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笑什麽 老丈人肯松口了
“那是北邊逃來的難民。”
馬車行過溱安的大街小巷,宋月稚的手帕裏還攥着那顆泛黃的糖,聽着往來的喧鬧聲和封絮的聲音,腦海裏忽然出現那個小乞丐的模樣。
“北邊雖然在整頓,但不少人都因為禍州之亂受了影響,他們流離失所離開十三州,咱們溱安算是頭一個能讓他們安穩的容身之所了。”
柳夜夜的聲音猶珠落玉盤一般動聽,每一個字都咬的十分清晰。
封絮也哭哭啼啼的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但城門那邊沒有打點不讓進人,說還是要他們回十三州去。”
宋月稚将那糖塊放入口中,頭一次覺得那甜滋滋的味道不是那麽讓人厭惡。
柳夜夜問她,“可好些了?”
“本就沒什麽大礙。”
可惜那小姑娘将糖塊放入她手中後就轉身離開了,她還沒來得及道一聲謝。
“你這身子骨怎麽這麽虛呢,等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給你補一補。”
封絮抹着眼淚的小心翼翼的為她整理領口,像是對待精美的瓷瓶似的。
宋月稚無奈道:“絮姨,無妨的。”
這話不要緊,但一聽到封絮的耳朵裏就不行了,她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大有一副要哭的昏厥似的模樣。
“你母親同我是至交,現如今她撒手人寰十幾載,你又身在千裏之外的京都,我這心裏就跟那懸在崖上的石子似的,是落不下上不去,好不容易見得你了,又是這樣瘦瘦小小滿病纏身,你叫我如何安心吶!”
說罷捏着帕子擦眼淚,看着宋月稚的目光滿是愧疚痛苦,叫宋月稚都忍不住頭皮發麻起來。
“好了絮姨,我.......我答應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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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絮眼淚一收,又撅着嘴看她,“真的?”
宋月稚頭疼的點頭。
封絮立刻破涕為笑,“那好,等回去養好了身子,清莺坊就能名正言順的交在你手上了。”
“???”
不是什麽?
一旁的柳夜夜見她面露驚愕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這清莺坊本來就是你母親的心血,是她一手建立起來的。你常年在京都,這賬面上的銀錢是都給你準備好的,本是打算等到你出嫁之後再交托到你手上,權當是一筆嫁妝,但如今京中那些糟心事咱們也算是知曉了,你要是留在溱安一段日子,往後也想回來,這地方就先打理着。”
宋月稚是真沒想到清莺坊是她母親創立的,幼時從未聽她提起過。
可就算如此,也不該她一來就交托在她手上,清莺坊是溱安這些女子安身立命之所,她一個毫無經驗的人來打理,怕是會弄得一團糟。
見她神色間又抗拒之意,封絮又是眼眶一紅,拉着她的手道:“你絮姨我年紀大了,又是沒有孩子的,那時候幾個姐妹都贖身去嫁為人婦,只剩你穆姨精通些商賈之術才能茍延殘喘些日子,我們膝下無子又信不過旁人,你若是不管了往後等我們老了可如何是好?”
若不是聽過溱安清莺坊的名聲,宋月稚差點就要信了。
大周素來盛行歌藝舞曲之風,在花樓中賣藝不賣身的藝娘身價極高,不少冠絕天下的歌女舞女受盡追捧,更有不少名滿大周的花樓為世人知曉。
清莺坊就是其中之一,宋月稚的母親也算是當年清莺坊的頭牌,她聲音清絕如百鵲空鳴,雍州無人不知。
這些才藝佳人輩出,且都是半身契的淸倌兒,不止男子,就是不少閨中小姐都十分傾慕于一些驚才絕絕的藝娘,不少人重金聘請其為老師學習風雅之道。
這樣日進鬥金的清莺坊,怎麽可能無人惦記?
宋月稚正要拒絕,卻聽封絮落着淚道:“清莺坊本就是個煙花之所,對外說的好聽些是風雅之居,但又有幾個人不把咱們和那些妓子打為一筐,國公小姐身家雄厚,怕是瞧不起咱們這芝麻點大的地方,怕惹上污名......”
她苦笑着擦了一把眼淚,凄凄慘慘。
宋月稚當即心都揪成一團,急急道:“怎麽會呢,絮姨,我怎會看不上清莺坊。”
封絮哭的更慘了,“那你要不要你絮姨,要不要清莺坊?”
宋月稚實在是為難,“絮姨......”
“好嘛好嘛,我們一腔好心全被你當成驢肝肺去了......”
聽她這樣說宋月稚更慌了,她也深知其實不少人暗地總是将藝娘和那些□□作比較,就是她母親在京城還時常被人謠傳說是妓,可見不少藝娘都心裏傷感于這些輕看。
這時候她更加手忙腳亂,整個人都有些亂,一時情急就道:“我要的,我怎會嫌絮姨!”
封絮的淚水像是那排水的閘,是說關就關說開就開。
她用帕子将眼淚擦幹淨,眨了眨後又朝着宋月稚彎唇一笑。
宋月稚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絮姨的苦肉計打動了,一時間有些愣神,眼睛張得大大的。
一旁柳夜夜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晚晚還真是軟綿綿的性子。”
‘晚晚’這個稱呼讓宋月稚睫顫了顫,一時間也沒被戲弄的羞惱,這原是她母親給她取得乳名,她母去後,除了祖母和父親愛這樣叫她,便沒旁人了。
但這時才想起,幼時溱安這些阿姨們,不就愛這樣喚她麽?
