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點了點頭,二人才得知她眼睛不好。
“小夥子,”金婆婆步履蹒跚,引着他們進了裏屋。裏頭一股子說不出的黴味,一張不大的床和一張擺着茶碗的木桌,兩把椅子,是房間裏全部的東西了。
“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了,你們湊合一下沒問題吧!”
“多謝婆婆,沒有問題。”既明眼底含着一絲笑意。
☆、同床共枕
當唐弈躺在床榻上的時候仍然有種不真實感。
他居然會和既明同床共枕。
他緩緩側着頭瞥了眼男人,卻看見既明的雙手交疊在被褥上,胸膛起伏着,依稀聽到均勻的呼吸聲。
大概是房中燭光過于昏暗,将男人本就俊美不俗的五官襯托得更加立體了,濃密的長睫在眼睑下落下兩片小陰影。
半晌,唐弈正想要收回目光,沒想到既明卻翻了身朝着他的方向側身而睡。他只穿了件亵衣,因為翻身的動作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膛,而青年的視線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男人佩戴在脖頸處的瑩白玉墜上。
一瞬間青年倏然睜大眼睛,這塊玉墜無形中仿佛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他下意識伸手攥住玉墜。
上頭雕琢的圖案極其複雜,唐弈看了半天都猜不出雕琢的究竟是什麽圖案。不過似乎更像一種圖騰。
發覺玉墜狀如凝脂 ,白如截肪 。他想應該是近乎無瑕的羊脂白玉,摩挲了片刻,才戀戀不舍的松手。
青年小心翼翼地放了手,一擡眼卻看見既明正睜着雙眸靜靜地凝視着他,睫毛的暗影籠罩着眸底的神情。
唐弈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
一時間竟然忘了他在外側,況且這張不大的床榻要容納兩個人本就很吃力,一翻身都有可能掉下去。
既明長臂一伸将他攬進懷裏。
“小道長,睡不着嗎?”男人眉頭輕挑,神色平靜的低頭注視着唐弈,只是眸色幽深,像一縷化不開的濃墨。
因為房間裏只有一床被褥,加上兩個人的身上都穿着布料十分輕薄的亵衣,所以難免會有肢體接觸。
唐弈立刻搖了搖頭沒說話,閉上眼依然能嗅到一股清冽幽香萦繞在鼻息間,這讓他有一點心猿意馬。
眼前的人睫毛微微顫抖着,既明只是無聲地看了青年片刻卻并沒有點破他,擡手一道淩厲的掌風将燭火撲滅。
唐弈原本以為今晚注定夜不能眠了,沒想到居然非常安穩地一覺睡到了天亮。
只是當他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睡姿居然變得一只八爪魚一樣,手腳并用纏在既明身上。
左腿竟然還跨在男人的腰間。
“……”
唐弈不禁微微一愣,他睡覺一向很聽話,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換了床睡不習慣,才導致夜裏睡得不老實。
青年立即側頭看了眼既明,在瞧見對方十分安穩的睡顏後才稍松了一口氣,緩緩将腿從他身上移開。
就在他正打算下床的時候,卻發現既明好整以暇地睜着眼看他,神色淡然,而男人目光清明,很顯然早就不知道醒了多久,更不知道看了多久。
完了。
唐弈此時此刻腦袋裏只剩下一句——
“如果我有罪,律法會制裁我,而不是讓我每次丢人都被抓包。”
于是,他只得硬着頭皮問:“你怎麽不叫醒我。”
既明慵懶地笑了笑,“看你睡得熟就沒去打擾。”
——
兩人盥漱過後發現金婆婆熬了粥。
婆婆在一旁招呼二人用膳,唐弈和既明道謝後才發現這粥裏根本沒幾粒米,配菜也是幾片爛菜葉子。
唐弈知曉湘月村收成不好,只有沒想到再次來村子竟然已經到了這般田地,青年在心中忍不住嘆氣。
既明把他的粥推給了唐弈。
唐弈還沒有到飛升的地步,所以睡眠和五谷雜糧對青年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既明怕他一會兒沒力氣。
金婆婆目光在他們身上游離,問道:“你們二位為什麽會跑到湘月村裏來了,還是快走遠一些的好。”
既明明知故問:“婆婆,村子裏發生了什麽事?”
