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圍攻
靳城實在厭惡他這個不務正業的大伯子,當場就要帶人回去,等什麽時候自己教裏準備好了,再回來接韓承鑫成親。褚掌門卻有些不舍得讓他走,怕他走了之後,只得自己和尹承欽兩人,出個什麽事的就說不清楚了。
因此他死說活說,非要靳城留下來一起等媒人拿婚書來。最好能拖到蕭大師說的天使過來,他就不用和尹師弟單獨相處了。靳教主是個老實人,想到為了韓承鑫臉也丢了,人也嫁了,就豁出去和他多相處幾天,打算拿了婚書再走。
褚掌門得寸進尺,又勸他拿了婚書也別回去,先跟他上山辦了婚禮,然後直接帶韓師弟去連山住,省得兩家來回,把時間都花在路上。靳教主尋思一陣,想到這趟出門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搶韓承鑫,便也捏着鼻子答應了。褚掌門大喜,立時提筆寫信,叫師弟師妹們收拾房間,等婚書拿下,就帶着靳城回山直接辦事。
婚書不知有什麽手續,又辦了幾日還未拿來,他們這頭卻先生出了熱鬧。他們訂婚那日狄少俠是跑了,可還沒忘了除魔衛道的本份,不知從哪拉拔了一撥人,回來營救落入魔教之手的天脈劍宗掌門師兄弟。
來的人倒都眼熟,為首的就是狄少俠的知交好友,未婚妻把他們師弟拐了的羅少掌門。這些人過來打救他們的時候,褚掌門正和與他有共同愛好的紅衣使陸容華姑娘研究吉服怎麽做,陸姑娘正給他們教主繡着鴛鴦,褚掌門坐在窗邊替她分線。
華兒姑娘小時候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家閨秀,褚掌門鑽研穿越女守則頗有心得。兩人談起生活藝術來真是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從繡樣一直論到鞋底,完全抛棄了門派的偏見和各民族文化風俗的區別,光吉服就畫了十幾套樣子,把鎮裏現有的衣料選了個遍。
褚掌門原本還有親自動手的打算,後來想想尹師弟還在身邊,就收了跟着陸姑娘一起做活的心思,只在一旁指導她如何配色選線,順便按着後世的審美,教她把衣服做得更飄逸華麗些。
尹師弟一開始還擔憂他被陸容華美色所惑,監視了幾天之後,發現自己的思想覺悟和知識儲備完全趕不上人家,硬摻在裏頭除了聽得自己滿腦子漿糊再無好處。也就放下了那點小心思,安心地跟着媒婆采買尺頭、戒指和被褥之類的東西,缺錢就直接拿玻璃制品跟人換,順道還賣出了一份制玻璃的方子。
羅少掌門找上門來時,尹師弟恰好出去采買,靳教主看着他心煩也早換了下處,只有陸容華在褚掌門房裏。無論是陸容華手裏已做得規規整整的大紅吉服,還是上頭已繡出輪廓的戲水鴛鴦,只要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這兩人正做的什麽東西。
別人不過震驚褚掌門的手伸得如此之長之快,羅少掌門已從門框上摳了一塊木頭下來,随手扔在地上,緊咬牙關,抽劍指向陸容華:“妖女!你在這裏做什麽?褚掌門,難道你也要被這妖女所惑,走上你師弟的老路?”
褚掌門連忙扔了手裏的線,擋在陸容華面前勸道:“少掌門息怒,這位陸姑娘的教主如今是我韓師弟的……的未婚妻了,你與他有什麽恩怨,請看在我的面上稍放一放,等他們成了親再說。”
陸姑娘也放下繃子和針線,嬌嗔一聲:“褚掌門,你這是怎麽話說的。咱們兩家之前明明議定,是韓公子嫁到我連山教中,韓公子當是我們教主的未婚妻才對。以前咱們親家說起來不講究,當着外人若不說明白了,我連山教臉面何在?”說罷了褚掌門,又對羅靖冷笑道:“羅少掌門如今本事越發大了,連個女人也不敢單獨來殺,還要拉上許多人做陪。”
羅靖含恨望向她,手裏劍尖微微顫抖,卻刺不出去,只一徑說:“褚掌門,你好糊塗,你師弟落入魔教之後本就該自盡全節,卻和那魔頭生出私情來,你做掌門的就應該為了天下人除此逆徒。你舍不得殺他,也該将他關起來不再見人,怎麽竟和魔教論起親家……他們兩人都是男子,你難道不懂倫理天道麽?你真的和魔教結了親,以後就別怪我們除魔衛道了!”
