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 小皇帝的獨白
朕是天子,是皇帝,是天下第一人,本該是天下之尊,可朕這個皇帝卻比自古以來的許多皇帝都要低一頭,這皇帝做得甚至不如不做。因為朕這個皇帝前頭,還要加一個字——兒皇帝。
朕這個兒皇帝頭上并沒有個父皇帝,不過,怕是快有個母皇帝了。
朕一直懷疑,朕命非母後的親子,甚至懷疑母後不是朕的母後。不是朕說話繞圈,而是母後的身份一直如在雲裏霧中,朕直到登基許久,還是不能确認,她——或者說他,到底是男是女。
這個秘密朕從未和任何人說過,哪怕是父皇當年最寵愛的國師,後來還俗歸鄉,成為布衣帝師的魯智深師傅;或是朕當年的太子洗馬,如今已位列內閣大學士的姚承鈉姚愛卿。這兩個人雖然與朕親近,但性情粗疏,不擅洞察人心,魯師傅更無官職傍身,若有人要害他,幾無反抗之力。
所以朕一直獨守着這個秘密,等到哪天母後死去,朕或許能知道這猜測是否為真;又或者,等到哪天母後覺得時機成熟,将朕或廢或殺,自己登了基……就算如此,朕又能怎樣?古代有武則天稱帝自立,如今朕的母後、朕的母後與朕之間,甚至未必有武後和李氏諸王之間的感情深。
李氏諸王,至少是武後親生。可朕當真是母後所出嗎?再問一句誅心的言論,朕當真,是父皇所出嗎?
朕懷疑母後的身份,其實是因朕九歲那年,一次午睡之時,無意聽到了母後與父皇的心腹太監王承恩的對話。
那裏朕在殿內,母後他們在外殿,她的聲音隔着簾子傳入朕耳中,模糊而又清晰,讓當時年紀還小的朕頭一次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和恐懼。
朕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聽到的頭一句是母後說的:“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跟一幫小閨女勾心鬥角,像話嗎?少廢話,我就不去,老頭兒愛愛誰愛誰去!”
然後王承恩那老奴的聲音響起,居然對母後還有幾分譏诮之意:“你已經不是老爺們兒了……”
“廢話,你還是嗎?”母後大怒之下失口之言,卻讓朕的心一層層沉得更深——母後她可能是個男人,還是個太監,那朕是何人所出?朕的生母又在何處?自幼人人皆知朕生相肖母,那朕、朕會不會是母後和原配妻子生下,随着母後一同被父皇……迎入宮中?
若真是迎娶一個男人為皇妃,并立他的兒子為己子,父皇的心胸當可稱得上寬大之極了。朕雖自幼便知父皇荒淫好色,算不上什麽好皇帝,但這事也确實過于驚世駭俗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朕的生母,其實是母後的姐妹,因她生下朕後便難産而死,父皇便将酷似愛妃的國舅去了勢李代桃僵……當真如此的話,母後心中對父皇、對皇朝,甚至對朕說不定都懷着滔天恨意……
外頭又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裏面的殺意逼得朕心中發寒,腦中不及多想,又聽了下去。只聽母後狠狠說道:“等回去之後,咱就把控制部那幫都拉過來,然後‘啪啪啪啪’一人一頓大嘴巴子,先打個二十分鐘出氣……”
“真是最毒婦人心,你瞧你這小心眼小的。這也是技術難題,難免碰上的,能這麽怨人家嗎?”王承恩陰險毒辣的聲音也幽幽響起,說出的卻是更加陰損的主意:“就給他們也都閹了,讓他們也體會一把太監的感覺也就夠了。”
母後也聽出了他的狠惡心思,并不接口,而是嬌聲罵道:“要不人都說太監不是好東西呢,都是自個兒同事,你也好意思下這狠手。”頓了一頓,又說道:“閹了之後也給他們扔這裏來,還都得給穿成宮女,不,也來幾個太監。然後咱倆就把他們虐來虐去,什麽老虎凳、辣椒水、竹簽子、一丈紅,都給他們試過來,好好出出這些年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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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越說越高興,想了各種花樣要讓控制部的承受,好來折磨他們,以償自己心中之恨。
也不知那控制部是什麽地方,或許是江湖上的殺手組織?朕聽人說過,宮外是有個江湖的,裏面都是奇人異士。姚愛卿和魯師傅就是出身江湖,所以氣質想法都與這些書院出來的書呆子不同,不僅不常來煩朕,還會弄些新鮮玩意兒叫朕開心。
可母後和王承恩要把這些人弄進來當太監宮女,是極不合規矩的。他們到底是要報自己被閹之仇,還是以此為借口,弄些殺手之類的進來,好逼宮篡位?