“唉,最近村子裏鬧鬼了,都抓走了好些村民。”
唐弈旁敲側擊地問:“說不定是他們出走了呢!”
婆婆搖搖頭,“連聲招呼不打,包袱也沒收拾。”
如此一來,确實十分可疑。二人對視一眼唐弈一邊又旁敲側擊地詢問了幾句,一邊在心裏暗自揣測着。
唐弈笑道:“我們投錯了路徑,才走到這裏來的。”
金婆婆稍加思索點了點頭,因為附近的官道都不通往湘月村,小道又險峻,所以很少有人會來這裏。
況且最近又因為鬧鬼一事,前陣子除了官府派來的幾個人在村子裏頭調查,旁人就更加不敢前來了。
沒想到官府的人居然來查過。
“婆婆,既然官府的人查過,查出什麽來了沒有?”
“沒有,”金婆婆緩緩搖搖頭,“來的人查不出什麽來就只好讓我們在家裏待着,一入夜盡量不要出門。”
二人齊齊點了點頭。
想想也是,畢竟官府都插手了,派來的人一定按照上頭交代的調查過湘月村,但卻沒查出個子午卯酉。
唐弈從錢袋取出點碎銀交給金婆婆卻被拒絕了。
二人辭別了金婆婆便在村子外調查。
唐弈沒有選擇詢問其他村民,而是在村子外的一片樹林中去轉悠了一大圈,既明提議跟他一起去看。
樹枝影影綽綽且陰氣很濃重,其實他昨日一下馬就有所察覺了,但時辰太晚,到此刻才來林中查看。
唐弈握着劍謹慎地踏進樹林,就看到一只渾身冒着黑煙的小鬼在地上蠕動,見了二人猛地撲了過來。
既明當即提醒他小心一點,青年雖然嘴上乖巧的應着嗯了聲,卻不躲不閃,飛快地摸出一張符紙來。
他淡定地兩指夾着符紙像鋒利的刀子朝小鬼臉上飛去,接着就只聽得一聲慘叫。
唐弈淡淡地掃了小鬼一眼,見它倒下化成了一縷黑煙卻是飄向了既明的刀,黑煙鑽進刀柄上鑲嵌着白潤光澤的寶珠中,無影無蹤,像是被寶珠吸收了。
青年微微一愣。
“你這把寶刀可有名字?”
既明道:“紫霄。”
青年猛地瞪大了眼睛,“竟然和我的字一樣。”
唐弈在小時候是沒有字的,紫霄這個字是師父将他帶回清峰觀後為他取的,師門弟子都叫他唐紫霄。
男人擡眼看他,但眼底卻沒有驚訝的神色。
“紫霄。”既明嘴上嘟囔一聲,卻不知究竟在叫誰。
二人越往樹林的深處走去,就越是覺得裏頭彌漫着重重的陰氣,霧氣朦胧,讓二人不禁眯起了眼睛。
霧越來越大。
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起霧,可是一進了樹林裏頭霧氣反而愈發濃重起來,尤其當唐弈在看到樹根下嬌豔欲滴的花朵,頓時暗道不妙。
婆婆曾提起近來幹旱無雨,二人當時并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如今看來,樹木郁郁蔥蔥,而林子裏株株錦花繡草更是長勢喜人,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
唐弈忍不住叫了一聲既明,想要提醒他卻發現身旁的男人早就不知所蹤了,只得蹲下身仔細來觀察。
他掏出一張符紙貼在花朵上,那株含苞吐萼的花朵立即就枯萎了,變成黑煙,飄散在了蒙蒙霧氣中。
不識廬山真而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大霧中一片混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唐弈想通後才雙腳發力,跳起兩三尺踏上枝頭,一切清晰可見。
在看見既明顯眼的衣袍後,青年那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松懈的表情,他立刻翻身穩穩地落地。
“既明兄。”見男人專注的盯着地面,唐弈撓了撓頭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他蹲下身去,本能地掃了一眼。
就這麽淡淡地一瞥,不禁讓他蹙起眉頭。
因為地面上有一串排列十分整齊的腳印。
唐弈有點困惑,“為何如此整齊?”