褚掌門看過的愛情片比羅靖練過的劍法還多,一看他放着主要矛盾不管這來挑撥他這個次要矛盾,就知道他舊情未斷,不舍得把女朋友怎麽樣,打算拿自己轉移身後那群正道人士的視線。
他可沒興趣當人家的撒氣桶,更不能背了魔教的黑鍋,便即答道:“羅少掌門怎麽這樣說話?就是皇上殺人,也沒有連坐到親家翁的,你和陸姑娘的仇怨是你們的私事,正邪不兩立,你們也該找上正主。你和陸姑娘也是未婚夫妻,難道你這幾位朋友也要把你殺了還是關起來?至于這樁親事,樂令曾說‘豈以五男易一女’,我天脈劍宗清名和幾位師弟師妹的名聲我還要,就算韓師弟和靳城成了親,本派也絕不會和魔教同流合污。”
羅靖被褚掌門拿陸姑娘一堵就說不出話來,一張小臉紅得跟剛從染缸裏撈出來一樣,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氣。狄少俠已自挺身而出道:“褚掌門,我原以為你們是正派之人,還一直擔憂我連累了你們被魔教圍困,特地請人來救你們。誰想你竟自甘堕落,和魔教結親——你師弟也是男的,你們,你們當真……不知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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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終于戳到了點子上,身後衆人紛紛指點褚掌門,說他墜了師父的名頭,讓天脈劍宗抹了黑,說來說去,竟都躍躍欲試,想要代他過世一年多的師父教訓他,順帶求武林盟主公審韓師弟,殺了他和眼前的陸姑娘給魔教立威。
褚掌門冷眼旁觀,鬧得最兇的正是到處找着麻煩來管的狄少俠,那位一進門就喊打喊殺的羅少掌門卻混在人群中一言不發,眼睛直盯在陸容華臉上,神色忽悲忽怒,變化多端。褚掌門最近正處在戀愛的煩惱之中,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本心,再看看陸容華,雖然橫眉冷對那群少俠,但目光是一次也不曾往羅靖身上瞟的,感情也是心中有鬼。
好好的一對眷侶,就因為陣營不同,都必須隐瞞自己的感情,說不定将來還要相殺,多麽可悲?幸好他們韓師弟多情,靳教主長情,還有他這個寬宏大量,不受世俗眼光束縛的掌門做主,不然他們倆哪有這麽好的結果?
想來陸姑娘這些日子這麽精心地準備嫁衣,天天跟自己這個白道中人泡在一起,也是為了悼念這份沒有結果的愛情吧?
感慨歸感慨,這麽多人找上門來打架,不是他們兩個應付得來的。陸容華在前頭撐場面,褚掌門快手快腳地收拾了繡了一半兒的嫁衣,伸手摟住陸容華的纖腰,退後兩步,往窗戶外就倒。
倒下的時候,他眼光掃到屋裏,頭一個跑出來的竟是羅靖,手還向他們這邊半伸不伸。雖然後來終歸沒拉上陸容華,又讓人擠到了後頭,但其心可見一般。封建社會,江湖偏見真是害死人。幸歸這倆人都是事業型的,不然鬧到最後又是一對羅密歐與茱莉葉。
兩人破窗而出,陸容華手就在他身上一撐,擰腰在空中翻了半圈,立在空中緩緩下落。他倒被壓得往下墜了一墜,正要也學她直起身來,腰上忽然一熱,身後貼上了個寬厚的胸懷。沒等他反應過來,尹師弟的微含怒意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掌門師兄,出什麽事了?”
兩人落了地,尹承欽便放開手。褚掌門正要和尹師弟說狄少俠帶人打上門來的事,和他商量如何應會,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大哥,咱們這回要出頭了,皇上派人召見咱了!”
