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下笛 雅南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朱顏盛宴, 如同往年一般,朱顏辭鏡樓座無虛席,呼聲高昂。
大家打扮的很好看, 面上有了久違的喜色, 抱着自己擅長的樂器,走上了屬于她們的舞臺。
雅南初次登臺有着輕微的怯場, 好在她克服的很好。她着紫绡翠紋裙,烏黑秀發盤起, 只用了幾根珍珠小花釵點綴,再多便是一朵玲珑柔美的木蘭花, 妝容清淡,身形窈窕嬌小, 看上去十分有保護欲, 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陸缈本能的不喜歡這種樣子,也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有些做作了。
旋即她又搖搖頭, 覺得自己心思有些重了,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樂聲開始的時候無疑又是一場美人風流,維桢的瑤琴比起前幾年多了幾分柔情, 不再是那麽激烈兇猛的,舒窈如今的琵琶技已經超過了燕綏, 手法更加的熟練,芙蓉面半掩在琵琶後,是詩中說的猶抱琵琶半遮面。
南嘉是在很旁邊的位置, 她的秦筝一直都沒有換,從音色音準上來看都是上品,南嘉同她的秦筝是絕配, 琬琰垂眸吟簫,她穿着素白的衣裳,本就是十分有英氣的長相,如今的飄然姿态如出塵的居士。
望濘的二胡經過齊郎君這幾年的指點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她全程根本不看手中二胡,閉着眼陷在自己的世界中,甘棠今日的舞裙別出心裁,绫羅絲帶很多,她轉動腰身之時那些小小的鈴铛珍珠撞在一起發出輕微美妙的聲音,輕盈的水袖不斷揚起,勾住了不少客人的心。
連新上來的雅南表現的都很讓人滿意,吹出的樂曲清越悠揚,空靈感十足,隐隐還有了些勝過當初的菀青的架勢。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不知為何曲子突然轉了一個調,沒有錯,轉的非常好,是從雅南那裏開始的。
她這一個變化可以說将整個曲子的難度提升了不少,同樣也讓所有的客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那是誰啊,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似乎是新入瓊琚樓的雅南姑娘,果真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啊,不愧是朱顏辭鏡樓千挑萬選出來的人。”
“剛才那調轉的好,她在音律這方面造詣不錯。”
幾乎所有人都在誇雅南,可他們完全不知道雅南的這一變化要讓剩下的人辛苦多少。
一首完整的曲子辛辛苦苦排練了很多遍,哪怕轉一個調,都要剩下的人及時作出反應去調整,若是跟不上,這支曲子算是毀了。
甘棠借着跳舞轉身狠狠瞪了雅南一眼,望濘費力跟上,額角滲出了細汗。
所幸大家的實力都擺在那,很成功的完成了比原曲更高難度的曲子。
礙着這麽多人在場,甘棠沒有直接找雅南的麻煩,眼睜睜看着她奪得今晚的頭魁,得了比舒窈維桢還高的五百金。
對于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來說,這實在是難得的機遇。
一直到了第二日,甘棠當着所有人的面數落了雅南。
“你知不知道那種曲子擅自更改很容易亂的,你是別出心裁技藝過人,你有沒有想過那麽考驗反應能力和技藝把控的東西若是我們其餘幾人招架不住整首曲子就毀了,朱顏辭鏡樓從來不允許出現這樣的錯誤,如果不是我們昨晚跟上了,現在我們已經要淪為行業間的笑柄了!”
雅南淺笑着,目光深深,似乎一點都沒有生氣,她說:“可是如果跟不上的話幾位娘子也入不了瓊琚樓的吧。”
這就是公開挑釁了。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匪夷所思,原來這年頭的新人都這麽狂了嗎?
朱顏盛宴不僅看的是個人的能力,還要注重整體的協作,舒窈維桢的技藝那都是天下聞名,為了盛宴她們兩個也都是配合着其他人自己降低難度,她們尚且還沒有說什麽,一個新人也敢公然叫嚣了。
舒窈輕蔑的看了雅南一眼,已經沒有了和她說話的欲望。
維桢亦然,她聚攏眉峰,似乎覺得雅南如此有心計的行為十分可笑。
本來南嘉的心情就不好,除了一個白眼什麽都沒給雅南留下,望濘拉着甘棠離開,不想和這種人多廢話。
陸缈心情有些複雜,她最初看到的雅南和現在雲淡風輕毫不在乎的似乎不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兩個月的時間變化便這麽大嗎?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陸缈問她。
雅南說:“本來我就是後來者居上,也沒想和之前那幾位搞好關系,我是臨時被挑中,根本沒有太多的機會,連最鄭重的單獨挂牌都沒有,只能在這一日出頭。”
“她們幾位都已經那麽有名氣了,我要是不廢些心思又怎麽能脫穎而出,迅速站穩腳跟呢?”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一次的失誤會對朱顏辭鏡樓造成多麽大的打擊嗎!”陸缈動了氣,實在是不理解她這種行為,就為了自己能夠出頭,不惜犧牲所有人。
雅南笑的肆意,“我為什麽要考慮?我被賣到這裏,本來就沒想過什麽以後,朱顏辭鏡樓的興亡跟我有什麽關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能得到最好的那就讓所有人跟我一起毀滅好了。”
她說完便離開,陸缈停留在原地不知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果真是什麽都變了。
朱顏辭鏡樓變了,連其中的人都不再像當初那麽單純了。
大家都快被雅南氣死了,誰都不願意搭理她,她反而成了最自在的那個人,一點都不在乎大家是不是喜歡她。
很長一段時間內,雅南的風頭都快比上舒窈維桢了。
有幾次菀青過來,遠遠看見雅南都會問南嘉她們她怎麽樣,南嘉什麽都沒說,舒窈維桢一副愛誰誰的樣子,唯有甘棠每次反應激烈的不得了,罵人的氣勢十足:“天天在外面裝成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真讓客人們以為那是一朵嬌弱柔美的小白花,舍不得欺負,可勁的捧着。”
“一面對我們,那副不屑一顧的嘴臉讓老娘想撕了她!這麽一比較下來,維桢當初可是比她讨喜多了!”