既明搖了搖頭,表示他不清楚。
“是百鬼夜行嗎?”青年眼睛猛地一亮,他早聽聞陰司每隔一月進行百鬼夜行,鬼差會審查缺少的鬼魂。
“不會,”既明指着一連串的腳印,道:“百鬼夜行中的鬼魂都飄着走,由鬼差引導,腳是不會落地的。”
二人才發現這串腳印是從樹林外通向樹林內的。
既明突然提議:“跟着腳印走吧,看看去向哪裏。”
唐弈也贊同的點點頭。
沿途四周一片寂靜,連只鳥蟲都沒有。
二人沿着腳印一路往裏走,就在兩人快要走到一顆挺拔高大的蒼天大樹前,唐弈突然踢到一顆石子。
他眼見着那石子從腳下滾落到樹幹前沒有停下。
而是從他們的眼前掉落下去。
唐弈當即攔住既明,“不好,快停下!”
他嘴上說着卻下意識咬破食指,再用鮮血點在眉心中的豎紋之上,縱目睜開,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眼前哪裏有什麽蒼天大樹,石子滾落的另一端分明是險峻山勢的懸崖峭壁,讓青年心裏頭不禁膽寒。
既明挑挑眉,問:“腳印是村民的嗎?”
“既然不是鬼魂的,就可以肯定是人。”
只是眼下這串腳印通往的地方是懸崖峭壁。
唐弈臉上露出了一點愁容,按理說只有一行人都被催眠了才會一齊跳下崖,再不然起屍鬼成群結隊。
無論哪一種都意味着被抓走的村民兇多吉少。
“轟”的一聲身後突然傳來類似野獸的吼叫聲。
青年的臉色變了變。
☆、原清越
唐弈回身一瞧,是一只煞氣凜然的黑狼。
說是狼,但其實更像是狼妖。通體皮毛呈黑色唯有頭頂的一對眼睛是赤紅的,它目光不善地盯着二人。
他嘴角微微下抿,低聲問道:“是狼妖?”
“不是。”既明斬釘截鐵地說。
黑狼在地面上磨了磨爪子,只是怒氣沖沖地看向二人卻并沒有直接撲過來,長劍在他手上輕輕振動。
既明望向青年,道:“我來吧!”
唐弈立刻心領神會。
長劍一收,青年看着男人側步旋身,儀刀的刀身自上而下散發着凜然的寒氣,一招一式更是連綿不絕。
唐弈阖上天眼清晰地看到,既明出招時刀身上不斷缭繞着黑煙,随着動作,黑煙裏發出細微的聲音。
是很凄厲的慘叫聲。
紫霄刀曾斬過無數的鬼魂。
裹着勁力的刀刃長刀直入,其勁力之大讓唐弈下意識運轉真氣,穩住身形,黑狼挨了一刀轟然倒下。
然而黑狼倒下後地上卻湧出了成百上千只老鼠。
當青年蹲下身來定睛一瞧,突然明白原來黑狼是由無數只鼠妖一齊組成的,扮成狼妖過來吓唬二人。
他拎起一只鼠妖的尾巴,對方就吓得吱吱地叫喚。
先前不少鼠妖被斬于刀下,均化作一縷袅袅的黑煙被寶珠緩緩地吸入刀內,既明長刀一收沒再繼續。
當啷一聲,一顆黑色棋子打在地上,四周的鼠妖立刻抱頭鼠竄灰溜溜的跑了,唐弈盯着那枚棋子一愣。
“——清越師兄!”
