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河滅 國破
昌平二十年十月初九, 大梁正式攻入南楚都城,讓無數百姓慌然亂跑。
誰能想到大梁的主要軍隊還在很遠的地方,大梁的主帥卻已暗中調集五千兵馬趁夜攻占明徽城, 将城樓侍衛全都換成了自己人, 晨光熹微之時,一聲令下, 無數官兵湧入城中,燒殺搶掠, 無惡不作。
這裏已經沒有以前的繁華熙攘了,百姓的喊叫聲夾雜在一起, 鮮血灑在地上,紙窗上, 燈籠上, 一個又一個無辜之人倒下,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沒等到丈夫兒子歸來,沒有看到自己的孩子降生, 沒有護好自己的家人。
那是一群餓狼猛然撲進了森林,毀滅着一切本應該擁有無限希望的人事。
陸缈她們也沒有想到,只是安穩平靜的睡了一夜, 就再也走不了了。
逃嗎?怎麽逃,外面到處都是可怕的□□利劍, 往哪裏逃,明徽城七個城門全部被攻占,她們怎麽還出的去, 逃出城又能怎麽辦,無數精兵良将坐鎮城外,不會放過任何人。
多可悲啊, 陸缈才種下那一片充滿希望的繡球花,第二日所有的希望就都沒有了。
國破家亡,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絕望。
破開朱顏辭鏡樓大門的人,正是大梁此次出兵南楚的主帥,桓彧。
那是位年輕的将領,茂林修竹,仙姿玉容,一派陰柔靡麗氣息,全不似戰場殺伐的将軍,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打的南楚毫無招架之力,悄無聲息占領都城,讓南楚輸的一敗塗地。
對着他的,是朱顏辭鏡樓驚慌失措的衆人。
陸缈離望濘最近,她甚至感受的到望濘顫抖不止,小鹿眼中滿是恐懼和害怕,敵軍将領闖入樂坊,這代表着什麽她們豈會不知道。
若非逢迎承笑,便是香消玉殒。
陸缈還注意到,只有南嘉的眼神帶着不加掩飾的仇恨,是了,二十年前她父母死在大梁官兵手中,二十年後,她自己對上了。
桓彧随手抹了把臉上殷紅的血液,笑容和他人一樣陰森,他看着慎娘,說:“這位便是趙明禮趙仆射的紅顏知己吧,果然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啊。”
他不理會慎娘冷漠的神色,繼續道:“如此佳人,趙明禮跑的時候居然沒把你帶上,你還不知道吧,早在本将軍攻入明徽城那一刻,你們南楚的陛下,太子,趙明禮還有一些朝臣就從皇宮密道逃跑了,唉,真是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他臉上真的出現了惋惜的神情,若是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個好人。
慎娘的臉色漸漸發白,隴在袖中的手指捏緊又放松。其實也沒什麽的,她本來也算不上趙明禮什麽人,當年他抛棄過自己一次,早該想到還會有更多次的。
可是為什麽還是那麽難受。
相較于慎娘,陸缈心中是無盡的寒意,她們的君主,不管城中百萬百姓,自己跑了。
這多諷刺啊。
慎娘努力平複心情,緩緩開口道:“将軍想做什麽,不妨直說。”
“也沒什麽的,”桓彧頓了下,笑容逐漸擴大,“不過是想請你去我的将軍府坐坐,好來引出你的趙仆射,本将軍可是仰慕他許久,還沒好好同他喝一杯,你放心,将軍府還有趙夫人在,你是絕對不會孤單的。”
趙明禮走的時候,連自己的夫人都沒有帶上。
桓彧此行任務便是将南楚真正擊潰,只要南楚陛下和太子還在,他就不算是完成任務,而南楚陛下是個十足的廢物,沒有了趙明禮他什麽都不是,所以說只要抓住趙明禮,他的任務便算基本完成了。
桓彧早就派人查過,慎娘在趙明禮那裏可是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這些年趙明禮為她辦好了多少事,但凡趙明禮還有一絲良心在,這步棋都能發揮大作用。
“至于剩下的這些小娘子,我的手下确實勞累了,就麻煩各位替我好生款待了。”
“不可能。”
南嘉的聲音響起,是不容回絕的堅定,讓她去伺候大梁的官兵,永遠都不可能。
陸缈試着拉了拉南嘉,她知道很難,但是還是希望南嘉能忍一忍,如果再有人離開,這裏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
“南嘉,我求求你。”陸缈眸含水光,她求她,為了自己也為所有人考慮一下,不可以再離開了,她自己也說過的,不能再有人出事的。
陸缈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拽着南嘉的胳膊。
“對不起,我做不到。”南嘉拉開陸缈的手,依然是熟悉的決絕樣子。
“侵占南楚山河,殘害南楚子民,站在南楚的土地上要求我們伺候大梁的官兵,将軍是否太過強人所難,此等作惡多端,毀人家園的惡徒,配嗎?”她眼底恨意洶湧,看着面前冰冷的甲胄,帶着鮮血的佩劍,仿佛又回到了父母死去的那一日。