朕彼時還年幼,還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子,當時吓得也确實厲害了,竟尿了出來。雖然朕極力忍着,可身上濕漉漉的感覺還是讓朕有些難受,免不得翻了個身,誰料被子竟掉了下去,讓母後和王承恩從外頭聽到了聲音,進到房內來檢查朕是不睡熟了。
虧得朕自幼生宮中,心思遠過尋常孩童,驚恐交加之下不僅沒露餡,還想起了王右軍故事,吐出口水污濕頭面,裝作熟睡無知,這才哄過母後和王承恩,撿回了一條性命。
這還只是父皇在世之時,母後有所顧忌。自從太子被廢,父皇因服用仙丹過多不幸駕崩,母後與王承恩就更肆無忌憚地把持朝政,朕這個皇帝,直到今日尚不得親政,名為皇帝,實則只是個傀儡而已。
這些年來母後他們趁朕年幼不能理政,設立內閣,将朕的權力一層層剝盡,反倒讓那些內閣大臣手握重權,朕這個皇帝除了蓋印之外,再無別的用處。且就連後妃都不許朕多設,朕如今已滿十六歲,就在尋常百姓家也早該有侍女妾侍服侍,朕宮中,卻沒有一個近身的侍女,一舉一動都由母後和王承恩把持。
這些困苦,朕無法和人在紅塵,心系方外的魯師父訴說;只好偶爾和姚愛卿傾訴一二,還要苦求他切莫告訴母後知道,以免她再往朕身邊放什麽來歷不明的人。唉,這滿宮上下,哪一個不是母後的心腹,就算選進宮幾個嫔妃,不,就算朕選了皇後又有什麽用,她們肯定也都是由母後挑選,一心只向着母後。
現下沒有嫔妃,朕還能借着這身份躲開母後的人輕松輕松;等有了嫔妃,又要應付她們,只怕比現在還要累心。
這世上能知我心者,也只有姚愛卿一人了。雖然他身在內閣公務繁忙,卻時不常地來給朕說說心理話,講些異域來的有趣故事。什麽法國大革命啊,什麽俄羅斯十月革命啊,什麽新民主主義運動啊,這些戰鬥聽得朕熱血沸騰,恨不得也和那些革命領袖一樣,振袖一呼,天下應和,推翻母後和王承恩的反動統治!
聽得這些故事多了,朕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害怕,那樣被動地只能等着母後和王承恩的處置了。朕開始學習馬列主義,學習他們的民主思想和鬥争方法,并把這些思想灌輸到宮女太監腦中,讓他們和朕一樣了解到君主專政的壞處,讓他們也有文化、有思想,将來成為朕掀起民主革命的幫手。
可惜的是,朕還沒正式開展鬥争,母後的身體就不行了。朕每天在朝中聽取內閣報告,回來探望母後時,都會看到王承恩那老東西的身影。一個閹人,一個宦豎,竟然天天守在母後床邊,母後一個眼神他就能心領神會,他一個眼神就能讓母後喜笑顏開,簡直是混帳!朕的父皇活着時,都不曾和母後這般親密!
朕雖然心中不忿,可母後畢竟是垂危之人,王承恩又和她一樣是被人陷害,去勢入宮,也算是可憐之人,最後這點時光,朕也就不管他們了。朕後來把這事說給了姚愛卿,姚愛卿的神色十分複雜,好像還想碰碰朕。朕知道他是可憐朕,可朕是天子,不用人可憐,也不能讓人可憐!
朕甩手就要回宮,姚愛卿卻跪下向朕請罪。其實姚愛卿又有何罪,難道害朕心中不快的人無罪,怕朕心中不樂的人倒有罪了?朕親手扶了他起來,拍着他雙臂安慰道:“姚愛卿,朕知道你的忠心,等朕推翻了這腐朽黑暗的封建統制,一定和你好好敘敘革命友情,團結如一家人!”
姚愛卿果然善解人意,起來就給了朕一個熱情的擁抱。朕緊緊握着這位未來階級兄弟的手,戀戀不舍地和他分別,重新回宮展開了革命鬥争。
又過了些日子,母後終究是去了。王承恩連一滴眼淚也不曾落,看着母後的遺體,倒像還有些怨望之色。朕借着這個機會發作了他一場,叫人把他貶去看守皇陵,誰想到這老東西還挺倔強,對母後也頗忠誠,回去就割脈自殺了。
朕得知此事,心裏也有些難過。他再不好,畢竟陪了母後這麽多年,母後雖不知是男是女,去從未對朕不好過。算了,人死如燈滅,不管他是男是女,是朕的父親還是舅舅,總也當了朕這麽多年的母後,朕不能再對他的遺體不敬。
朕依舊以太後之禮葬了母後,并恢複了王承恩司禮掌印太監的身份,讓他陪葬在母後身邊。從此以後,朕便是天下之主,再無掣肘之人,朕的無産階級工農革命,終于也可以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多年以後,朕已從天子變成了普通工農的一份子,當上了國家主席兼中央軍委主席。朕也沒再娶妻生子,而是和我的好大哥、好助手姚同志比鄰而居,每天處理公務之餘看看電視,打打游戲,生活得平淡而安穩。
朕這輩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