月白錦袍的男子蓮步微錯,足尖在枝頭上輕輕一點似腳踏紅蓮,翩然落下,他面對着看向唐弈二人。
原清越臉上戴着面紗,雙眉下是清澈的鳳眼。
“紫霄師弟。”他目光轉向既明,還帶着一點疑惑。
唐弈在中間介紹一番,二人很快相互問好。
知曉師兄日夜兼程的趕路,青年又将金婆婆說過的話原封不動交代了一遍,讓師兄更快的了解清楚。
原清越點了點頭,四下看了一眼,“此地瘴氣嚴重,容易産生幻覺,絕對不可久留,先出了林子再說。”
唐弈和既明一齊應了一下聲。
難怪方才會看到參天大樹,原來是在樹林中吸入的瘴氣在作怪,差點出事,還是那顆石子救了一命。
“你們說,村民會不會是誤入了樹林,又毫無防備不小心吸入了過多的瘴氣,才導致迷迷糊糊墜崖?”
路上唐弈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既明摸了摸鼻尖,“現在還不敢肯定,不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但在幹旱無雨的情況下,為何樹木郁郁蔥蔥?”
這是個問題。
三人出了林子,迎面就撞上幾個村民,瞧着各個都面黃肌瘦,臉上更是差得很,只聽見幾個人在說話。
“張哥就是進了林子人才沒的!”一個大伯攔住前面幾個曬得膚色發黑的漢子,正苦口婆心的在講道理。
“依我看,幹脆一把火燒了這片林子,讓它作怪!”
“我家存水的水缸不知叫那個殺千刀的給砸破了。”
三人從幾人的口中才得知,因河水幹涸,加上老天遲遲也不下雨,莊稼幹旱,想去樹林裏挖點野菜吃。
“大哥,大伯說的确實沒錯,樹林深處的瘴氣稍一不注意就會讓人産生幻覺,被困其中,無法脫身。”
原清越出面和他們解釋。
大漢面露難色,低聲嘟囔:“這可怎麽辦啊!”
唐弈和二人相互對視一眼,待他們一行人走了他才從懷裏摸出兩張雨符來,“眼下就只得先求雨了。”
既明道:“只得如此了。”
——
五行符對應的是:金木水火土,風火雷電雨。
因而用五行符可以呼風喚雨。
青年照例将雨符貼于劍身,既明和原清越撐着傘在一旁注視着他一舉一動,見他動作格外幹淨利落。
“——雨來!”
唐弈話音才落,先是刮起大風,而後空中緩緩地響起了幾聲低沉悶悶的雷聲,烏雲随着電閃雷鳴湧來。
淅淅瀝瀝的雨點噼裏啪啦落下。
真氣在體內緩緩流轉,唐弈輕籲了一口氣。
“下雨了,下雨了!”村民聽到動靜欣喜地跑出來。
方才轉身走出不遠的漢子,原本垂頭喪氣冷不丁被雨澆個正着,轉悲為喜,咧着嘴和同伴往家走去。
既明将油紙傘撐在唐弈頭上,擡手摸了摸青年被雨水淋濕的衣衫,低聲詢問:“小道長,你冷不冷?”
