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二進宮
褚掌門能從床上起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韓承鑫加了作業。每天必須寫出兩萬字的讀書筆記,标題從分析《金瓶梅》一書所反應的社會現象到文中如何體現作者的人本思想不一而足,不寫完就不給飯吃,睡覺更是想都別想。
這些基本能要人命的課後作業引起了師弟們的一致抗議,就連靳城都因為長久不能和韓承鑫約會找上了門來。褚掌門一張臉黑沉如鍋底,瞪着一對白多黑少、陰滲滲的眼吓退了師弟,又以未婚夫妻不得見面的古訓把靳城直接拒之門外,确保了韓師弟能安心地在房裏休心養性,少給他攪和點事出來。
沒等他身體休養好,傳旨黃門便下臨了他們所住的驿館,宣了他帶領師弟和老夫人一同面聖。衆人接了旨,又拿李妃賜下的金銀打點了小黃門。小黃門笑嘻嘻地接了銀子,對褚掌門說:“多謝褚公子厚賜,您的事王公公都交待過了,咱家到時候自會照顧着您,保您母子兄弟在皇上面前得足了體面。”
褚掌門狠狠謝過了他,送了他出門,然後吩咐師弟師妹位各自準備衣服,整理頭發,特別是姚師弟,先把臉洗幹淨了,面聖那天千萬別把皇上吓着。老夫人那邊也有蕭國師送了新棋子布道袍來,換上之後頗有制服誘惑的效果,看得褚掌門都有幾分擔心——萬一皇上昏庸好色,看上老夫人怎麽辦?
姚師弟在一旁描着黑眼圈,毫不在意地打擊他:“放心吧,光看有你這麽個兒子,皇上就看不上你媽了。再說了,自古宅男愛幼女,皇上後宮多少美人,他能看上個三十好幾婚姻存續狀況還不明不白的大齡女青年?”
這倒也是,雖然他說話難聽了點,倒是讓褚掌門覺着很安心。褚掌門終于放下了老夫人不管,親自過問了姚師弟的化妝品,并下了大工夫點住他的穴道,把他拖到水盆邊上,用手絹沾水給他抹了十來遍,換了五六盆水,終于把一張色彩斑斓的調色盤洗出了本色。
經過姚師弟長期保養及大量詩書的潛移默化影響,這張臉即使脫了妝也不再有從前那種粗魯的殺氣,而是有種憂國憂民的讀書人氣質。再加上他這些日子服了許多有減肥消肌功效的良藥,臉上橫肉也沒了,身上也單薄了不少,再把頭發好好挽起來,活脫脫就是個正經人,怎麽看怎麽不像獨行大盜。
褚掌門對他的變化滿意非常,順手把他的化妝品都搜刮走了,只給他留了瓶粉底和香脂,讓他改改風格,嘗試裸妝效果。
折騰了一天一宿,他們終于得了入宮面聖的機會。昨天來宣旨的小黃門沒來,來的是個新人,但看樣子也受了關照,對他們師兄弟幾人十分客氣,帶他們從玄武門進了宮,直到小書房見駕。
衆人入了門,就謹遵之前練的禮儀,連頭也不敢擡,戰戰兢兢地進了書房,随着小黃門一聲唱,齊刷刷跪下磕頭,然後站起身來等皇上問話。
皇上聲音不十分洪亮,聽得出有些氣虛,看來是在女色上有點用身體過度了。他首先問的倒不是褚掌門,而是姚師弟。
“哪一個是姚承鈉?”
姚師弟連忙越衆而出,應道:“草民姚承鈉叩見皇上!”
皇上便叫他擡起頭來,上下打量一翻。今天姚師弟的造型是褚掌門親自監的工,除了略微白點以外,可稱是四平八穩,無可指摘,皇上大喜道:“果真是一表非俗,不愧是周、呂二位愛卿向朕大力推薦的才子。姚愛卿可有功名在身?”
