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進京
姚承鈉這一來,他們就得往京城趕,不能再在這優哉游哉地等着婚書了。三人一合計,又想把靳城也拉到京裏,一來是免得和這些武林正道沖突起來,婚前再鬧個人命出來;二來也好跟他們一趟路回山辦喜事。
日常都是尹師弟去跟着媒婆采買,如今要催婚書自然還是他去。褚掌門想到這事不是催了就有的,有些不好意思再偏勞他,便說:“我去吧,這些日子尹師弟也太忙了,難得你來了,就替我和陸姑娘商量婚禮形制,讓他歇一歇。”
尹承欽主動攔下他:“我與媒婆熟些,還是由我去的好。掌門師兄這些日子勞心勞力,更該歇歇。”
姚師弟坐沒坐相地倚在太師椅上,眯着眼看他們兄友弟恭地來回推讓,推讓到尹師弟主動站起來出門幹活時才涼涼地說:“這才是親師兄弟呢,我從山上大老遠趕到這兒來,都沒一個問我累不累要不要休息的,過來就是一攤活等着。你看人家親的,買買東西,跟漂亮姑娘聊聊天都有人怕累着了。”
褚掌門心裏早就有了鬼,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就豐富多彩,變幻莫測了。尹師弟臉色一貫沒多大變化,射向姚師弟的目光卻是帶着倒勾的。姚少俠大約從小沒少幹那種人憎狗嫌的事,面對兩人無聲的遣責巋然不動,還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個黃紙卷來,得意揚揚地說:“行了行了,我就說句實話,瞧你們這不樂意勁兒的。看看,這是什麽?”
黃的?莫非是聖旨?褚掌門聯想力非凡,立刻猜到了這東西的身份,伸手就抓了過來。聖旨啊!皇上賜的啊!這輩子能見着個真聖旨,死了也值了!
他激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展開之後看了兩三回,一個字一個字地摳索着背下來,連背面的龍紋都要記下來怎麽繡的。尹師弟也頗激動,湊到他身後一齊看那上面寫的,只有陸容華離得略遠一些,豔羨地看着聖旨背面,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什麽。
姚少俠看他們仨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越發有優越感了,堆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說:“官府辦事就是慢,尹師弟你拿這個給他們看看,就說咱是皇上關照過的人,他們能不利索辦事嗎?現在魯大師都當了國師了,咱跟着以權謀私一下很正常嘛。”
褚掌門擡起眼來看了看他:“真沒出息,拿張聖旨就打算謀私了。要我說,你不都要出名了嘛,幹脆咱婚書也不要了,等你被皇上請進宮作詩時,幫韓師弟請個旨賜婚,那才叫以權謀私,那權用着才有底氣。對了,欽使沒跟來,怎麽就能讓你把聖旨拿過來的?”
姚少俠自得道:“這你可問着人了,這聖旨要不是我,還拿不來呢。宣完旨韓師弟就讓供到祠堂了,是我主動要求通知你們,趁着別人沒注意偷着拿出來的。你看我辦事多周到,要沒這聖旨,姓狄的那幫人能乖乖兒跑了?”
褚掌門閉眼考慮了一陣,便讓尹師弟把那媒婆叫來,當面展開了聖旨給她看,又給了她兩件玩器,讓她等婚書下來,直接送到京城隆華寺,讓國師魯大人幫他們代轉。
媒婆被明晃晃的聖旨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連東西都不要,來回保證将來一定把這婚事給他們辦得盛大豪華,又行了幾回禮才出去。此事一了,姚少俠便催他們:“趕緊進京吧,我的賢名都已經傳出去了,不知京裏多少名家詩人和大家閨秀翹首盼我呢。弄不好皇上看了我寫的詞,還等着封我什麽官呢。”
他這麽自誇時,尹承欽的眉頭淺淺地皺了一皺,若非褚掌門這樣一直留心他的也看不出來。褚掌門非但看出來他不滿,更看出來他到底不滿什麽——江湖中人都願意鋤強扶弱、躍馬江湖,就是褚掌門接了聖旨要進京都被人指點,何況姚師弟這樣還沒怎麽樣就想着做官入仕的了。
按着尹師弟他們的思路,怕是比起結交魔教的韓師弟,這個一心求名求官的姚師弟更該逐出師門。
封建社會毒害了多少少年的思想啊。要按着他們原先的社會,當官怎麽了,習武怎麽了,工作不分貴賤,不都是為人民服務嗎?範仲淹都說了,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姚師弟身處江湖不忘憂君,魯大師身居廟堂還惦着他們這些民,都是君子的典範!