男人只不過在他耳邊詢問,可落在旁人眼裏就是既明湊近青年耳畔咬耳朵,而唐弈似乎早就習慣了。
原清越眼神錯愕地看着二人。
他這個師弟素來獨來獨往,所以今日一見到他身側站了個男人才吃了一驚,不過好在二人關系融洽。
“我不冷。”唐弈聞言有些驚訝,但因為他是修道之人很少有人會問他冷不冷,他露出個笑容讓他寬心。
原清越站了半天咳嗽一聲,他了解小師弟知曉恐怕一個時辰雨都不會停止,提議先找個地方避避雨。
三個人回到村子裏還真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是一個破爛不堪的舊屋子,進了屋子裏頭就看到只有一套布滿灰塵的桌椅,床榻和簾子爬滿蜘蛛網。
但好歹能遮風擋雨。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人住,屋裏陰森森的,唐弈背着包袱在屋裏轉了一大圈,沒發現什麽異樣的地方。
原清越從随身攜帶的包袱裏翻出了一塊布。
他鋪在桌上,“紫霄,來下棋!”
唐弈一聽到下棋就皺起眉頭來。
他師兄棋藝可謂十分精湛,當年唐弈還在清峰觀裏跟着師父學藝,和師兄下棋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可仍舊堅持不了幾步就敗下陣來。
“既明兄。”唐弈眼巴巴地瞅着既明。
他覺得這樣身份不俗的人,應該會比較喜歡下棋。只可惜對上棋癡原清越,就不曉得結果會如何。
他看了會兒自覺沒意思,索性坐下來調息打坐。
待真氣在體內運轉了幾個小周天,唐弈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外頭的雨停了,而既明和師兄仍在下棋。
“下幾局了?”見二人聚精會神,他才小聲地詢問。
既明道:“十局。”
“戰果怎麽樣?”
“你師兄贏了六局,我贏了四局。”男人頭也不擡。
唐弈聽此話不禁瞪大眼睛,他師兄這個棋癡之前總是纏着師父和師叔下棋,吓得二人見了他繞道走。
能從原清越手上贏一局實在是難得。
唐弈一出門發現天色不早了。
門口就看到村民圍在一起,為首的婦人正紅着眼睛聲淚俱下的向他們訴說,唐弈擡腿跟着湊了上去。
他站在一旁聽得差不多了,原來這婦人方才還一直屋裏頭給人做針線活呢,兒子跑出去玩被劫持了。
那殺千刀的賊人竟然還留了信讓她出錢去贖人。
“賊人說若是我拿不出錢,就叫人把我兒子賣到縣城裏的煙花之地做小倌,我手裏就只剩五兩銀子!”
那婦人眼睛都哭腫了。
其他圍觀的村民都忍不住搖頭嘆氣。
唐弈聽了片刻,才道:“此事可有告知村長?”
沒有辦法,湘月村實在是偏僻,若是想要去報官的話就得連夜趕赴縣城裏頭,到那時候人早就沒影了。
婦人聞言愣了一下,接着哭:“村長前天就死了。”
唐弈聽此話臉色大變。
當初險些讓自己命喪黃泉的村長居然死了。
他一語不發地往屋裏走。
回房裏唐弈和二人敘述了方才自己聽到的。
“既然是方才被拐走的,地濕路滑,加上湘月村本來就偏僻得很,八成沒走太遠。”既明想了想說道。
“現在追的話應該能追上。”原清越立即收起棋子。
“事不宜遲,我們兵分三路。”
“好。”唐弈點頭應下。
外頭的雨雖然停了,但是太陽已經落山。只有快馬加鞭的去找人了,若是待到入夜,天色昏暗更難找。
——
李四還是第一次幹這種勾當。
“大哥,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什麽意思?”張三背着暈過去的小男孩。
“我看村民都穿着粗布衣裳,瞧那德行不用想都知道過日子都得勒緊褲腰帶,哪還有銀子來贖人啊?”
“廢什麽話!”張三擡腿踹了他一腳,說:“要是再過兩個鐘頭還沒人拿銀子來,咱哥倆把他賣到青樓。”
李四立刻笑嘻嘻地撓撓頭,有些達官貴人就喜歡這種不到十四五歲的孩子,應該也能賣出個好價錢。
二人在樹林裏繞了一大圈。
“大哥,不對啊,這裏剛剛不是來過嗎?”