這話說得聲聞天下,氣貫長虹,無論客棧裏的還是已跳出來的,都被這消息震驚,一時想不起動手來。褚掌門才考慮過要不要和公門惹上關系的問題,姚承鈉就這麽大大咧咧地當着江湖中人把事宣揚出來,當真是打了他的措手不及。
姚少俠不知他的意思,恰好陸容華湊上去問他,有美少女殷勤動問,他還有什麽瞞得住的秘密,有多大聲說多大聲,把自己的來意召告天下:“你們倆走了得有幾天吧,縣太爺就帶着幾個京裏來的天使,到咱們山上宣旨。說是皇上聽說咱們幫活佛高僧魯國師造過玻璃,魯國師又誇你事母至孝,本朝最重孝道,皇上一高興就要把你帶到京裏受嘉獎,也準咱們這些師弟們跟着開開眼。結果你跟尹師兄出門提親嘛,我就主動要求來找你們,讓師弟師妹們都跟着天使們先進京見世面了。”
褚掌門越聽越覺着背後發冷,他連親爹都不認,孝順?哪天讓人知道了他是誰生的,這就是欺君大罪啊!比起這個來,眼前這麽一堆江湖人都知道了他們天脈劍宗要跟皇家扯上關系都沒那麽糟了。他忙忙看向真正的古代人尹師弟,企圖從他身上看出本門那些師弟們的真正感受。
尹師弟果然面上也有憂色,眼中含着許多話語,只礙着當着衆人便隐而不說。只有姚師弟一個人還在那兒高興得手舞足蹈,不管地點時機,沖上來就說:“我已經手寫了一卷詞集,就叫《飲水詞》,還請縣太爺和天使雅正了幾句。他們都說我才高八鬥,是當代的曹子建一流人物,這卷詞只要進了京,我的名聲就能傳遍天下呢。”
褚掌門當然知道他那學問是哪來的,捂着臉替他臊得慌。別人自是不知,都當真事聽着,看他就跟看官老爺一樣。有幾個老鄉紳模樣的人更是滿臉熱切之色,要不是客棧樓上樓下還站着一群拿刀動劍的江湖人,這就要趕上去送幾個女兒給姚大家當媳婦了。
狄知賢帶來的人本來也是對付魔教來的,對付褚掌門只是順手。如今聽說他們得了皇上的嘉獎,一方面不屑,一方面又有些顧忌他們和官府搭了線,便不願和他們動手——殺了江湖人一般也就殺了,官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殺了官中人可沒這麽好說,衙役們恨不得一日訪三回,把地皮都要刮掉幾層。
衆人刀劍雖還握着,力道卻散了不少。羅靖趁這機會排衆而出,對那些江湖人道:“咱們本是救人來的,既然他們本派不要聲名,既和魔教不清不楚,又和朝廷有所勾連,咱們也不必插手此事,只把消息透到江湖上,讓大夥都知道天脈劍宗的真面目,以後不可和他們來往就是了。”
衆人悻悻地看着褚掌門三人和陸容華,有幾個還向着他們吐了口唾沫,才收了兵刃轉身離去。羅靖作出墊後的樣子,一直盯着陸容華,綿綿情意,是瞎子也看得出來。褚掌門內憂外患,也懶得管他們之間的私情,叫姚師弟跟他們上樓歇息。陸姑娘也裝作沒事人一樣,跟着他們上去,腳步卻慢了幾拍,原本為了教主成親而容光煥發的臉色也有些黯然。
上樓之後,尹承欽把門關上,當着陸容華的面便說:“掌門師兄,咱們這些師兄弟本就和江湖人來往不多,就是名聲不好些也算不得什麽。如今咱們受了皇上嘉獎,魯大師又封了國師,那些人倒不敢為了魔教的事為難咱們了。羅靖要把此事傳出卻是好事,你不必擔憂。”
尹師弟,你怎麽能這麽善解人意!褚掌門激動地想上去抱他一把,剛要沖出去卻又想到少年承欽的煩惱,硬是止住了全身沖力死死站住。
可這一瞬間的微小動作表情,尹師弟是一絲也沒放過。褚掌門站定時,分明從尹承欽眼中看到了一絲失落和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