于是他就把這句話按着自己的理解說了,勸尹師弟就算不理解,也應該寬容地對待姚師弟的志向。尹師弟愕然道:“掌門師兄學問淵博,心思深遠,承欽實在佩服,只是這個範仲淹是何人?能說得出這樣的話,必定是個有志向有才華的人,莫不是師兄在外頭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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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世界弄不好沒有範仲淹。褚掌門一時語塞,姚師弟在一旁翻了翻白眼,聳聳肩膀,終于替他解釋起來:“這是魯大師說的。他如今佛法精深,知道好多佛經上的故事呢,咱們都沒聽過的。”
尹師弟便不再多問,也不知是真信了還是懶得聽他掰謊。倒是陸容華好容易把眼光從桌上那卷聖旨上拉開,不知怎麽着又想起跟褚掌門他們男女授受不親來了,過來福了福身,拿了喜服就要回去做。
褚掌門也沒攔她,只是在她走後嘆了一句:“連魔教現在都避諱着咱了,你說這親事不會出什麽波折吧?”
誰知道呢。姚師弟腦子裏是沒這個的,大大咧咧地答道:“怎麽可能,現在小姑娘找對象哪有不找公……當官的,韓師弟雖然當不上官,但他師兄我能啊!他們結了婚,這就能算官眷,好多事都方便呢。”
尹師弟并不多說什麽,只在褚掌門手背上拍了拍,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天色雖然不晚,但此時動身,路上只怕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三人便議定了明日一早再啓程。到晚間,靳城卻過來了,身邊除了陸容華也沒帶別人,進門二話不說,就問褚掌門:“你要進京做大官了?”
褚掌門聽得沒頭沒尾,瞥了陸容華一眼。她垂下眼,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不承認這事是她說出來的。姚師弟本想回話,又想起當初親手打傷了不少魔教的人,幹脆往裏屋退去,以免挑起什麽争端來,影響韓師弟的婚事。尹師弟也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恰好遮住他半露的頭臉,替褚掌門答道:“并無此事,靳教主聽岔了。”
靳城只是盯着當掌門的,盯得褚掌門不得不親自辟謠:“實無此事,只是魯國師擡舉,讓我們進京見見世面罷了。”
“魯國師?可是魯智深魯大師?”
褚掌門微一點頭,就算默認了。靳城笑道:“魯大師在天脈與掌門知交,到揚州便投靠了武林盟主,如今不過月餘,就成了國師,當真是人才難得。本座與他也有過一面之緣,能否也随掌門入京見一回世面?”
他話說得謙遜,一雙眼咄咄卻逼人,褚掌門立刻想起了那天魯大師和姚師弟打傷衆多魔教弟子,令他們被正道所殺的事,不同打了個寒噤,急急道:“魯大師和姚師弟雖然傷了魔教的人,那也是因為你先帶着人到武林大會找茬,且事後殺人也不是他和華盟主的主意,不可全怪他們。靳教主,我對你低聲下氣,是為了韓師弟終身大事,可不代表我會把自己的朋友送給你殺!”
靳城死死盯着他,眼裏滿盈殺氣,褚掌門與他正面相對,毫不退縮。對視一陣之後,靳城身上的殺氣漸斂,最後冷笑一聲:“黑白兩道自來就勢不兩立,我安心要殺,今日你們兄弟幾個還能站在這裏?褚掌門也未免太看低我連山教,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了!我要和你們進京,不過是想把承鑫接走,免得他被人帶上歪路,哪天也出個詩集,謀個大官去了!”
姚師弟氣得在後頭跳腳,卻被尹師弟無聲地彈壓了下去。褚掌門本意就是要帶他到京裏完婚,他自己既然提了出來,不管态度好不好,也是省了他們勸說的麻煩,便不計較太多,點點頭道:“但宴席必須要在我們天脈辦一回,或是就在京裏辦,正式把婚禮做成,你們才能回連山。”
靳城冷冷答道:“那就在京裏辦!我教中什麽沒有,不在乎你們那點俗物。辦過婚禮我們立刻回山,從此和你們一刀兩斷。”
他一再無禮,褚掌門也板了臉,高了聲:“一刀兩斷不了,我前些日子早收他歸了門牆,他一輩子也是我們天脈的人!”