李四瞅了一眼樹幹上的記號,狐疑地問。
“他娘的,都什麽破地方?”張三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忙不疊地左右張望一下,樹林裏一片靜谧連個鳥叫都聽不到,怪吓人的,李四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大哥,我看這地方是不是有鬼啊!”
“少放屁!”張三拿眼剜着李四,“淨自己吓唬自己,你我連私鹽都敢拿去販賣,還能怕幾個小鬼不成!”
說起來,二人本是邊城兩個小鹽販子,只不過最近手裏頭私鹽都賣不出去了,因為上頭查得嚴,前陣子好幾個弟兄因此掉了腦袋。二人才連夜進了漣州城。
沒走官道都沒什麽盤纏了,路過湘月村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小男孩在玩水,就動了歪心思劫了過來。
本想着換點金銀細軟,沒想到村子裏這麽窮。
真是晦氣!
“大哥,我們又回到了這裏!”還別說,由于李四這一嗓門還挺尖細,吓得張三一激靈,只是看清楚标記後他不禁陡然繃緊了身子,他不信還真見鬼了不成!
李四越想越邪乎,“鬼打牆,鬼打牆!”
“閉嘴!”張三被他吵的心煩,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二人決定在原地歇一會兒。
剛坐下,感覺一陣陰風吹過,李四仿佛是被燙了屁股一樣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他緊張兮兮地抓着張三。
“大哥,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動靜?”
張三警覺地豎起耳朵,“是風聲。”
“不是。”李四有一點猶豫和擔憂。
張三想說肯定是他聽差了,就看見一頂四周綴以銀白通體卻為墨黑的轎子,像是幽靈一樣飄了過來。
轎子雖然格外華麗,但卻沒擡轎的夥計。
李四直接就被吓得暈了過去。
張三一邊跑一邊解着繩子,他為了行動方便才把被打暈了的孩子綁在身上,現在看來是費力不讨好。
就在他要跑出林子的時候,卻看到一個戴着面紗的男子就站在離他不遠處,那男子見了他微微一愣。
“鬼!林子裏頭有鬼!”張三氣喘籲籲的,他說完本來是想接着跑,但眼前的人力氣太大,抓着他不放。
原清越略微遲疑了一下,“你說的鬼可是長這樣?”
說着,他緩緩掀開面紗。
☆、周成旭
樹林裏傳來一聲尖叫。
既明聞聲掀開轎帏示意落轎,八個白臉小鬼整整齊齊的應了聲,緩緩落轎,既明尋着聲音飛身前往。
一到地方,見原清越蹲在地上,一個穿着布衣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地上躺着不省人事的人。
既明見狀,問:“怎麽了?”
原清越聳聳肩,一臉無辜地攤手,“我一來就發現他暈倒了。”
唐弈拿着條手帕掩住口鼻,在進林子前還特意用皮水袋裏的水将手帕弄濕,避免會吸入過多的瘴氣。
前方傳來了鬼哭狼嚎的叫聲。
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正用手掐着一個男人的脖頸。
“住手!”唐弈立刻拔劍相對,在月光下他清楚地看到施暴人的指甲又尖又長,他二話不說就揮劍斬下。
那人當即收了手轉頭看了他一眼。
唐弈瞧着這婦人蓬頭垢面,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更是髒兮兮地散發着惡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側步旋身,又是一劍拍在她手臂上,只聽當啷一聲仿佛一劍打在銅牆鐵壁,對方沒有傷到一絲一毫。
那婦人突然平舉着雙臂,一蹦一蹦的朝遠處跳去。
青年心裏頭不由得一驚,種種跡象表明是起屍鬼!
“好漢救命,好漢救命!”李四見他想走,立刻抱住他的大腿。
“你被她咬了?”唐弈嗅到他身上有股血腥味。
李四哭喪着臉點點頭。他方才剛醒,想要趕快逃離這片是非之地,冷不防遭人襲擊,還被咬傷了肩膀。
瞥了眼他的肩頭,唐弈道:“沒救了,等死吧!”
