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禮 蜜餞果子
那日在這間書房針鋒相對還歷歷在目,這時候倒像是置換了位置似的,王主事一聲不吭,反而宋月稚忙裏忙外的喚來茶水,又叫她坐。
“別拘束,也別板着臉,雖然我心裏也不在意,但我不想旁人見着難受。”
她醍醐斟倒茶水,又坐在她面呷了口。
這是早有預備來的,王主事閉了眼。
今早她樓裏的人皆是鬧了起來,傅橋甚至是求到了她面前,她很冷靜,她是這些孩子裏最冷靜的一個,但那一句句嚴肅的話卻的最戳她的心。
“我那的娘子對我說,我們都是草根出生,十三州就像烽煙中的亂世,若是有人吃不飽穿不暖,那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我到這來也沒有多久。”
她忽然笑了,“你知道麽,在這裏我就算吸一口氣那都是享受。那種連呼吸都要放輕的感覺,太不好受了。”
“既然安定下來了,為什麽還這麽不知足?”
“你怎麽知道,是我們不知足?”王主事苦笑,“小姑娘,你怕從來沒吃過苦吧。”
宋月稚凝神看她,沒有插話。
“我們是什麽人?你清莺坊盤踞在梅知江,施舍似的給我們分一杯羹,以為那就是助力了?”王主事手指陷入掌心,“你想想,你清莺坊背靠的是什麽人,誰敢與你們叫嚣?”
是國公府,盡管母親當年有意将這事瞞下來,但父親一定派人照看着。
“可我們呢?都說世間,男子無依無靠憑科舉出頭,女子無法溫飽去花樓學藝,總有法子能不去外頭抛頭露面,賣身求榮,甚至席地而坐成了人人都能吐口唾沫星子的乞丐。”
她的語氣滿是嘲諷,“都是活命的路數?”
宋月稚生了一絲疑惑,不明白這話有什麽錯處。
“可是你若背後無人,誰管你的死活?”王主事渾濁的雙目看着她,站起身來,“那聽竹居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我一個寡婦散盡家財,怎會想糟蹋它,可到了這地方,随便一個達官貴人,要是惹着他不高興了,你知道多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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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聽竹居攀上了徐家,她那個姑母的外婆家。
“我能有多大本事,我去和那些人叫嚣,誰聽我伸冤誰讓我辯解,我們不過是讨口飯吃。”
她的聲音像是古鐘鏽跡斑斑的嗡鳴,不再有尖銳,也落着了幾分可悲。
宋月稚垂了眉,之後說道:“做就做了,為什麽動手。”
“她們不聽話,不知道忍耐,我不動手往後再犯如何收場?”
“此地無銀三百兩。”宋月稚雖然同情聽竹居的處境,但并沒有放任,“聽竹居是你一手建立的沒錯,但你把它變成什麽樣子了,你想它別散,你把自己當救世聖人,自以為可以救她們,但她們過得就好了?你以為的為她們好,就是覺得她們想做妓?”
王主事臉上的肉輕輕一顫,詫異的擡起雙目。
“确實是你散盡家財才有的地方,但賺的錢呢,不都進了你的腰包?”
王主事苦口婆心說了這麽多,本想着小妮子應當被她唬住了才對,沒想她是沒進半點油鹽,一時間臉色難看了些。
“就是越看重這些藝娘,越不會領她們走上歧路,不過是銀錢迷人眼,那做妓來的髒錢更香些是麽?”
一句話将王主事抒情的神情打碎的幹幹淨淨,她拿帕子擦了擦雙頰莫須有的眼淚。
“小姐既然發覺,老婆子也不想裝什麽了,這事我認栽。”她長嘆了一口氣,“但我得說,我沒事也不想得罪你,是誰做的你心裏應當自己有數,公堂上我認了,私底下你別再報複。”
宋月稚給那些人抛了橄榄枝,聽竹居再這麽鬧下去,怕是要瀕臨倒閉了。
而小姑娘卻是輕輕笑了笑,小幅度的搖了搖首。
王主事眉目一厲,“別蹬鼻子上臉,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你要是把事做絕了,老婆子非得給你咬下一層皮來。”
而這副威逼的模樣,倒是讓宋月稚看出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
“若是你那日與我說這些,或許我就不會想與你動手了。”她嘆了一聲,“可惜你選擇保全你的富貴。”
王主事一拍桌子,“別說廢話,到底你要怎麽做?”
“我給你銀錢,以後聽竹居歸于我名下。”
“你要把那地方買下來?”
王主事覺得她人傻了,那地方現在就是個爛攤子,誰敢接手,誰就是嫌手上的錢太多。
“我心疼那些藝娘。”宋月稚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溫和的女子,連語氣都柔軟了下來,“起碼你的初衷是好的。”
王主事忽然一澀,從心底湧出一種發麻的感覺,延到了四肢百骸,她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當時想建立聽竹居的時候,不就是心疼那些個無家可歸的弱女子麽,可是後來......
她嘲諷道:“那地方現在可是和青樓......”
