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金盆洗手
容不得狄知賢說話,褚掌門就一疊聲叫趙師妹:“去端盆水來,掌門我今天當着衆人的面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諸位在此為我作證,今日之後,再有人拿韓師弟和玉清大師的事來找我們天脈劍宗的碴,就休怪我褚承鈞不客氣了!”
衆人本來也未想到逼得他要退出江湖,有幾個心軟的就想勸他,褚掌門也不識勸,環臂立在人群當中等着徐師妹。不多時趙師妹眼淚汪汪地端着盆水進來,盆子倒還是蕭大師開玻璃廠時燒的,看着通透晶瑩,襯着清水璀璨生光。
褚掌門就要洗手,人群當中卻有人叫道:“褚掌門要金盆洗手,這盆子又算什麽,有什麽用?”
褚掌門擡頭一看,卻是褚垂裕。想不到小的也在這,真是太好了,他要連父帶子一起留下,華盟主那兒幹什麽就更方便了。他從趙師妹手裏接過水盆,對褚垂裕冷笑道:“金盆,你給我?打一個金盆要多少錢,你知道嗎?金盆洗手,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內涵。我褚承鈞是一派掌門,不是某些指着父母地位吃飯的二世祖,當着衆位江湖人說話,就絕不會再咽回去。”
褚垂裕氣得身上直哆嗦,指着他要罵,卻罵不出話來。兩人劍拔弩張之時,一個身影擠入二人之前,先道了聲“借過”擠開褚垂裕,将手直伸到了褚掌門端着的水盆裏。
水聲嘩嘩響起,褚家兄弟才打破了對峙狀态,看向占了水盆的人。那人身材高挑消瘦,兩腮深深陷下,神色黯沉,一雙眼中卻閃着堅定的神彩。狄知賢的聲音兀地響起,攥着令旗沖到了水盆前,一把抓住了那人雙手。
“羅靖,你要做什麽?”
羅靖淡淡看了他一眼,抽出手來,在趙師妹手臂上扯了毛巾下來,輕擦着雙手,氣運丹田,聲聞場中:“各位好漢在此作證,我羅靖自今日起退出江湖,從此不再管蒙山事務,也絕不會再在江湖上露面!”
蒙山派被他拉來的師兄弟都要瘋了,擠開狄知賢和褚承鈞,将他團團圍住,問他這是發什麽瘋。幾位年紀大些的師兄還不停向來人行禮致歉,叫他們不必在意羅靖方才的行為,羅靖還是蒙山少掌門,不會就此退出江湖。
羅少掌門雖然憔悴消損,但武功還是在身的,仗着師兄弟們不敢把他怎麽樣,用力分開衆人,走到一個蒙山弟子面前朗聲道:“戚師兄,羅靖自幼頑劣無知,也曾給師兄惹下許多麻煩,一直想向師兄道歉,今日……”他深深一拜,起身望向那位戚姓弟子的雙眼:“戚師兄武功既高,胸懷又寬廣,正是掌門的不二之選,幸勿推辭。我爹爹以後,要求師兄照應了,羅靖不孝,請師兄在我爹爹面前勸解一二,以免他老人家傷了身子。”
說罷,他分開衆人,又到了狄知賢面前:“狄兄,你我相交多年,我勞煩你的事,也是數不勝數。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便是再見,只怕你我也不能這樣論交……請狄兄受我一拜,從此山高水長,各自珍重。”
他又是一躬鞠下,狄知賢連忙雙手去扶,羅靖往後一讓,又到了褚掌門面前:“褚掌門,以前咱們多有誤會,我還教狄兄傷了你,千錯萬錯都是羅某的錯,請褚掌門不要怪罪狄兄。”
褚掌門連說不敢,心裏猜測着他退出江湖的緣故,說了句:“日後你到了連山只管找韓師弟,他跟靳城是正式三媒六禮成的親,怎麽着在那兒也有些話語權。要真有人攔着不讓你見陸姑娘,你就找他走個後門。”
羅靖這才破顏一笑:“多謝褚掌門關心,在下自有打算。若褚掌門以後有給令師弟寫信的時候,也請替我捎一句話——我羅靖早晚有一日,也要像令師弟一樣,堂堂正正去迎娶阿華!”
說罷又似想到了什麽似的,轉身對張着手不知要幹什麽狄知賢低聲道:“羅靖有句偏着褚掌門的話要說,請狄兄勿怪我。天脈劍宗出的這些事,華盟主當日早都知道,也都一一化解了,咱們再回頭來找褚掌門的麻煩,傳到華盟主那裏,其實倒容易傷了兩家和氣。陳盟主不過是礙不過褚老莊主的面子,令你過來調解一二,如今倒成了你放不過此事,逼得褚掌門退出江湖,是把小事化成了大事,更是令陳盟主奪了華盟主的面子。多的事我也不好多說,請你自行斟酌。”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一縱,便從衆人頭上躍過,飄然往山下而去。以戚師兄為首的蒙山弟子都懵了,見他逃走什麽也顧不上,拔腿就追。狄知賢也往山下追了幾步,又想起自己還要主持褚掌門金盆洗手的儀式,硬生生住了腳,一臉焦急之色地望着山下,對蒙山派衆人喊道:“衆位師兄千萬攔住羅靖,別讓他走上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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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靖這一跑,蒙山這一退,不少随着來湊熱鬧的江湖散人也跟着悄悄退了,天脈院落之中頓時空蕩了不少。褚掌門把水盆往地上一撂,看大夥的心思都在羅靖身上,就連狄知賢都分不出神來理他,便招呼趙師妹先去和徐師妹把車拉進去,又要了支槍給尹師弟拿着,清咳一聲,費心叫了狄少俠一句。
“狄少俠,本掌門還沒洗手呢,你這個見證人可得看着啊,不然将來再有人說我什麽什麽的,少俠你來再找幾趟,我這手就得洗脫了皮。”
狄知賢茫然地把臉轉向他,眼還往山門那邊斜着。褚掌門又叫了他一聲,看他魂沒在這兒,幹脆就蹲下在盆裏涮了涮手,自己拿手巾擦幹了,向着院中還在看熱鬧的人高聲道:“褚某從今日起退出江湖,天脈劍宗掌門一職,即日起傳與我師弟尹承欽接任。”
說罷一拐子搗上了狄知賢:“狄少俠,聽見了嗎?我不是江湖人了,以後誰敢上天脈山欺負我師弟們,我這個中書老爺可不跟你們客氣了,少不得要下帖子請了山下的知縣知府老爺把敢探我中書大門的人都綁到縣裏坐牢!”