“大俠救救我,救救我!我李四發誓再也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我一定會重新做人,救救我!”李四也曉得方才的婦人不是尋常人,立即跪地磕頭向他求情。
唐弈瞅了他兩眼皺起眉頭,最終還是卸下了包袱取出模樣精致的瓷瓶給他,讓他抹在傷口轉身離去。
李四自當千恩萬謝的收下,但是打開瓷瓶卻發現裏頭是一股沖鼻的血腥味,只得咬咬牙沉默地上藥。
唐弈的真氣勃發,淩空而飛,只在瞬息之間就追上了還在蹦蹦跳跳的起屍鬼,折了樹葉揚手朝她刺去。
極強的勁力裹着樹葉,如利劍朝起屍鬼飛去。
只是起屍鬼仿佛有所察覺,側身橫移後樹葉才堪堪順着她的粗布衣裳擦過,青年翻身擋住她的去路。
三番兩次被阻撓,起屍鬼徹底惱了。
她手腕上戴着斷了的鐵鏈,随着婦人每一次揮舞的動作會發出不小的聲響,五指呈鷹爪狀朝他抓去。
若是被起屍鬼抓傷,傷口便會血流不止。
唐弈身形快速扭轉,長劍順勢擋在面前,身體淩空向後蹬了兩步,讓婦人撲了個空,手上也沒敢閑着。
他摸出一張符紙閃身貼近,身影騰挪,擡手‘啪’的将符紙貼在起屍鬼的額前,眼下他的神情有些疲憊。
然而符紙雖然貼了上去,可卻對起屍卻沒有影響。
婦人回身就是狠厲的一爪,唐弈瞳孔一縮,默運真氣憑空向後騰挪拉開距離,只是衣袍卻被指甲抓破。
他立刻改變策略,身形一轉,從腰間抽出捆靈鎖。
捆靈鎖是仙界的奇門兵器,以心念一起六界皆可捆于其中無法掙脫而得名,連大羅神仙也奈它不得。
“小道長,”身後傳來既明的聲音,“我來助你!”
二人一黑一白身形交錯,勢必要将起屍鬼給拿下。
——
“燕子,”就在二人将婦人打的節節敗退,唐弈剛用捆靈鎖将起屍鬼捆綁起來,就瞧見一個漢子跑過來。
“你們別傷害她!”
那漢子皮膚黝黑,胡子拉碴,身上衣衫還算整潔。
既明将長刀抵在他的脖頸,“你又是她的什麽人?”
“她是我的發妻。”漢子微微一愣,低垂着腦袋道。
一聽此話,二人皆愣在原地,青年難以置信的目光不斷在二人身上來回打轉,壯漢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樸實的漢子搓了搓雙手,道:“我叫周成旭,燕子是我發妻張秋燕的乳名。”
唐弈滿腦子就剩下“周成旭”三個字。
他蹙起眉頭說道:“你有個姐姐,名叫周成芳。”
周成旭聞言卻是臉色微變,他目光緩和地盯着眼前大有來頭的二人,問道:“少俠,你認識我姐姐?”
既明接過話茬,道:“是你姐姐托我們來找你。”
周成旭聽此話眼眶微微泛紅,良久,他才聲音哽咽地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問:“我姐姐她過得還好嗎?”