姚承鈉道:“微臣生長異邦,年前才入中原,因此不曾考學,只是微臣仰慕中土繁華,陛下盛德,所以有意捐官榮身,只是此事還未得成。”
“哦?原來你竟不是中原人,卻能如此精通中華文化,果然不凡。你除了那本《飲水詞》,可還有什麽別的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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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師弟見青雲大道已向他敞開了一條縫,連忙抓住機會從懷中掏出兩本封皮用綢緞裝訂的新書,雙手捧過頂上道:“草民新作了一本小說,曾請蕭國師雅正,得他好評,今日特獻與皇上。”
自有小皇門将書收了上去,皇上不甚在意地翻了兩頁,不知看到了哪裏,忽然“嗯”了一聲:“也罷,果是有些才學。”又說了聲“賞”,便有小黃門拿盤子托了一對荷包,幾個金錠過來。
姚承鈉謝過了恩,退至一旁,皇上便又想到了褚掌門。褚掌門的中書也還沒下來,就随着姚師弟一同自稱草民。皇上對他就不大了解了,問他:“蕭國師曾說你也有賢才,會做玻璃和許多珍玩寶器,還會教習武藝,可是如此?”
褚掌門忙奏:“是蕭國師過獎了,草民豈有什麽賢才,只是受國師提拔,幫他燒過幾窯玻璃,做些小玩意罷了。草民今日也有一柄新制的玻璃鏡子願獻與吾皇,請皇上不棄。”
這鏡子背面雕得和普通銅鏡差相仿佛,裏面卻挖出槽來鑲了玻璃,拿出來映着陽光,照到牆上便是塊明晃晃的圓斑。皇上接到手裏一看,果然照得龍顏比新磨出的銅鏡更清晰,便也叫人收了,道了聲“賞”。
別人也就都沒這待遇了,除了老夫人因占了蕭國師師侄這個身份,又得皇上親自問了兩句,封了個“大師”,剩下的連龍顏都沒認清楚,就随着內監出了宮。
好歹也是進宮一場,還得了賞賜,衆人都激動得一宿沒睡,把這一趟的見聞翻來掉去的說了無數遍,皇上賜下的東西更是快摸熟了。見過駕之後,驿館就讓他們準備動身,不要再在那兒賴着不動了,褚掌門便叫師弟們收拾東西,到處看了房子,最後在東城一條小河邊上買了間宅子。
宅子雖小,卻是自家的地方,讓韓師弟成親用已足夠,他們成親之後,姚師弟在京城做官,有這麽個宅子住着也方便,就是他和尹師弟幾人回鄉之前,也可暫時在此存身,好在京中置辦些新鮮的物件帶回去。
他們在山上布置好的婚房和許多衣服綢緞都不曾帶來,只好現在京中買了高價的。靳教主又親自上門看了他們一回,議定了二月十二過門,交換了三書六禮,便回去安心等着成親。褚掌門這裏有的是馬,只要雇花轎,做花紅,布置婚堂,采買三牲福物,準備婚禮上用的吃食。
因為靳教主不願意做新娘子該做的那些禮俗,他們又都是江湖人,不拘小節,因此婚禮上一切從簡,什麽跨馬鞍、邁火盆、捧花瓶、射轎門、吃生餃子之類群衆喜聞樂見的風俗都在連山教的強力抗議之下取消了。
褚掌門看着自己親手編輯的婚禮流程被畫成了一本算盤,心中也是痛惜不已,對靳城說:“教主你就是再害羞,也不能拿我的書出氣吧?就算你不願意這麽做,等韓師弟跟你回去重辦婚禮時,再讓他按着這個辦不是也挺好麽?對了,你們教裏有‘全福太太’嗎?其實我們慧清大師……咳,至少歲數還是比較合适的。而且她對你們的婚禮特別熱心,早早就替你準備起了鳳冠霞帔……”
