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定風波 暗湧
陸缈被琬琰帶走了。
朱顏辭鏡樓培養的每一個娘子都是花了大價錢的,這份酬勞的背後也是需要娘子們擔起責任,首當其沖便是護好自己的臉。來歌舞坊裏的客人雖說是欣賞才藝,可畢竟在這裏一張好看的臉蛋才不至于叫人嫌惡。
便拿錦颀來說,她從前最愛吃辣,可為了保護自己的臉,不起些痘子什麽的,硬生生逼着自己吃了好幾年清淡菜,甜食都不敢多吃。
陸缈在比試甄選前毀了容,這是大罪。
“為什麽?”琬琰的語氣平淡,還是泛着涼意,陸缈一個微顫,躲閃着撒謊。
“我,我也不清楚,睡了一覺便成了這樣,還請琬琰姑娘恕罪!”
陸缈雙手覆在地上,狠彎了腰身磕頭,原來向別人行禮都做不慣的女孩子,如今磕頭認錯熟練的叫人心疼。
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平等的社會。
陸缈身子顫的厲害,嘴唇有些發白,給她十個膽子她都不敢說實話。一來說了實話她也會被罰,結果已經是這樣了。二來,她不願也不能把甘棠供出去,甘棠的地位在那,旁人信不信還是一說,甘棠絕對會弄死她的。
琬琰沒再說話,輕飄飄眼神往下掃了一眼,如同看蝼蟻一般。
她那柄長鞭早已經準備好了。
陸缈眼淚滴在手背上,把唇咬得快要出血,脊背一顫一顫的。她是真的害怕,她不想挨打的,那條鞭子打死過多少人,沾了多少人的血,她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我還想求琬琰姑娘給個恩典!”陸缈掐着手背說。
琬琰蹙眉,總是不耐煩,“說。”
“可否容我看完比試琬琰姑娘再罰?我想看看阿回。”她答應阿回要看她比試的,阿回滿眼都是希冀,少女心思根本藏不住,她拉着陸缈的胳膊,雀躍不止,“你一定要仔細看仔細聽啊,我會把你教我的曲子彈得很好的,阿缈,若是我被瓊琚樓那幾位選中了,日後便能扶搖直上,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到時候我再去求求菀青姐姐把你調來我身邊。”
“我們二人在一處,我的便是你的,你放心,我肯定會照顧好你,保護好你,誰敢欺負你我揍他!”
她毀容了,阿回安慰她好久,起先一直哭,眼淚鼻涕都混合在一起。後來是罵她,說她沒腦子,當樓間娘子有什麽不好的,進了這樓裏哪裏還能出去,倒不如争着做人上人。陸缈不和她解釋,她們不是一個時代的人,阿回不會懂她的,陸缈便一直笑,越笑阿回越難受。
“你怎麽那麽缺心眼啊?你長得那麽好看我羨慕還來不及,你不要這容貌給我也成啊,幹嘛毀掉!”
成,這小孩子脾氣又上來了。
“阿缈,你用另一瓶藥吧,沒事的,你那麽厲害進睿英館也是可以的,你去求求望濘姑娘或者錦颀姑娘,你這麽好她們肯定會喜歡你的,去啊!”
阿回鬧了一整晚陸缈也沒答應,只說了我會看你贏的。
總歸都要挨打,看一看阿回她還好受些。
琬琰猶豫了一會,想着方才菀青過來跟她說了好話,滿足這丫頭也無礙。
“好。”
比試地點設在了主樓裏的白玉臺上,和陸缈她們第一次來這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彼時她們年歲尚小,主樓是鬧騰的地方,免不了有些不好的畫面,菀青怕她們早早學壞了,一直拘着不讓去,以至過了三年,她們才再有機會來主樓。
比起從前,朱顏辭鏡樓好像更精致了一些,金絲楠木圍欄上雕上了花卉,左邊是牡丹,右邊是水仙,小巧精致的镂空香爐随處可見,輕煙袅袅,芳馨沁脾,白玉臺更大了一點,最中間雕刻錦帳芙蓉,再綴些雲紋分隔開,外面則是錯綜交叉的金絲貫頂,藕絲葵,什樣錦,鳳丹,朱砂壘等。
紗幔看上去依舊輕盈缥缈,上面是蘇繡繡出的仕女,或雲鬓紛亂,或衣衫半解,被束在一起後,卻也看不清了。
十三個女孩子候在羊脂玉廊道兩側,手裏端着今日要用的東西,呼吸都緊促幾分。
成敗在此一舉,誰能得了青眼被當作繼承人培養,日後的成就只高不低。
阿回和徐妙儀并排站着,一妖嬈一清冷,恰是這群人中最搶眼的。
阿回輕輕瞥了徐妙儀一眼,心頭湧上幾分緊張,徐妙儀是她最大的競争對手,這幾年來說是平分秋色,阿回自己卻感覺的出來,徐妙儀從未把她當成過對手。
她便是天邊那一彎皎月,孤芳自賞,出淤泥而不染,哪怕待在這污濁之地,也沒能把她骨子裏的孤高清冷湮滅。
