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孟公子坐在孟元博下首,玉冠束發、錦袍加身,打扮得光鮮亮麗。
他的面頰和脖頸處有星星點點的紅印,盡管已經用脂粉遮蓋,但卻逃不過趙晏的眼睛。
她知道那些痕跡來源于何。
看來昨天的茶水不夠燙,他還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裏。
迎着一衆家人略帶驚訝的目光,她若無其事地将瓜果點心逐個擺上桌案。
經過孟公子時,明顯感覺他身形一僵,随即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手中的茶杯。
她面不改色,看杯子已經見底,提起茶壺為他加滿:“孟公子慢用,當心燙。”
話音平淡,似乎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孟公子始料未及,昨日在南市遇到的小娘子竟是趙家婢女,一時驚怒交加。
驚的是這奴婢認出了他,定會将他編排趙景明的話如實上報,他和趙家的聯姻多半是不成了。
這倒無妨,反正他本就不想娶個武将家的女兒,今日被父親押來,內心一百萬個不樂意。
但更多的是憤怒,區區一個婢女,竟如此猖狂,害他變成落湯雞,在大庭廣衆之下丢盡了顏面。
當時情形歷歷在目,他的臉色青白交加,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借着喝茶平複稍顯急促的呼吸。
趙晏擡眸,剛巧對上他的視線。
只一瞬,她就移開了目光,纖長睫毛宛如蝶翼,遮住清澈剔透的眼瞳。
孟公子莫名背後一涼,如同墜入了冰泉寒潭。
昨日她也是這樣的眼神。他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恍惚中,仿佛看到她在面前一晃而過,形似鬼魅,難以捕捉,他甚至沒弄清一切是如何發生,伴随着茶壺四分五裂的脆響,熱茶已兜頭澆下。
噩夢重現,孟公子手一哆嗦,整杯水悉數潑在了自己身上。
趙晏結束任務,正要退出門外,突然聽到孟公子的驚叫。循聲望去,就見他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衣襟和衣擺暈開大片水漬,茶杯掉落在地,骨碌碌滾出去很遠。
孟元博刷地黑了臉,孟公子覺察到父親的怒意,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坐回原位,連聲道歉:“在下失禮。”
“無礙。”趙玉成收回視線,吩咐道,“把這裏收拾幹淨,帶孟公子去換身衣服。”
“是,老爺。”趙晏心下好笑,表面卻不露聲色,動作麻利地撿起茶杯,“孟公子,請吧。”
“不……不必了。”孟公子将她當做洪水猛獸,舌頭像是打了結,“在……在下這樣就挺好。”
仿佛生怕跟她離開之後一去不複返。
趙晏請示地望向趙玉成,眼神裏寫滿無辜。
趙玉成尚未發話,孟元博起身拱了拱手:“犬子無狀,讓諸位見笑了,既然如此,在下與小兒先行一步,改日再來拜訪。在下所言之事,還請燕國公與趙将軍加以考慮。”
“承蒙孟少卿與孟公子擡愛,是在下與小女的榮幸,”趙景明還禮,話鋒卻驀然一轉,“但小女年紀尚幼,在下與拙荊不舍她早早出閣,望孟少卿見諒。”
言辭客氣,拒絕得斬釘截鐵。
趙玉成夫婦及裴氏都沒有做聲,算是默認了他的決定。
孟元博失望地嘆了口氣:“趙将軍愛女心切,在下也不好勉強,那麽在下告辭。”
趙景明親自送他和孟公子出門。
待他們走遠,裴氏含笑道:“錦書那丫頭,消息倒是靈通。”
趙晏在她身畔坐下:“多虧她及時為我報信,否則我可要錯過一場好戲了。阿娘,那個孟公子德行有虧,我才不想嫁給這種人為妻。”
裴氏有些意外:“你見過他?”
趙晏點點頭,垂下眼簾:“昨天在明月樓,他公然輕薄于我。阿弟可以作證。”
孟公子出言不遜誣蔑父親,她只字未提,以免那些不堪入耳的話給長輩們添堵。
“這……”裴氏不禁蹙眉,輕嘆道,“我見孟公子神色郁郁,以為他不滿孟少卿擅作主張安排婚事,還對他心有同情,沒想到,此人竟是個無禮登徒子。”
“孟浪小兒,不提也罷。”趙夫人冷聲,轉頭看向如花似玉的小孫女,語氣才緩和了些,“二郎說得對,晏晏還小,我和老爺都想多留她幾年。”
趙晏暗自松出口氣:“早聽到祖母這句話,我就無需心急火燎地趕過來了。”
“怎麽,晏晏不想嫁人?”趙玉成無奈一笑,“但女孩長大了,遲早要談婚論嫁,不妨告訴祖父,你喜歡什麽樣的公子,我們也好為你把關。”
“我喜歡相貌好看的。”趙晏不假思索,又補充道,“至少須得不輸于……不輸于太子殿下。”
她本來打算以自家兄弟為标準,但想了想,還是搬出太子更保險。
平心而論,他那張臉生得無可挑剔,堪稱汲取了帝後的全部長處,她記事以來,從未見過比他更好看的小郎君。
趙玉成啞然失笑:“晏晏在宮中做伴讀,終日面對陛下、皇後娘娘以及衆位皇子公主,眼光都被養刁了,倘若她将來嫁不出去,我定要到陛下那裏讨個說法。”
他與今上有師生之誼,君臣關系極其融洽。趙夫人與裴氏聞言,皆是一樂。
趙夫人提議道:“陛下與皇後娘娘素來疼愛晏晏,老爺何不進宮求求陛下,請他做主,給晏晏擇一門婚事?”