唐弈說:“她很好,只是很想你”
“是我對不起她。”
二人從他的話中漸漸聽出了一些門道。
原來周成旭早年和姐姐一起打理家中的成衣鋪,後來姐姐嫁了人,他也娶了妻,一家裏人其樂融融。
姐夫在酒後失足墜護城河,妻子張秋燕在和他過了三年恩愛的夫妻生活後,卻因為小産落下了病根。
沒兩年就徹底離開了周成旭。
無法接受妻子病逝的事實,就在當天夜裏他孤身一人雇了輛馬車到湘月村,車上還載着妻子的屍體。
湘月村是張秋燕土生土長的地方。
其實周成旭并沒有想太多,他只是希望将發妻葬在湘月村附近的樹林裏頭,落葉歸根是妻子的願望。
沒想到路上遇到了一位高人。
在他含淚決定下葬的時候,黑衣人卻攔住他聲稱可以讓他的妻子死而複生,那人嘴上說的信誓旦旦。
他知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盡管當時的周成旭聽了黑衣人的話并不太相信,但還是按照指點去做了。
張秋燕果然真的“死而複生”了。
唐弈聽此話頓時欲言又止,煉制成起屍鬼其實和活死人是沒有什麽區別的,即便頭七沒過用的肉身。
到頭來依然改變不了她死去的結果。
高人說張秋燕要吃肉保命,然而當時的周成旭還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對此只是沒有任何疑義。
一開始周成旭喚妻子乳名,給她換洗衣裳,她都能夠明白且配合,好似常人,他覺得一切都好起來了。
但随着時間推移張秋燕的行為舉止變得很怪異。
她總是平舉着雙臂一蹦一蹦的走路。
而且對血腥味十分的敏感,有一回他上山砍柴不小心劃傷了手,随手包紮,妻子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最後還差點将他咬傷了。
為了讓張秋燕能維持性命,周成旭只得隔三差五去城裏買點雞肉豬肉回來,而且妻子的胃口十分大。
漸漸的,他發現妻子更喜歡吃活物。
上次他買回來一只活母雞,張秋燕竟然直接連毛帶血的将母雞吃了個幹淨,連一根骨頭都沒有剩下。
當時周成旭看到全身血液都要凝住了。
沒過幾日,他聽到村裏人說,近些日子村子裏有好多家村民丢了不少的牲口,前幾天還丢了五六只雞。
他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但是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不久前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張秋燕性情大變,連碰都不讓男人碰一下。
由于經常去村子偷雞摸狗,周成旭只得用鐵鐐将妻子手腳鎖上,關在屋裏,免得她又進村子裏偷雞。
不過好在湘月村村民不多,周成旭就和妻子住在在山上搭蓋的一間小屋裏,沒人發現多了一戶人家。
沒成想這回不知怎的竟把手腕粗的鐵鏈掙斷了。
“不是她掙脫的鐵鏈,是有人砍斷了鐵鏈。”
既明一針見血地指出疑點,第一,常人如果想要快速掙脫手腕粗細的鐵鏈子,只有習武十年以上的人。
依靠一身勁力将鐵鏈崩開,如此一來鐵鏈勢必就會碎的一塊一塊不成樣子,而且聲音一定會極響的。
不過眼下雖然鐵鏈斷裂了,但是她兩只手腕上的鐵鐐卻沒有任何損壞跡象,鐵鏈上卻有利刃的痕跡。
這足以證明是被人為斬斷的。
“除此之外,被煉制成起屍鬼,如果爐火掌握的不到位會殘留點原來的習性。”唐弈語氣很平淡地說。
他掃了一眼被捆靈鎖捆住不能動彈的張秋燕。
以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比起吃肉起屍鬼分明是更喜歡吃活物,也包括人,而且沒有肉也不會死。
他們餓了就去尋找食物,這個食物當然指的是人。
“原本她可以投胎再世為人的。”
周成旭雙手顫抖,“那現在呢?”
唐弈道:“灰飛煙滅,不得超生。”
青年嘴上說得很不近人情,但确實沒錯。況且燕子對村民來說是巨大的隐患,一旦咬傷別人不是小事。
“張秋燕不是人,變成起屍鬼後,她就不再能自主的控制自己的所作所為了。”既明知曉男人的心思。
亦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周成旭聞言不禁潸然淚下,在湘月村的這段日子裏他和張秋燕在互相折磨,可是實際上她早就死了。
留下的只有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唐弈擡手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