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寧願嫁給姜雲琛
趙晏重新跪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聽父親連聲請罪,心中滿是難以言說的委屈。
她做夢都沒料到,那男孩竟然是太子。
可是,錯全在她嗎?
他獨自出現在庭園中,身邊沒有一個內侍或宮人,她叫他“公子”的時候,他也未曾糾正。
而且她想不明白,既然他撿到了遙遙……含章公主的首飾,直說那是他妹妹的東西就行了,何必故弄玄虛?
他與她過了好幾招,如果他覺得她是以下犯上,原本可以在她動手的第一時間自報身份,但他卻閉口不言,直到落得下風,才威脅說要治她的罪。
堂堂太子,一國儲君,怎能如此輸不起?
她強忍着眼淚等候發落,甚至做好了被下獄砍頭的心理準備,只希望皇帝寬宏大量饒過父母。
可惜無法見到祖父母、姐姐和弟弟最後一面,他們得知她死了,肯定會很傷心。
“既然是一場誤會,說清楚就好,趙卿回去之後不必責備令媛,小姑娘受到驚吓,做父母的更該好生安慰。”
皇帝的聲音淡淡響起,語氣溫和,沒有半分降罪之意。
趙晏一時以為自己聽錯,直到父親叩拜謝恩,她如夢初醒,跟着磕了個頭,随父母退下。
出了這事,只能離宮回府。
坐在馬車上,趙晏才突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在母親面前跪下:“阿娘,我……”
“沒事,已經過去了。”母親輕輕嘆口氣,似乎洞穿了她心中所想,“晏晏,阿娘知道你委屈,可你須得明白,這世上并非凡事都有對錯,所謂尊卑有別,便是君永遠在臣之上。今日陛下與皇後娘娘高擡貴手,免你沖撞太子、我和你阿爹管教無方之罪,是貴人寬容大度,而非理所應當。”
母親的聲音柔緩一如往常,神情卻是少見的嚴肅。
趙晏俯首拜下:“阿娘教訓得是,女兒知錯。”
她害怕連累父母,也不想讓他們生氣,于是不再争辯。
打心底裏卻覺得太子斤斤計較,連帝後的一半氣度都沒學到。
但好在從今往後,她應當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回到府上,父母去正院向祖父母禀明情況,打發她先行回屋。
趙晏拒絕了婢女跟随,獨自七拐八拐,躲過來來往往的下人,鑽進後院一處假山背面。
這是她偶然發現的寶地,空間剛好能容納一人,将她遮得嚴嚴實實。
她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塊坐下,抱住膝蓋,按捺多時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身上有幾處還在隐隐作痛,想必很快就會變成淤傷,太子的力氣一點也不比她小。
可她在意的不是這個,平時摸爬滾打,流血都不能讓她落淚,她只是感受到莫大的不公。
但母親說得對,權力、尊卑面前,怎麽會有公平可言?
她不敢弄出動靜被人聽到,咬着下唇,眼淚悉數落在了衣袖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趙晏屏住呼吸,聽到一聲輕蔑的冷笑。
是她的伯母。
“我就說,那野丫頭不服管教,遲早會惹出事端!我們阿娴哪裏不比她強?只因為虛長一歲,老爺就把唯一的機會給了那野丫頭,呵,簡直是白白浪費!”
“少夫人……”
“行了行了,不說了。也不知裴嘉禾一個世家大族出來的千金,怎麽能養出那樣的女兒!”
腳步聲遠去了,趙晏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若不是親耳聽到,她絕對不敢相信,平日溫柔和善、待她如己出的伯母竟會有另一張面孔。
應選公主伴讀的名額每家只有一個,要求與含章公主年紀相仿、學識品行皆優的女孩,祖父權衡過後,決定讓她而不是堂姐趙五娘進宮。
伯母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在她發愁如何帶上心愛的匕首時,還主動為她出謀劃策,悄悄幫她在裙子裏腰帶下的位置縫了一個口袋,讓她可以裝東西進去。
等等,口袋?
趙晏心神一凝,迅速翻開裙子,赫然發現口袋底端破了一個洞。
那些針腳看似牢固,但其實并未鎖緊,在她跑動時,匕首的重量墜開口袋,掉落在了地上。
回來的途中,母親告訴她,進宮攜帶兇器是大忌。
她先前對此一無所知,那麽伯母呢?她知道嗎?
三月份的天氣,頭頂陽光明媚,她卻突然遍體生寒。
趙晏默默回到住處,反複猶豫良久,最終選擇隐瞞真相,裝作無事發生。
彼時她才五歲,想不到太多彎彎繞繞,只是從剛剛發生的事情裏吸取了教訓。
伯母是尊是長,是伯父的正房妻子,将來要繼承祖母位子的人。
伯父定不會為了她這個侄女與伯母生嫌隙,而她一旦惹惱伯母,或許還會連累父母也被刁難。
就像在宮裏那般。
而且她直覺,伯母絕不可能有帝後的容人之量。
她不想用午膳,躺在榻上睡了過去。
許久,突然聽到母親在喊她:“晏晏,快醒醒,宮裏來人了。”
聽聞“宮裏”二字,趙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心中忽然湧上巨大的恐慌。
難道是皇帝改變了主意,或者太子氣憤難消,堅持要治她的罪?
