽單純,所以僅僅是這樣應該還不夠——但這絕對是重要的一步。”
阿誠轉過身去翻了一個白眼,心說,這是經濟學教授還是愛情學?不務正業!
但當真的見到汪曼春的時候,都不用明樓作出任何評價,阿誠這個當年跟汪曼春接觸不算很多的人都能明确感覺到,汪曼春的确變了。
深藍的外套,顏色過重的口紅,背後細密的雨和陰沉的天空,無處不精致,無處不陰森。
但正因為這樣,所以她在明樓面前那種少女般的神态,才讓人覺得格外恐怖——那就像是撒旦從天上墜落前的那一瞬間,翅膀已經開始變黑,但笑容仍舊是孩童般的純潔。
已經有了事實上的罪,但其本人偏偏尚且不以為罪。
“你覺得汪曼春怎麽樣?”離開汪家之後,明樓沉默了很久才問了阿誠一句。
阿誠本來正因為林蔭路散步、去汪家拜會師長這兩部分和‘夢境’完全重合的部分心煩意亂,突然聽見這麽一句印象中沒有的問話,心裏倒是安定下來了——也是,76號附近也就這麽一個地方可以散步,而且既然是帶着任務回來的,自然也免不了要去汪家。他會夢見也很正常罷?他這麽一想,神态也就恢複如常了,“一身血腥氣,跟以前不一樣了。”
“是啊,我這次見到她,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過去是我……”
但是……這句話怎麽好像也有點兒耳熟?但好像場景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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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發現自己又在試圖對照‘夢境’,趕緊使勁兒搖了搖頭。明樓從後座看到他這個動作,有些奇怪,就住了口,轉而問道:“你怎麽了?今天不舒服?還是……有什麽心事?”
好吧,明樓的确算是這世上最了解阿誠的人……阿誠不情不願的在心裏這麽承認,“沒有……我一直跟着大哥,我做什麽大哥都知道,我能有什麽心事?”阿誠眼神亂飄,根本不敢從後視鏡看明樓,只是一味胡亂地解釋道。明樓本來只是随口一問,但聽他這麽一說,心裏更有疑慮,“阿誠,你先停車。”
阿誠本來是不打算聽命的,但多年來的習慣讓他下意識地就靠邊停了車。但越是這樣,他越不敢看明樓,“大哥,停、停車幹嘛?”
“阿誠,你到底怎麽回事?”明樓倒不是懷疑阿誠做了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就像阿誠所說,他們倆一直在一起,阿誠能有什麽機會做他不知道的事兒——而且,他相信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他,阿誠也不會。這點自信,他有。
他只是奇怪,既然沒有任何他不知道的事兒,為什麽阿誠還會變得這麽奇怪。不過話說回來,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好像……就是那天在飛機上罷?
明樓本來想問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又想起來桂姨了,但想了想,又怕猜錯了反而勾起阿誠傷心,便沒問出來。
“真沒事……”阿誠覺得那個夢太奇怪,說出來只怕明樓要越問越多,“我就是看見汪曼春,就想起來那天在飛機上做的夢了……”但是如果一點兒不說,又肯定糊弄不過去。
但他沒想到,他越是這麽說,明樓反而越擔心,“你趕緊忘了那個夢,現在回了上海處處都是別人的耳目,你怎麽知道哪天哪個動作做得古怪了些,就被報給了誰,招來殺身之禍?”
阿誠也知道明樓是為自己好,一時也就沒敢吭聲。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擡眼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明樓的臉色——雖然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講,明樓永遠都只有一個臉色,但從小跟在明樓身邊的阿誠,總是能從一點點細微之處觀察出明樓情緒的變化。比如現在,他就知道明樓并沒生氣,而僅僅是擔憂,“是,我不會給大哥惹麻煩的。”
明樓聽了這話,反而把臉板了起來,“給我惹麻煩?我要是怕你給我惹麻煩,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就送你離開上海。”
阿誠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明樓說不要他了,“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也是怕自己給你惹麻煩……我、我會盡快把這些都忘了……大哥放心。”
“好了,回酒店罷。”明樓輕輕拍拍阿誠的肩膀,“萬事都有大哥在呢。”
阿誠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沒敢再說話,惟恐自己一個字說得不妥當就被明樓看出來什麽。
但經過白天這麽一折騰,阿誠‘夢境’中的事反而在他腦海中益發清晰起來。‘夢’中關于明臺的部分更是讓他坐立不安,到了酒店之後,他思來想去還是說了一句,“大哥,我不知道怎麽了,突然有點不踏實,總覺得香港那邊似乎不大妥當……”
說到香港,那自然只能是說明臺。這個小東西本來就不是什麽安分的主兒,亂跑亂鬧都正常的很,他妥當那才不對勁兒呢。但阿誠特意說出來,明樓也就還是格外重視了一下,他放下手頭的書,“你覺得哪裏不對勁?是港大傳來什麽消息了麽?”
不對,這話一出口明樓就意識到了,港大如果傳來什麽消息,阿誠肯定會立刻就告訴他,沒道理要拖到現在,而且還不是直說。
“不是……我只是老覺得明臺沒打電話來鬧着不上學了,這事本身就有點奇怪……”阿誠嘴角抽搐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他一貫那個樣子,我真不是說他壞話……”
明臺你看看,你這都是什麽形象……明樓暗中感嘆,但為了維護家裏的和平氛圍,這句助長阿誠氣焰的話他還是咽了回去,并代之以一句更能直接肯定阿誠評價的話,“不過你這麽一說,似乎也有點兒道理……他該不會是偷偷摸摸地跑了罷?”明樓越想越覺得有點道理,“這樣,今天也晚了,你明天去給港大那邊打個電話,看看明臺到底在不在學校。在,大家也就都踏實了。”
不在……不在就找呗,反正明臺一個小少爺,跑也跑不了多遠。
啧,大哥你還是太天真了,你不知道這世上的人可以多缺德……第二天阿誠核實過事實之後這樣腹诽。但今晚,他還是覺得夢境不過就是夢境,沒準兒明臺真是想開了,長大了,知道自己該好好念書不到處惹事生非了……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可能性,比明臺真的逃學了還小……
“成,我明天早上就去。大哥也別擔心,我這也是瞎猜的,沒準明臺就是知道自己以前都錯了呢?”阿誠看明樓似乎也有點兒不踏實,就還是昧着良心安慰了一句,“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大哥早點兒休息吧,我去給你收拾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