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虞美人 錦颀
錦颀沒能等到高中的沈将安, 等來的是宮中派出的侍衛。
那人來的時候,她們都還以為是普通的客人,他帶着錦颀去了房裏, 神色鄙夷冷淡。
“我今日來是要傳達永安公主的口谕, 沈将安是她看上的人,未來, 也會是她的驸馬,你若是識相些不再多糾纏, 公主殿下會好心賞你些東西,若是不然, 你一個樂坊娘子,殿下可以很輕易的捏死你。”
錦颀跪在地上, 身子癱軟無力, 那人說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旋。
沈将安不要她了,他要去當驸馬。
“我不信!沈郎不會負我的,你騙我!”錦颀雙眼赤紅, 手心攥的死死的,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惶然的說着我不信。
“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你這樣的下賤之人也敢妄想當朝探花郎,還想和公主殿下争搶, 也不看看你是什麽貨色!說得好聽些叫樂坊一等一的娘子,說句實話,不過就是個賣藝的婊/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錦颀趴在地上, 淚水将面前一小塊地毯浸濕,被辱罵的羞憤和被抛棄的痛心夾雜在一起,錦颀忍不住大叫, 為什麽會這麽難受,連骨髓都泛着痛,快要喘不過氣來。
“錦颀姑娘!”陸缈聽見她的聲音過來,看見她的樣子,連忙把人扶起來。
錦颀抓着她的手,血液沾到了陸缈手上。
“他不要我了,他要娶公主,我不信,我不信!”錦颀哭喊着,臉上淚痕斑駁,“雲胡,他們都是騙我的對不對,我和沈郎在一起這麽多年,他怎麽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呢,你幫我去找找他,你幫幫我!”說着錦颀竟是要給她跪下。
陸缈根本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錦颀胡亂說了一通,猜出了一些,她拽着錦颀不讓她跪,凝神安慰道:“好好好,我幫你去找他,你快起來,我會幫你問清楚的。”
陸缈先是把她安撫好,然後立馬去找了南嘉,現在錦颀身邊不能沒有人陪着。
“什麽!沈将安那個畜生,他竟然!”南嘉氣息不平,她心裏罵了沈将安一萬句,也知曉當務之急是穩住錦颀。
“雲胡,錦颀這邊有我們你不必擔心,沈将安現在應該還在客棧,你帶着大寶雙福去找他,我倒要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麽負心漢!”
南嘉小跑着去了錦颀那邊,陸缈不敢多耽擱,二話不說帶了人去沈将安那裏。
沈将安還在看書。
陸缈這樣好脾氣的人都有些砍人的沖動了,“沈郎君,有人說你要娶公主,這是不是真的?”
沈将安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他啞聲道:“是。”
火氣竄上心頭,陸缈胸口起伏着,她也不想管什麽尊卑禮儀了,也不顧及什麽探花郎的身份,直接開罵:“沈将安!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做什麽嗎!錦颀跟你在一起這麽多年,為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你扪心自問,這些年沒有錦颀的幫助打點,你能順利科考高中探花嗎?錦颀甚至想着不讓你為難,甘願做妾,你不聲不響的就要娶公主,你對得起她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還真的以為沈将安是個好人,他不會辜負錦颀,眼下剛剛有了那麽一點成就就想攀上公主,這和那些抛妻棄子的負心漢有什麽區別。
沈将安始終沉默,對于陸缈的罵沒有一點反駁,過了好半晌,他才艱難的說了一句:“錦颀還好嗎?”
“你覺得呢?想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你不會自己去看嗎!”
陸缈第一次真正宣洩了一回火氣。
沈将安猶豫了一會才把書放下,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那本書自始至終一頁都沒有翻過。
瓊琚樓的幾個人現下都在錦颀房中,她哭了許久,嗓子都啞了,如今額頭抵在床沿,眼神空洞,身上那種悲戚哀傷的氣息極為濃郁。
起初大家還在一起痛罵沈将安是負心漢,看錦颀太傷心,都不好再說什麽了,只能在這裏陪着。
沈将安的出現把所有人的情緒都帶了起來。
“沈将安你還敢來!”南嘉作勢就要上去打她,被舒窈拉住,甘棠想去踹他,望濘連忙把她抱回去。
“我們都先出去吧。”維桢皺着眉,淡淡的掃了沈将安一眼。
屋裏只剩下兩個人,沈将安緩緩靠近錦颀,半跪在她身前,只能說一句:“對不起。”
“我不想聽對不起,我想聽你告訴我那都是假的,你不會去當什麽驸馬,你會和我在一起的對不對?”錦颀的桃花眼裏充盈着淚水,她下巴都在顫着,“沈郎,你答應過我的,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不做你的妻子,但是你能不能,”她有些哽咽,”你能不能不要娶公主。”
娶了公主他就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了。