她張了張嘴,卻問不出一個字。
母親将她抱在懷中,輕聲道:“含章公主選擇你做她的伴讀。”
趙晏第二次進宮,心情十分複雜。
這回不是在上林苑,她随父母到麟德殿謝恩,又與母親前往鳳儀殿,見到了皇後與含章公主。
“晏晏,我很抱歉對你說謊。”含章公主赧然道,“我假扮成應選的女孩,是想看看她們真實的、而不是專門做給我和阿娘看的樣子。你一定想不到,那個故意絆我摔跤、企圖害我受傷落選的人,行禮之後擡頭瞧清我的長相,她那瞬間的表情有多麽異彩紛呈。”
趙晏在心底嘆了口氣。
表裏不一,伯母不也是如此嗎?
皇後賞賜了些物品,便留下母親,讓含章公主帶她去自己的寝宮。
一出門,公主就牽住她的手:“晏晏,我只是想找一個真心的朋友,而非看中我的身份,為了榮華富貴對我阿谀奉承的人。雖然你喜愛的是我的臉,但至少是我,不是‘含章公主’對不對?再說,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長相,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好看的小娘子。”
趙晏撲哧一笑,盤亘在心頭的陰雲仿佛驟然被陽光驅散。
公主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彎了彎:“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姜雲瑤,沒有外人的時候,你可以喊我阿瑤。”
兩人一路閑聊。
“晏晏,其實我有點好奇,你昨天說……你真的背得動我嗎?”
“當然了,殿下若願意,我們現在就可以試試。”
“算啦,這裏還有人看着,下次再說吧。我就是不敢相信,你明明和我一般大,居然這麽厲害,而且,你把我阿兄按在地上打啊,我從來沒見過別人能做到!”
“殿下,我們不提這個了吧……”
……
趙晏随姜雲瑤來到她的寝殿,一進門,便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她腳步一頓,規規矩矩地行禮道:“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太子的語氣有些冷淡,顯然還沒忘記昨日的仇,頓了頓,勉為其難道,“既然阿瑤選中了你,那孤也沒什麽可說的,你今後須得勤學苦讀,不要辜負她對你的重視與期望。”
趙晏垂眸,恭敬應道:“是。”
心裏卻頗為不服。
阿瑤選擇誰做伴讀,又關他什麽事?
他不在東宮待着,專程跑到這來,就是為了教訓她嗎?
母親的教誨言猶在耳,她保持沉默,暗自希望他趕快離去。
他卻分毫沒有挪窩的意思,看了一眼桌面:“這兩把匕首,孤分不清哪個是你的了,你自己來找,或者随意挑選其中之一帶走。”
趙晏微訝。昨天在上林苑,兩把匕首被宮人呈給皇帝,她原以為再也要不回來了。
她剛要點頭,想了想,轉而拒絕道:“臣女愧不敢收。”
自從知道匕首并非獨一無二,她的喜愛便消失了大半,加上昨日之事,她已經不想再看到它。
更何況,她也不敢保證選中的就是自己那把,萬一拿了他的……
啧。
嫌棄。
“讓你拿你就拿,怎的這麽多話?”太子皺了皺眉,“現在你沒得選了,這把給你,接着。”
趙晏:“……”
匕首飛來,她下意識接住。
姜雲瑤在旁勸道:“晏晏,阿兄也是好意,你就收下吧。”
趙晏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一禮:“臣女多謝殿下。”
她一點也不想要他的好意。
他能不能趕緊消失?
“你出來。”太子突然起身,“我們再比試一場,這次孤不會讓着你了。”
趙晏猝不及防聽到這句,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深吸口氣:“殿下身份尊貴,臣女不敢僭越。”
太子走到她面前:“怎麽,燕國公和趙将軍責怪你了?放心,這回不給他們知道便是。”
話雖如此,趙晏卻聽出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她捏了捏拳頭,就聽他輕聲一笑:“來吧,君子一言九鼎,何況還有阿瑤作證。”
說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麽,隔空指了指她的膝蓋:“不許再用那招。”
為什麽?趙晏正待發問,太子已經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沒有任何要給她解釋的意思。
果然不講道理!
“……小娘子,小娘子。”
趙晏睜開眼睛,錦書站在榻邊,見她醒來,忙扶她起身。
窗外天色依舊昏暗,隐約有雨聲,趙晏接過濕帕子擦擦臉:“什麽時辰了?”
“酉正。”錦書為她斟了杯水,輕嘆道,“小娘子許是太累了,睡得很熟。中間少夫人來過一趟,您都沒聽到。”
難怪做了那麽長一個夢。
趙晏有些出神,她已經記不得後來究竟是誰贏了。
因為從永安元年到永安九年,整整八載,她和姜雲琛比試了大大小小無數次,從琴棋書畫到騎馬射箭,他總要找機會與她一較高下。
各自的勝負早已不計其數。
她收斂思緒,問道:“阿娘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錦書點頭:“靜淵王府上門求親。不過現在已經走了。”
趙晏:“……”
靜淵王是先帝庶弟,因年紀較小,其世子也才十八九歲,正該談婚論嫁。
但這位世子完美繼承了他父親的風流成性,終日尋花問柳,京城街頭巷尾都是他的傳說。
她不禁有些窩火。
這些登門求親的都是什麽牛鬼蛇神?
看不起誰呢?
“我寧願嫁給姜雲琛,也絕不會與他們結親。”她掀開衾被下床,“為我更衣吧。”
錦書:“……”
“哦,我不該直呼太子名諱。”趙晏頓了頓,重新一字一句道,“我寧願嫁給太子,也絕不會與靜淵王府結親。”
錦書:“……”
她覺得,小娘子可能弄錯了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