狄知賢哪管他是中書還是尚書,心裏早如貓抓一般,好容易忍到他洗完了手,也不管這事算了了沒了,雙手一拱,對衆人道了聲:“此間事已了,多勞各位了,狄某還有事要辦,請各位各自回去,來日我再行賠罪。”腳下一錯,就要離開天脈。
他都要走,別人自然也要跟着,只有褚老莊主眼中微露郁色,在不起眼的地方盯着他。褚承鈞想到華盟主的大計,自然不肯讓他走,連忙出聲叫道:“褚老莊主,褚少莊主留步,在下還有些事要與貴莊管事之人商議。”
褚垂裕面上一片狠戾之色,瞪着他問道:“我們與你有什麽可說的?”
褚承鈞道:“少莊主這是說哪裏話,咱們都姓褚,五百年前也是一家。早先我在江湖沒什麽機會與各位聯絡,以後我在朝中做官,孤身一個多不方便,總也要認些親族來往,面上才好看。”
狄知賢聽到他們争吵,忽地又想起方才羅靖說出此事都是褚德盛背後主使,說不準褚中書就要把他們留下下什麽黑手,責任感一起,停下腳步對褚承鈞說:“不成,我帶了褚老莊主來,就要把他和別人都平安帶回去。你們兩家早有嫌隙,若留他們下來出了什麽意外,我将來如何向衆位英雄交待?”
褚大人笑吟吟地說:“有什麽可交待的,我和老莊主、少莊主都是有官诰在身的人,行事斯文謹慎,哪如你們江湖人那樣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我留他們下來,不過是商量着将來如何得官罷了。”
這句話說得,不只狄知賢,就連那些還沒離去的江湖人各各面上都有了異色。褚德盛父子臉色白了又白,好在這種一腳朝廷一腳江湖的日子過久了,心裏早打算好了各種對策,張口就推到褚承鈞身上。
“褚掌門,不,褚大人,我慎德山莊和你有什麽恩怨,你這樣污蔑我們父子?你貪圖名利做了朝廷走狗,難道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麽?”
褚中書笑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老大人,咱們捐的官都是同品的,我怎麽敢把你怎麽樣。狄少俠,我們姓褚的有事相商,也輪不到姓狄的管,我們朝廷命官的隐私也輪不到江湖人問,請你回去向陳盟主禀報這邊的事,免得他老人家人閑心不閑,老挂念着我們。”
狄少俠面色一變,劍出鞘一寸,逼向褚掌門。尹承欽槍管一擡,一束散彈擦着他右臂打到了地上,頓時在地上激起無數細碎石屑,留下一片坑窪。
尹掌門往褚師兄身邊一站,一手擡着槍道:“我天脈劍宗如今主事的不是好說話的褚掌門,是好動手的尹掌門,狄少俠小心些。于師弟,師師弟,送各位江湖好漢下山,莫師弟,叫徐師妹和趙師妹,你們三人一起護送慎德山莊的衆位英雄到客房下榻。”
就有激于義憤來管閑事的江湖人,聽了褚承鈞說慎德山莊一家也做了官,就把那鋤強扶弱的心歇了。于師弟和師師弟手裏垂着槍,挨個客客氣氣地請他們下山,莫師弟、趙師妹和徐師妹則按着衆人來時的站位,把慎德山莊的人圈了起來,叫他們不能混下山去。
褚師兄看這幾個弟妹做事進退有序,贊賞了一聲,又對狄少俠說:“我聽說褚老莊主與陳盟主交情甚好,狄少俠放心,我看在陳盟主份上,也絕不會動他們一根寒毛的。”
狄知賢仍舊拉着劍站着,眼中卻有些游移之色,實在是忍不住一下一下地瞟向山下,既想動手,又想離去。褚承鈞看出他心事,向他保證道:“少俠若不放心,我便罰個誓。若我殺了慎德山莊的人……不,就算是傷了他們一分一毫,就叫我們老褚家斷子絕孫,叫褚承鈞的父親魂魄在地府受盡懲罰,不得安息,如何?”
知道褚大人真正身份的人紛紛開口大罵,卻被幾位師弟師妹的槍口堵了回去。狄少俠聽他罰下重誓,終于有借口說服自己,冷冷答了一句:“願褚掌門說到做到。”再不停留,轉頭奔下山去。
褚中書目送他離開,微微一笑:“把這些人都送到後院休息,不聽話就開一槍,打折條腿就老實了。你們要小心看住,利落些下手,我要是親手傷了他們,可要連累我父親生魂受苦了。”
莫師弟和兩位師妹既敬且畏地看着他,手裏槍端得更穩,道了聲:“掌門師兄放心。”逼着衆人便往後院走。新任的尹掌門目送他們進去,向他師兄一伸手:“掌門師兄,咱們天脈劍宗仍是你為掌門,我不會要這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