靳城連聽都不聽他說話,丢下皇歷抹頭就走了。褚掌門被晾得無趣,收起了東西看備嫁的韓師弟。韓承鑫正在屋裏寫着《李瓶兒出嫁前後心理變化分析》,看見褚掌門進來手都哆嗦了,連忙道歉:“掌門師兄,我昨兒晚上真想寫論文來着,是伯母叫我試衣服試得太晚了,我今天一定補上。”
褚掌門伸手撈起了他手裏那篇論文,看了看破題才寫了二百字,順手扔到一邊,摸着韓師弟憔悴得兩腮凹陷的小臉,溫柔慈愛地說:“韓師弟,你現在怎麽這麽瘦了?你可快要結婚的人啊,哪能天天這麽虛耗身體。快,快別再看那種不正經的書了,好好在吃點東西睡一覺,你看這倆大黑眼圈,到時候讓靳教主看見了,還以為咱們天脈虧待了你呢。”
韓師弟看着他就跟作夢一樣,還在他沒注意的地方掐了掐自己。褚掌門眼明手快地把他的手抓起來教訓道:“你現在都要是人家的人了,哪能這麽不知保重。靳城剛才來過了,定了五日後成親,你好好休養準備,到時候別出了岔子。等你嫁過去以後,要好好和他過日子,努力贏得魔教上下的心,将來咱們師兄弟誰在南邊有點什麽事,還都指着你支把手呢。”
這個師弟就是他們天脈的王昭君,思想工作一定要做到位,讓他們明白自己的身份,別結了婚之後就只顧小家忘了大家了。
經過幾天洗腦,成親的日子終于到了。姚師弟換上一身大紅喜服,騎着高頭大馬出了院門,褚掌門随扈在旁,尹、姚、于、師四位師弟擡着新紮的花轎跟在後頭,又請了一隊鼓樂手在前方吹吹打打,到靳城衆人租下的小院迎親。
院外已有魔教弟子燃起爆竹,又有人替他們開了門,迎新郎官和花轎入門。褚掌門吩咐樂手就在門外奏樂,自有魔教的人把人都攔在外頭,韓師弟此時已然下了馬,進屋去見靳城。
靳城就在正屋之中等着他們,臉色雖不大好看,但一身大紅吉服倒也是喜氣洋洋。平日都穿着黑衣的那群魔教弟子個個換了紅袍,陸容華更是打扮得格外美豔,若讓外人看了,還以為今天是她和靳城的好日子。
花轎擡進院裏,褚掌門就先進了門,送了個蓋頭進去。靳城手一翻就拿出把透骨針來壓到他頸間,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褚掌門坦然答道:“外頭有一隊樂手,而且院門口擠的都是這周圍的父老。我是不怕他們知道我家弟媳是男的,不過你……”
靳城恨恨咬了牙根,收回暗器,手指甲幾乎掐到褚掌門胳膊裏。褚掌門與他四目相對,寸步不讓,盯得他到底放下了身段,将那頂老夫人繡了許久的大紅蓋頭蓋到了頭上,讓陸容華扶他出門。
門外就是花轎,靳城扶着陸容華的手,殺氣凜凜地坐了上去。魔教的人斜着眼、撇着嘴,各各神色不善地看着褚掌門和韓師弟,心裏都打了十七八趟主意,打算回到連山之後重辦婚禮,把他們教主的面子再掙回來。
這一路連吹帶打,天脈的人行于前,魔教衆人乘馬跟在後,熱熱鬧鬧地到了男家。撂下轎子之後,褚掌門就在外頭散錢,遣散了樂手和來唱喜歌的,又叫雇來的閑漢在外頭招待親戚吃流水席,回頭關了大門,叫師弟們把樂器都拿出來吹奏。
姚師弟分到了一支唢吶,連聲抱怨:“大哥,沒你這麽過日子的,雇幾個轎夫比買轎子便宜多了,為什麽非要我們親手擡來?再說那鼓樂不都是現成的嗎,怎麽非得讓咱自己人吹?”
褚掌門一揮手道:“噤聲!天子腳下,娶男子為妻可不是什麽合法的事。傳出去萬一有人告咱有傷風化,大夥兒都得一塊進監獄去。”生生鎮壓了義士姚承鈉的反抗,悄悄舉行起這場不大見得人的婚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