趙玉成深以為然:“這是個好主意,聖旨賜婚,晏晏嫁過去,夫家定然不敢虧待她。”
趙晏:“……”
剛才是誰說還想多留她幾年的?
孟家父子辭別趙景明,打道回府。
行出一段路,孟公子驅馬靠近父親的車駕,可憐兮兮地哀求道:“阿爹,兒子現在不便騎馬,能否與您共乘一車?”
他的前襟被茶水浸透,風一吹,當真是透心涼。
而且自家府邸在另一座裏坊,他以這樣一副尊容招搖過市,今後還怎麽見人?
車中沒有任何回應,甚至窗帷都不曾掀開一角。
孟公子知道父親正在氣頭上,壯着膽子為自己辯解:“您有所不知,昨日将兒子害得狼狽不堪之人,正是方才那名婢女。趙家一群不上臺面的粗野武夫,連個婢女都管教不……”
“混賬!”一聲呵斥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孟元博氣急敗壞地撩起窗帷,忍不住冒出一句粗口,“你懂個屁!什麽婢女?那是趙六娘本尊!打從她進門,我恨不得給你使了八百個眼色,你倒好,跟瞎子一樣,還在衆目睽睽之下丢人,你讓我一張老臉往哪擱?”
他越說越光火,音量不覺提高,一口氣罵完,才恨鐵不成鋼道:“還不滾進來?”
孟公子如蒙大赦,翻身下馬,手腳并用爬進車中,猶在不甘地抱怨:“趙六娘堂堂一個千金貴女,先是在外與人動武,又自降身份假扮奴婢,我就想不通了,您為何要讓我娶這種……哎呦!”
孟元博一折扇敲在他頭上,終止了他的叫喚。
他裝作閉目養神,不想再看這糟心兒子一眼。天曉得他是怎麽與趙六娘結仇,如此一來,拉攏趙家恐怕難上加難。
那位貴人難得托付重任,自己卻铩羽而歸,孟元博愁眉緊鎖,不知回頭該如何與對方交待。
“衛尉寺少卿孟元博及其長子孟洲?”
姜雲琛聽罷暗探彙報,隐約想起曾經在叔祖父臨川王的壽宴上與孟洲有過一面之緣,沉默片刻,一言難盡道:“還真是什麽貨色都敢去趙家求親了。”
暗探又一五一十地複述了孟元博父子回程途中的對話。
包括兩人神色語氣,以及孟公子身上顯眼的茶漬。
姜雲琛初時有些驚訝,到後來竟笑意難耐,握拳抵在鼻尖,才堪堪忍住。
寥寥數語,他已經能夠猜到大致真相。
——趙晏得知孟家二人的來意,便打扮成婢女,企圖看看那孟公子是圓是扁,豈料兩人剛結過梁子,孟洲先前沒在她手下讨得便宜,這次又栽了個大跟頭。
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以她的性子,絕不可能聽天由命,完全把自己的婚姻交給長輩做主。
他落下手,白皙修長的指節輕叩桌面,淡聲道:“繼續盯着,有新情況再來禀報。”
頓了頓:“派人去調查孟洲昨日申時到酉時之間的行蹤,探清他在何處、經歷了何事。”
說罷,他意識到自己這話似乎暴露了什麽。趙晏申初進城,酉初抵達觀德坊,她和孟洲起沖突,只會是在那段時間內——而他人在宮裏,卻對她回京的時刻了如指掌。
好在暗探恪盡職守,除去分內之事,從來不會逾越多問。
姜雲琛示意暗探退下,在靜默中陷入沉思。
孟家求親一事倒是無需擔心,燕國公和趙将軍的态度不得而知,但趙晏鐵定看不上孟洲。
就憑她給他的字條,短短三年,她的審美還不至于堕落到那般境地。
他覺得蹊跷的是,趙景明舉家剛回京不到一天,孟氏父子就急不可耐地找上了門。
孟元博似乎也明白,憑借他的官職和嘉順長公主皇室庶出的身份,孟洲向趙晏求親實屬高攀,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因此只能通過搶占先機,姑且一試。
他為何要這樣做?是出于本意,單純想給兒子謀取一段好姻緣,抑或聽從了旁人的指示?
如今趙家風頭正盛,難免會成為那些心思各異之人想要拉攏的對象,而聯姻是最簡單、又最有效的一項工具。
但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終究要落空。
趙晏心目中只有他一人,他的父母弟妹都很喜愛她,她嫁入皇室,定然不會受委屈。
而他自己……倘若必須從京城貴女中選擇一名做太子妃,她貌似也不錯。
外表和內裏都沒得挑,文武雙全,更重要的是,他與她從小一同長大,彼此知根知底。
總好過盲婚啞嫁,成親後才發現脾性不合,形同陌路地度過一生。
如是想着,姜雲琛心中塵埃落定,眼底浮起一抹微笑。
他胸有成竹,只待趙家得知趙晏的心思,進宮請求父親賜婚。
這次,他不會讓三年前的事重演,她将如願以償,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