她心裏無奈,又流過絲絲暖意,終于是應了一聲。
——
封絮終于不哭了,一路上說着話,馬車七拐八拐到了梅知江小道上,過了兩條小巷子,終于到了人聲鼎沸賓客如雲的清莺坊門口,擦過小路,駛入花樓之內。
燈花如星,高閣峭檐,清雅香氣彌漫,耳畔不住的異域小調和高彈闊輪的交談聲自前院傳來。
清莺坊背靠梅知江,又恰好是冬季,雪景伴着峥嵘的梅花,不少人到這來附庸風雅,來來往往人流不斷,饒是宋月稚都有些意外了。
溱安雖比不上京都繁華,但清莺坊的興盛卻絲毫不亞于浣蓮閣。
下了馬車,封絮便要領着她去早就準備妥當的廂房,只見來來往往的小厮藝娘見了她都欣喜極了,恭敬的喚她宋小姐。
宋月稚忍不住問,“她們都知道我的身份?”
柳夜夜笑着答,“哪能呢,只知道你是未來老板。”
宋月稚的真實身份只有她們幾人知道,也清楚小姑娘不願暴露,只和下頭人說了她姓宋,旁的就沒提。
‘老板’三個字讓宋月稚有些不好意思,但凡是叫她的人她都禮貌的點了頭,一直到了自己的住處。
是封絮和柳夜夜親自給她布置的小院,不在花樓裏,是不遠處兩地的交界,黛瓦白牆,像個小型的府邸。封絮說來往街道和清莺坊及其方便,時不時還能泛舟湖上,清莺坊喧鬧,自己獨居也能幽靜些。
一路艱辛,封絮舍不得走,親自做了些吃食給宋月稚,又說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話,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走的時候給宋月稚遞了一封信,說是他父親寄來的。
柳夜夜又派人送來藥膳滋補,得知她這個‘老板娘’到來,不少清莺坊的藝娘也送來了禮物。
等一切折騰完已經到了半夜裏,宋月稚沐浴完,捧着梨汁在炕邊看她父親的信。
鈴可也是累一路,卻是喜笑顏開的,“咱們在京都哪有這待遇。”
童夕答她,“京城那些人偏是看不起藝娘。”
宋月稚看信看的專心,不知怎的耳廓一紅,手指捏緊了信紙。
兩人見她如此,張口問道:“怎麽了姑娘,可是老爺說了什麽要緊的事?”
宋月稚往那信上又上下掃了兩眼,似乎是在确認什麽似的,接着将信紙拍在案桌上。
“爹爹真是老不正經了。”宋月稚低喃了一聲,接着再轉首對她們道:“他說莫約還要過幾月才回京,叫我不必挂念。”
她喝了一口清甜的梨汁,朝着雕花窗外看梅知江的夜景,燈花盈滿神色江水,像是一片零碎的星辰。
鈴可高高興興的,“那咱們還能在溱安多玩一陣子。”
這不是值得高興的麽?童夕有些奇怪,怎麽姑娘的面色看上去奇怪的很,她與鈴可對視了一眼,但不好再問了,等着宋月稚喝下梨汁便伺候她下去歇息。
放下簾帳,兩人正收拾着案面,那封信恰好被風吹落在地上,童夕拾起時不經意掃了一眼,依稀是‘夫婿’‘校尉’什麽的。
所以......國公爺是在給小姐找夫婿?
——
溱安青盞客棧
“說是道館明日再開,公子不必着急,我已經将行李都放過去了!”身着粗布衫的趙趁撓頭笑,言語間有些待誇之意。
江汶琛一邊拆信一邊道:“做得好,過幾天常疏辭請客,公子帶你去喝酒!”
“好嘞!”
站在門邊的常疏辭面色一沉,‘嘶’了一聲正要罵罵咧咧,卻見江汶琛正看着信,面上卻露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笑意。
一般來說,這人笑就是肚子裏醞釀着一肚子壞水,他将喉嚨裏的罵聲咽下,問他,“笑什麽?”
那是公子臨走的時候上柱國老将軍給他的信,公子這些天一直沒看,這時候再翻出來這般反應,倒讓他有些好奇是什麽內容了。
“嗯......”江汶琛支着下巴,看信的眸光渙散,“老丈人肯松口了。”
這事常疏辭也是知道的,公子幼時曾經和國公府的小姐有過一面之緣,也不知怎的就記在了心裏很多年,想是念的厲害,第一面見國公爺的時候就順滑的喊出‘老丈人’三個字,差點沒給國公爺提刀打殘。
他雖然一人做事一人當,可之後沒解釋清楚反而越說越混,鬧到最後不少人都知道江汶琛單相思國公府小姐,經常調侃這調侃那,之後就叫順了。
三年共同厮殺戰場,國公爺也算是了解了江汶琛的為人,居然真的考慮幾分将女兒安排與他見見。
常疏辭似乎想到了這麽一茬,試探着問,“公子,咱們不若現在回京吧。”
江汶琛放下信,搖了搖頭,“他和那老頭一塊诓人呢。”
雖然口裏是拒絕的話語,但他的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個一身月白色的小姑娘,小巧柔和的端坐在轎上,眼睛幹淨如泉,又像初春的新芽稚嫩。
當時她才九歲,雖然那時候他年紀也不大,但現在還惦念的自己倒有些龌龊了。或許她早就忘了有自己這麽個人的存在,京城才俊無數,自己不過過客。
于是他輕嘆一口氣,按耐住回京的念頭。
做個閑雲野鶴,比起連自由都沒有的傀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