兩人不歡而散,靳城帶着陸容華往外就走,褚掌門和姚師弟氣得忿忿兒的,沒容他們走遠了,姚師弟就拍着桌子叫道:“什麽素質,什麽态度!一個搞魔教的,還敢看不起我們文化人!韓師弟不嫁給他了!又不是京裏沒有才貌雙全的淑女了,咱就讓德……”
褚掌門連忙捂住他的嘴,讓他能少說一句是一句。德妃什麽的,那是未曝光的穿越上線,不能随便洩露給名偵探尹承欽聽。
轉天一早,褚掌門兄弟三人就收拾好了東西往京城奔,靳城帶來的人自有車馬,不和他們一路,都是按着江湖上的習慣取小路的。他們存身那小鎮在長沙一帶,要去金陵還要往東走不少日子,這一路上曉行夜宿、饑餐渴飲,也不必提,不幾日就趕到了京城,入住到先前韓師弟他們遷入的那家驿館。
衆師弟師妹們被官老爺傳來傳去,宮裏又常來人教導禮節,雖然皇上一直沒見着,當官的也見了不少,見着師兄們都撲上來講這些日子見到的奇聞趣事,一點都沒有人家靳教主聽說是當官就要避嫌的風骨。
褚掌門還有母親,進了門先去給母親請安,聽她說了一大堆宮裏人的講究,又陪着她發愁了一陣皇上問起他生父該怎麽辦,到了晚飯時才得回房。尹師弟這裏還被莫師弟他們纏着講一路上的新鮮見聞,神色微有些疲倦,态度倒還好,由着師弟們連說帶比劃,在他面前跟八哥一樣吵得房梁上直往下掉灰塵。
褚掌門回來替他分擔了半夜的新聞,第二天一早沒等起床外頭就有人叫,說是隆安寺住持智深大師聽說故交褚承鈞和姚承鈉入京,請他們到廟裏講論經文,順帶請他們倆的師兄弟妹和褚掌門的母親也去随喜。
衆人初次入京,誰不想多玩玩,無奈是領命來朝,被官司的人掬住了難得出門。聞得國師相請,能出門玩一趟,都高興得神采奕奕,又換上來時特地收拾的新衣服,坐着人家擡來的轎子出去。褚掌門和尹師弟都困得眼皮直打架,卻也當不住魯國師厚意,跟着小沙彌浩浩蕩蕩地就往隆安寺去了。
到了寺裏,人就分開了。魯國師點名要見的那兩位好友自有知客僧引見,其他幾人不過是普通的僧官相陪,或是拜佛或是游玩,根本近不得方丈。
兩人進門一看,屋內蒲團上盤坐着一個身着黃色直裰,大紅袈裟,頭上還帶着毗盧帽的少年僧人,面露慈悲之色,容光照人,不可逼視。知客僧向他打了一躬道:“方丈師兄,貴客已到,我先退下了。”
魯國師微一點頭,念了聲:“悉昙無量!”那僧人退下,還把門關了,聽腳步聲漸行漸遠。大和尚還端然正坐,手撚佛珠,眼皮都不擡:“二位施主,看老衲的形象如何,像不像唐三藏?”
褚掌門點了點頭:“像,都像法海了。魯國師,外頭沒人了,你還裝個毛線,快起來好好說話。”
魯國師道:“不着急。我今天要請你們來,一大早就叫人準備了葷素席面,估計過不多久就能送來了。我盤腿功夫不行,現在腳已經全麻了,要起來還得再盤一回,太浪費時間,不如等飯上來再說。”
這個可憐哪!看來官也不是好當的。褚掌門和姚少俠都十分同情并願意理解他的痛苦,看僧床鋪得十分幹淨,都一屁股坐了上去,褚掌門更是脫了鞋就往上躺,打了個哈欠,跟他們招呼一聲:“我這些日子都沒睡覺,你們有事自己商量,回來小姚告我一聲就行。”
“怎麽了?”一聽褚掌門失眠,兩位摯友都十分關心,異口同聲問他有什麽煩惱。褚掌門光明磊落慣了,也不瞞他們,打着哈欠說:“甭提了,尹師弟好像暗戀我呢。我現在煩的,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覺,光想着怎麽教育他走上正道兒。”
兩位僧俗高人同時“嗯~”了一聲,眼也睜大了,耳朵也豎起來了。就連魯國師都不怕腿麻,從地上“噌”地就站了起來,然後立刻又倒了下去,呲牙咧嘴地揉着腿叫道:“這麽重要的消息你不早說,快,你怎看出他暗戀你的,快跟我們說道說道。”
姚詞人也滾到他身邊搖晃着他的衣領逼供:“這可是正事,你不跟我們這樣有深度有思想的人說,自己一個人憋能憋出什麽來,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