她當年才七歲,躲在草堆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因為沒有給那些士兵指好路而被殺死,多麽荒唐的理由,就為了這麽一點點的事情,兩條無辜的性命逝去。
那不是人,是從地獄爬出的惡魔,讓人厭憎到極致。
桓彧摸了兩下下巴,好像有些為難,“不願意呢,唉,本将軍還想着要是你們聽話,回大梁的時候把你們帶上,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可惜,本将軍不喜歡任性的美人,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祭祭本将軍的劍吧。”
那柄沾滿鮮血的長劍刺穿了南嘉的身體,一切都像極了二十年前。
汩汩血液從傷口流出來,陸缈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眶中流出的都是血,她僵滞在原地,看着甘棠撲在南嘉身旁,手忙腳亂的不知道怎麽救她,望濘一個勁的叫喚着南嘉姐姐,琬琰都跪在地上,把南嘉圍在一起,連舒窈都開始哭了,很傷心。
她耳邊什麽都聽不見了,世界好像都被鮮血染紅,每一處都是罪惡,每一個角落都是流逝的生命。
恍惚間,陸缈看到南嘉的手覆上了腰間的香囊,那樣子不好看,款式老,顏色也淡了,看上去很陳舊。那是她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她當年連她父母的屍體都搬不走,一戶一戶求人幫她安葬父母,她跪着求人家,那麽小的孩子頭都磕破了。
哪怕那麽辛苦,那麽可憐,她都不能有個好的結局。
陸缈想,這裏真的不是個好地方,樓裏的人不是騙子,就是傻子。
最可悲的是,她們連南嘉的屍體都保不住,南嘉被桓彧下令丢去城外的死人堆,明徽城所有死去的人都在那裏,一張白布或者一張草席包裹着,連墓碑都沒有。
誰都沒有想到,桓彧會看上舒窈,把她帶走了,而剩下的人,被關進了所謂的将軍府的地牢。
這是個怪物,把将軍府設在了大理寺。
陰暗潮濕的牢房裏,盤旋着無數人的叫罵求饒恸哭的聲音,每一句都那麽撕心裂肺,他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他們。
牢房最深處,朱顏辭鏡樓所有人都被關押在一起,曾經容光煥發,顏色傾城的娘子們心如死灰,一點光采都沒有了,濃重的絕望氣息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這就是國破家亡的悲哀嗎,真的不太好受。
陸缈的視線停留在那小小淺淺的窗口上,陽光從那裏透進來,卻不能帶來一絲一毫的溫暖,太陽那麽明亮充滿希望,怎麽就不能多多包圍她們呢。
匿于黑暗處這麽多年,馬上她們就可以走出去,怎麽要把她們的最後一絲生機剝奪呢。
望濘哭了太久,靠在甘棠的肩膀上睡着了,甘棠臉上有些許髒污,衫裙染上了南嘉的血,怆然凄然。琬琰坐在慎娘身邊,用帕子清理着手上的血,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孟和怕大梁打過來,早已帶着菀青和孩子回了家鄉,成功躲過一劫。
陸缈一個人坐在門邊,清晰的聽着從不同牢房傳來的聲音,她在害怕很多事情,要是她們一直出不去,南嘉怎麽辦,她那麽愛美,屍體最後腐爛發臭,被其他屍體壓着,可能到了地下也不開心。她有些擔心舒窈,那個惡魔帶走了她,會怎麽對她?要是跟曾經的國舅爺一樣,舒窈怎麽辦。她也不知道燕綏雅南菀青是不是已經安全了,會不會以後再也不會有見她們的機會。
人太多了,她太害怕了。
隔了許久陸缈才想起陸襄,也不知道過了這麽久阿襄怎麽樣了,給他的信他也不回,他知道阿爹已經去世了嗎。
陸缈把自己僅剩的那一點希望分了些寄托在陸襄身上,阿襄會回來救她的吧。
只要阿襄來了,她們都會好的。
陸缈也不敢再把所有的希望加注在一個人身上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是所有人裏最先振作的那一個,把所有娘子身上的飾品財物收集過來,獄卒來的時候會給一點,換些好的飯菜和用具,和獄卒們聊天打好關系,争取能好過一些。
陸缈她們被關了整整兩個月,舒窈只來過兩次,桓彧似乎很喜歡她,甚至把她當作妻子一般養在身邊,唯獨不給她自由,她求了桓彧許久才能來看她們。
每次也說不了幾句話,桓彧的人就要把她帶回去。
因為有舒窈的打點和陸缈的堅持,雖然這裏的日子不好卻也不算太難熬,起碼不像其他牢房那樣飯菜都是馊的,石床上的茅草堆裏有許多老鼠蟑螂。
大家起初都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望濘甚至連輕生的念頭都出來了,是陸缈和甘棠合力把她勸下去,陸缈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麽無能,起碼還可以安慰所有人,不讓她們太過消極悲觀。
管不了那麽多了,唯有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