維桢插花的動作一頓,斜睨了甘棠一眼,頗為惱火。
甘棠那氣沖沖的樣子逗笑了南嘉,她說甘棠,“好了,你跟一個新人較什麽勁,有本事你親自摘了她的面具啊。”
“我哪敢啊,慎娘知道了不得罵死我!”
朱顏辭鏡樓有規矩在,不得互相陷害互相争鬥,一經發現後果惡劣必定重罰,當初舒窈和維桢那事,得虧維桢沒什麽大問題,要不然舒窈不會安安穩穩的走到今天。
陸缈很開心,也只有這種時候大家才相安無事,和樂的在一起了。
她發現雅南絲毫沒有受甘棠她們的影響,依舊我行我素,氣焰倒是随着時間的流逝下去了幾分,瓊琚樓其他幾個人和她一直都保持不理睬的狀态。
大概過了兩三個月,有人找上門來要帶走雅南。
“狐貍精你給我滾出來!勾着我夫君日日往你這跑,你給我出來!”
似曾相識的畫面出現,陸缈和琬琰對此的應對能力大幅度提升,沒叫樓裏的娘子們出來,琬琰先跟那夫人說着話,陸缈叫大寶雙福趕緊把門給關上了。
“敢問夫人來此有何要事,眼下我們還未營業。”陸缈語笑嫣然,态度溫和。
叫嚷的夫人約莫二十來歲,衣着打扮很是富貴,光鬓間那一品墨玉就值上百金。她滿面怒容,喘着氣叫喚:“讓雅南那個賤人給我出來,她勾着我夫君夜夜來此,連家都不回,肯定是被她藏起來了,撺掇我夫君說要休了我把她娶進門,讓我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狐貍精!”
陸缈聽完之後并沒有太大反應,這是樂坊之中永遠逃脫不掉的話題。到底是坊間娘子太過勾人的錯還是男子自制太差的錯誰也分不清,陸缈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容易偏信別人的話了,她仔細的問了那位夫人,“敢問夫人可是确定您夫君一直找的是雅南姑娘,他确實是說是雅南姑娘說的休妻?”
“你什麽意思?你還在懷疑我無理取鬧是嗎!”
那婦人作勢要打陸缈,琬琰直接上前把人攔住,“夫人,請自重。”
陸缈笑笑,繼續說:“如果您确定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叫雅南姑娘過來,若是不确定,煩請您問清楚了再來。”
“不用她問了。”雅南從後面過來,步态盈然,鬓間竟是簪了一朵和那夫人一模一樣的墨玉。
“姐姐,好久不見。”
那婦人有幾分不可置信的後退兩步,手指着雅南,半晌說不出話來。
雅南靠近她幾分,似是炫耀一般擡手扶着那朵嬌豔的牡丹花,輕飄飄的遞了一個眼神給她,“宋郎說我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如此美麗的花朵,他特意為我尋來全明徽城最美的墨玉,我瞧着我這一朵比姐姐頭上那一朵還要好看些呢。”
陸缈跟琬琰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麽情況,雅南管她叫姐姐,她又好像很驚恐的樣子。
“你,你怎麽還會活着?”
“讓姐姐失望了,你費盡心思趕出去的人不僅好好的活着,還得了你夫君的喜愛,說不定,再過些時日,你連忠勇侯夫人都做不了了。”
雅南步步緊逼,眼裏淬着陰狠的光芒,“你從我身上搶走的,我會一點一點讨回來,現在,滾。”
忠勇侯夫人來的時候有多嚣張,走的時候就有多倉皇。
陸缈看着雅南,那張美麗純潔的臉上充斥着怨恨和快意,好像這幾年以來她從未真正認識這個我行我素的女子,在韶園時她默不作聲,甄選那一日大放異彩,再到盛宴兵行險招,她的每一個階段好像都很不一樣。
“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