沈将安不知怎的也紅了眼眶,除了道歉他什麽都說不了,“錦颀,是我對不住你,是我想要榮華富貴,公主身份尊貴,娶了她對我會有很多好處,你會碰見一個比我更好的人的。”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錦颀伏在地上,頭顱稍稍揚起看着沈将安,那張美麗的臉上,有不甘,有怨恨,還有不舍和迷戀。
“你就這麽輕易的放棄我了嗎?”錦颀開始笑,笑中帶淚,原來她的沈郎和所有人都一樣,都看不起她,都覺得她肮髒下賤,是啊,她一個賤籍出身的樂坊娘子,怎麽配得上他這新科探花郎呢。
錦颀艱難的撐起身子,沈将安想要扶她,被她擋開了。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這是錦颀跟沈将安說的最後一句話。
沈将安頂着南嘉舒窈,甘棠望濘,維桢陸缈,琬琰菀青怨恨的眼神走出了朱顏辭鏡樓,陸缈跟着下去,親自叫人關門。
他給了陸缈一塊玉佩,成色并不好,市面上賣的很便宜的那種,他說:“雲胡姑娘可否替我把這個帶給錦颀。”
陸缈好奇他為什麽不自己給,猶豫再三才收下,她總覺得沈将安有哪裏不太對勁,一個攀附權貴,馬上要當驸馬的人,會是這麽悲傷嗎,眼中紅血絲都冒出不少。
雕花木門阖上,徹底的隔開了沈将安和錦颀。
他最後的那一眼,成為了永別。
他走後,錦颀難受了許久,夜裏的時候她還要登臺表演。
“她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麽登臺?這不是胡鬧嗎?”甘棠第一個提出質疑,南嘉也很頭痛,“勸過了,沒用,她一直說自己沒事,怎麽說她都不聽。”
望濘插了一句話,“既然錦颀姐姐想上去那就讓她去吧,她現在的樣子不能太拘着她,要不然真的會出事的。”
最後誰都拗不過錦颀,由着她去了。
她穿着殷紅色的曳地飛鳥描畫衫裙,上了最顯色的胭脂,口脂是從來沒有用過的正紅色。不複從前清雅的打扮,錦颀滿頭珠翠,碧玉珍珠寶石珊瑚配飾全部都用上了,連披帛上都有用金線繡制的牡丹花。
她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麽好看過。
錦颀抱着瑤琴登場,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朱顏辭鏡樓霎時間安靜下來,那些客人們仿佛不認識錦颀,還在問這是不是新來的娘子。
錦颀笑意嫣然,卻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她素手覆上琴弦,奏了一曲鳳求凰。
同樣,她的琴從來都沒像今晚彈的這麽好過,餘音繞梁,情意綿長,勾人心弦。
錦颀明豔的裝扮很像舒窈,可彈琴時的氣質又與維桢相似,兩種截然相反的風格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
明明是一曲熱烈的求愛,她的琴音卻是悲從中來,又沒有一絲違和。
奏完之後,所有人都開始情不自禁的鼓掌稱贊,底下都已經有人開始叫價了,琬琰上去說今夜錦颀不太舒服,不能再單獨奏曲,衆人才作罷。
周圍的一切錦颀似乎都感知不到,她報琴離開,孤寂冷然的背影莫名讓陸缈有些心慌。
維桢被客人挑中,帶去了房中,陸缈在外面候着,那種心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四處看了看,今晚南嘉甘棠望濘舒窈都有客,錦颀說自己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陸缈攥着手,始終心神不寧,好在維桢的客人聽了曲之後便走了,維桢及時出來。
“維桢,我們去看看錦颀吧,我總覺心慌,怕她會出事。”
維桢先是皺眉,也是擔心出現這種情況,她稍稍颔首和陸缈一起走了。
路上陸缈反複回想,她覺得有哪裏不太對,直到進了後院,她看到旁邊淺池中的荷花才想起來,錦颀發間簪了一朵桔梗花。
“快走!”
桔梗不僅代表着無悔無望的愛,也是象征着悲哀的花朵。
精致冰冷的閨房之內,一切都被打理的好好的,唯一稍顯淩亂的地方可能就是靠近窗邊的繡繃,上面還有沒有繡完的小老虎,旁邊的籃子裏還有兩雙虎頭鞋和幾件小肚兜。
這些繡品的主人靜靜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從腕間滲出的血液浸濕了衣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她身上殷紅色的衣裳和新鮮的血液哪個更紅。
錦颀的發間還簪着那朵桔梗花,小小的一支,卻那麽沉重。
她臉上還有笑,割腕的疼痛似乎沒有傳給她,連死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陸缈忽然間想起了她最開始見到的那個錦颀,冷漠的眉眼裏似乎還有着那麽一絲溫柔,她不像甘棠南嘉肆意潇灑,也不像燕綏風華絕代,不似望濘嬌憨明媚,她活出了別人都沒有的樣子,她的溫柔要相處很久才能體會的到。
為什麽那麽溫柔的女孩子會這麽輕易放棄呢?過了很久陸缈才想清楚了答案,因為她也是驕傲的,從來到這裏開始她一切都很不情願,沈将安的出現安撫了她,她這麽多年活下去的支撐就是有朝一日能和沈将安在一起。
她的支撐倒了,她的信仰沒了,那麽她也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她讓真正關心她的還活着的人怎麽辦呢。
有的時候我們會懲罰自己放過別人,有的時候我們放過了自己卻讓別人一輩子活在了陰影裏。
錦颀真是個自私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