“不過是自己糟蹋自己,不是生活所迫,哪個女子想做妓。”宋月稚朝她笑:“她們不想的,就不是青樓。”
不過是自己糟蹋了,王主事不知道被哪裏觸碰了一點,她直起腰杆,覺得嘴裏索然無味。
她答應了。
兩人商量了價錢,宋月稚見她開價不高,索性也不與她再談,約了個時間寫字據畫押,再是叫她去府衙認罪伏法。
她手段毒辣毆打半身契下屬,應當是賠些銀子再受些皮肉苦,若是打點到位,也不會受太多牢獄之災。
王主事左右想了想,總比聽竹居鬧出人命來要她償命來的好。
“回去吧,過幾日我派人陪你去府衙,你身後那個也趕緊斷了聯系,再找個時間遠離了溱安,免得招到仇人報複。”
宋月稚站起身準備走了,卻忽然被王主事叫停了。
“我離了溱安也沒地方能去。”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有些挂不住,她膝下無子無女,又一大把年紀了,混了好些日頭才在溱安紮下了根,怎麽還有力氣再去其他地方打拼。
宋月稚疑惑的看她。
這與她有何幹系?
兩人靜默了一會,還是王主事憋了憋,拉下臉來說:“小姐要是不嫌棄,老婆子對收銀管賬之類的還有些心得,對聽竹居的各個地方還算了解,要是小姐蒙着頭去估計要不了多少日子得黃。”
宋月稚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問了句,“你想幫我做事?”
“不要多少銀錢,就混口飯吃。”
本以為像她這種得力幹将怎麽也會被接受,卻沒曾想宋月稚卻思考了半天,然後用一種打量商品般的眼神看她。
“?”
好半響,宋月稚道:“怕是不行。”
王主事這下比剛剛還要挂不住臉,她就沒這麽被嫌棄過,而且是這般直接的拒絕。
可若是不争取,便要真的離開溱安了。
她忍着氣道:“我不要銀錢。”
“也不行。”
“不要吃住。”
宋月稚搖頭。
王主事氣的站起身來,“你憑何看不上我?”
只聽她聲音清淡,理所當然的說:“聽竹居那些藝娘,不想再見到你。”
—
沒過幾天,梅知江這邊的人都在談着一件事,江汶琛來這邊挑選錘子的時候聽了一嘴,手上的動作停了停。
“聽竹居的王主事知道吧,她當面親自給那些個娘子道了歉,還寫了好幾分認錯書,之後去府衙自首了。”
“這麽有骨氣?”
“我就說那地方有古怪,好好一花樓,非得弄勾欄的做派,八成是被人當刀使了。”
“不過話說,她那地方也賣了呀,賣給誰了?”
“不知道,只是我昨日去了一趟,府衙剛給解封,随口提了一嘴,那些個娘子護的呀,應該是個大人物。”
“不過好在還能去,要是真倒了往後那裏的小調就聽不着了。”
江汶琛摸了摸柄,再站起身來往掌櫃的那去了,趙趁買了蜜餞回來,他随手拿起一個,放在口中嘗了嘗。
“味道不錯。”他評價了一番,“貴麽?”
趙趁咧嘴一笑,“我按照公子的法子與那商販砍了砍價,便宜賣給我們的。”
江汶琛嘆氣,“只是觀裏的老道又該念叨了,這樣窮着不是辦法。”
“常公子那應該還有些儲備。”
“不用他的。”江汶琛拿過他手裏的袋子,往外頭走,“你回去把我們帶來的那些孤本高價賣了,摁一下那個印,往高了忽悠。”
賣自己的真跡。
趙趁給他豎大拇指,“好嘞,那公子咱們現在去哪?”
江汶琛笑了笑,“去送禮。”
“啊?”趙趁懵了懵,“給誰送禮啊,再說咱們哪來的錢送禮?”
颀長的身姿邁着長腿直直往前走,抛了抛手上的蜜餞,“這就是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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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昂的樓檐下很快來了幾個小厮,接着把人請到裏邊。
宋月稚剛從聽竹居回來,那邊的藝娘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瞧見了什麽寶貝,比起清莺坊的人還要虎狼。
這才脫身回濯院,便聽聞有人來找她。
遠遠的看到一個人擡首賞樹梢的紅梅,一身素衣瞧着很是單薄,黛瓦落下些碎雪到了那人肩頭,被修長的手指輕輕拂去。
微微側目,便瞧見了她,再轉身輕笑着和她打招呼。
宋月稚漫步走了過去,也笑了笑,“公子。”
他言語間充滿随和,“在外面就聽說了,這事圓滿解決,特來賀喜。”
再伸手将手中的紙袋遞給她,“這是賀禮。”
宋月稚一怔,再是擺手道:“小事而已,再說要不是公子提醒我,也不至于這樣輕易解決。”
“小玩意,剛在外邊随便買的。”江汶琛卻沒有收回手,眸中含笑,“拿着吧。”
她只好接過,低頭看了看,是她不太愛吃的蜜餞果子,不過心裏還是挺高興的,便笑着道了聲謝。
“對了,他們說那個聽竹居的新老板,可是你?”
聽到這個問題,宋月稚卻沒有說實話,“是清莺坊的人,我不過是提了建議。”
她此次出行不想暴露太多,能出錢盤下聽竹居,還和清莺坊挂鈎,旁人想想指不定就能猜出她是誰了。
她道:“我不過是個藝娘。”
“這樣啊。”
江汶琛細想也是,雖說有傳聞說這位宋娘子将來要接手清莺坊,但本質應當是個壓着半身契的藝娘,哪裏來的財力去盤下一座花樓。
“那日公子見我,剛巧是從南邊過來,那些人是我的仇家。”
江汶琛颔首,“小姐定是有過人之處,不然怎會招人記恨。”
宋月稚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了一聲,“公子呢,來溱安做什麽。”
“從北邊來的。”
“可是要定居下來?”
江汶琛猶豫片刻,釋然道:“或許要去京都。”
他并不一定會在溱安落腳,在此停留是為了等榮國公。現在不去京都,但往後一定會去一趟,他要見見自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