阿回努力叫自己穩住心神,又四處搜尋着陸缈的身影。
陸缈在,她會安心很多。
琬琰和陸缈一起出現在後方,琬琰告誡了她幾句,“老實點,安安分分看完比試便跟我去領罰。”
“是。”陸缈答得誠懇恭敬。
她看到阿回,揚起嘴角笑了下,無聲做口型,“加油。”然後一只手握拳擡起往下拉。
阿回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看了看手中的酸枝木琵琶。
今日她一定會贏,哪怕不為她自己,也要為阿缈,比試的第一名可以向慎娘提出一個要求。
她們這處還算是風平浪靜,瓊琚樓那五位才叫暗潮洶湧,火光四射。
甘棠搖着纨扇,接過望濘遞過來的剝好的葡萄,輕輕咬了一口,汁液濺出來到手上,望濘趕緊拿帕子給她擦拭。
“伺候人的功夫果真不錯,難怪一副癡傻模樣還叫齊郎君喜歡的緊。”南嘉開始冷嘲熱諷。
南嘉和錦颀是一夥的,平時沒少擠兌望濘,便是不明白那樣憨笨的姑娘怎麽就能和她們平起平坐了。
望濘老實的很,一雙小鹿眼眨巴兩下也不回嘴,繼續撚着葡萄剝皮。
“這有些人啊慣會酸,都是這樓裏的娘子,誰不是伺候人的啊,伺候人的功夫不好,也住不進瓊琚樓啊。想來南嘉你是近日為那些年老的官員演奏多了,嫉妒我們望濘獨獨得了齊郎君那般英俊公子哥的青睐吧。”甘棠一張嘴厲害那是在樓裏出了名的。
朱顏辭鏡樓一大勝景便是甘棠和南嘉互怼。
南嘉輕蔑的呵了一聲,“那又如何,總比你這會使毒的把郎君吓跑的強吧。”
“別嘴上說啊,有本事日後得了什麽疑難雜症別叫我給你治,當心我下毒。”
“真當自己是什麽神醫了不成,明徽城那麽多有名的大夫,離了你我還死不了。”
“是是是,南嘉姑娘最厲害了,只可惜自己好不容易看中了個丫頭還不小心毀容了,真是白瞎了福氣。”甘棠眼見着說不過來,就開始挑着別人痛處踩。
知道陸缈毀容了,南嘉可是發了一通脾氣,本來好苗子就不多,她是算準了其餘人不會挑個沒什麽本事的。她還想着陸缈顏色好,靠着美色也差不到哪裏去,誰知道出了這檔子事。
她甚至都懷疑是甘棠故意給她使的絆子了。
“你!”南嘉還想再怼回去,被慎娘給叫停了。
“好了!當着這群小的鬧,你們也不嫌丢人!”慎娘坐觀上風,平日裏這兩個就不安分,嘴角争鬥不止的,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過去了,今日還鬧,急紅了臉誰有面子。
甘棠和南嘉看着彼此都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
望濘和錦颀忙着安慰熄火。
“甘棠姐姐莫氣,再吃顆葡萄吧。”
“你們兩個嗆了這幾年怎麽還這樣?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消消氣。”
燕綏樂呵的不行,媚眼勾着吐氣如蘭,“唉呀,到底還是年紀小沉不住氣。”
她捏着纨扇在胸前輕輕拍打兩下,精致的面容上沾染十分笑意,一舉一動皆風情。
“慎娘啊,答應我的你可不要忘記。”
燕綏已經二十三歲了,按道理說年歲大了這行也就不吃香,可這麽多年人家愣是穩坐朱顏辭鏡樓第一把交椅,她後面的南嘉和甘棠要兩個人加起來才能和她打個平手,如今這活字招牌的心野了,要走,慎娘沒法攔着,只能把要求亮出來。
一千金,加一個新的燕綏。
一千金便是六百萬缗錢,要知道前朝最受寵的一位公主出嫁時的嫁妝也不過五百萬缗錢。
讓慎娘覺得可怕的是,這筆錢,燕綏有。
一個樂坊娘子有着堪比公主的嫁妝,足可見朱顏辭鏡樓地位之盛,燕綏之受歡迎。
“自然,不過我們還有一個賭約在的,此次我也挑人,她們二人挂牌之日,誰的身價更高,誰說了算。”慎娘掌管朱顏辭鏡樓那麽多年,手段自然不會差,她和燕綏這一局比的便是誰的目光更長遠。
燕綏輕笑,兩個梨渦若隐若現,“一言為定。”
下首四人回頭望去,同樣風華絕代的兩個人坐在一起,氣場還都強的可怕,此時對上,她們幾個都有了些危機感。
慎娘和燕綏培養出來的人,不會比她們差。
“看來我們才是要努力了。”甘棠挑眉說了這麽一句。
南嘉不甘示弱,“朱顏辭鏡樓只有七絕,也只會是七絕。”
這場比試是阿回和徐妙儀的,是甘棠和南嘉的,是燕綏和慎娘的,也是朱顏辭鏡樓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