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劉府日常(上)
德澤十六年,長安東市,聖和居。
蘇誨拂去衣上雪花,對屋內諸位同科拱手,“經年未見,諸公別來無恙?”
狀元王儲率先笑道,“能在這裏的都是京官,晏如兄再清楚不過,何必明知故問。”
“總有些升遷回京,前途似錦的,”蘇誨對角落裏的鄭紹揚眉一笑,“子引兄,我說的可對?”
鄭紹出身名門,又搭上了東宮這艘永不傾覆的萬年船,自是仕途平順,當前官階僅次于正在揚州做司馬的劉缯帛,與蘇誨平級,此刻正是志得意滿,對蘇誨舉杯道,“晏如兄今日遲了,難道不該滿飲此杯麽?”
蘇誨白他一眼,仰頭飲盡杯中酒,又道,“子引兄高遷至何職司?”
鄭紹故作嘆息,“禮部員外郎,這可是個清水衙門。”
蘇誨擡眼看他,略微有些詫異,卻也并不多言。
“對了,今日我倒是聽到一個大消息,”一在吏部做書令使的同科道,“子重兄要回來了。”
“當真?”鄭紹一喜,意味深長地看蘇誨。
蘇誨面色不顯,心中卻是一輕,漫不經心道,“若是消息确實,我便差人去轉告他家眷。”
他與劉缯帛乃患難之交,知曉之人甚衆,故而諸人也未奇怪,唯有鄭紹輕笑出聲,用杯沿掩住。
想起他當年夥同劉缯帛诓騙他,還有那些害得他一世不得翻身的話本,蘇誨趁人不留意,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到底是顧相的門生,聽聞要去做刑部侍郎,正四品的官身吶。”
一聽是刑部,蘇誨禁不住嗆住,連連咳嗽。
劉缯帛不喜刑部,如今還不知是如何的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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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若是能回來相聚相守,是戶部吏部這般的肥差,禮部兵部這般的閑差,亦或是工部刑部這般的苦差,又有何幹系?
“不過說起子重兄,盡管官運亨通,又有顧相這般的恩師,”那吏部的書令使怕是有些微醺,說話也放肆起來,“可這命數可實在是……”
蘇誨放下杯子,挑眉,“此話怎說?”
“你看,早年喪父,沒錯罷?寡母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娶了個母老虎。他在揚州那等溫柔富貴鄉做刺史,去年有豪商贈他一美貌瘦馬,結果他竟面如土色,連連告罪,飲宴了一半便匆匆回府了。聽聞他身旁跟着的那宋管家,便是他夫人安插在他身邊的探子,雖相隔萬裏,但他一舉一動夫人皆是了若指掌。”
鄭紹猛然咳出聲來,顯是嗆的不行。
王儲插話道,“何況子重兄成親也有六七年了罷?到現在都無所出還不讓子重納妾,以七出之例,休她十遍都綽綽有餘。”
“不過我聽聞卻是個一等一的美人,所以劉兄才被迷得神魂颠倒,夫綱不振!”
諸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蘇誨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就聽鄭紹笑道,“行了行了,劉兄是否懼內,你們問晏如兄便知,何必白白猜測?”說罷,轉頭笑問蘇誨道,“晏如兄,你說這劉府是劉缯帛做主呢,還是他那河東獅般的夫人做主呢?”
蘇誨面色難看以及,邊上人恍然大悟道,“蘇兄出自河東博陵,咱們光用這河東獅的典故,卻是将蘇兄得罪了。”
鄭紹故作懊惱,執起酒杯,“是我思慮不周,我謹滿飲此杯,向晏如兄賠罪。”
蘇誨恨恨地看他眼,仍是将酒吃了。
“只是晏如兄,”鄭紹笑眯眯地看他,“到底是誰做主呢?”
還不待蘇誨答話,就見小二引着一人入得雅間來,正是宋錦。
宋錦掃了眼在座諸人,對着蘇誨恭謹道,“蘇大人,老爺已于初十啓程,命小的先行攜要緊物什、細軟古玩回京,單子已在夫人房內。老爺還命小的向老夫人、夫人……還有大人回禀,他已得了刑部侍郎一職,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必至帝京。”
蘇誨點頭:“知道了,鞍馬勞頓,你且歇息去吧。”
劉缯帛離京前将家小托付給蘇誨,因而諸人也不覺如何奇怪,唯有鄭紹忍笑忍得快将腸子憋壞。
“真相大白啊。”書令使一副了然狀,全然不顧幾近吐血的蘇誨。
賓主盡歡後,蘇誨登車回府,鄭紹卻抓住那青骢馬的缰繩,低聲對他道,“晏如兄留步。”
蘇誨挑眉看他,“怎麽,還想陰我一道?”
鄭紹一掃今日戲谑,正色道,“如今子重兄青雲直上,可越是這時候,越得謹言慎行。”
蘇誨亦收斂了愠色,蹙眉不語。
“我聽聞戶部林尚書有意延攬子重兄,若是他開口,子重兄的刑部侍郎極有可能會變成戶部侍郎……”
蘇誨打斷他,“劉缯帛自幼便愛看些公案故事,後來做了父母官更是沉迷斷案,此番能入得刑部,他求之不得,怕是要辜負林尚書一番美意了。”
“當真?”鄭紹先前聽聞劉缯帛最惡刑訟,難不成消息有誤?
蘇誨在車上坐定,淡淡道,“他的事我還是能做的了主的,我說他喜歡,他便喜歡。”
說罷,他沖鄭紹微一颔首,小厮放下了車簾。
蘇誨在車上思量了一路,剛一進門,便見蘇繡已在門口候着了。
蘇誨買下蘇繡時,他才不過十二三歲,好在機靈妥帖,宋錦随劉缯帛赴任後,他便操持着劉府蘇府大小事務。
“怎麽了?”
蘇繡環顧四下,低聲道,“不知二少爺說錯了什麽,老夫人正生着悶氣,二少爺匆匆出府,人已是不見了。”
難道是劉绮羅行商之事東窗事發?蘇誨心下有了計較,“老夫人在正堂?”
“正是。”
蘇誨理理衣裳,快步進去,果見劉母扶額坐在堂上,神情憔悴。
蘇誨請了個安,又接過下人泡好的茶水奉上,低聲問道,“阿娘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還不是被你們慣的!”劉母冷不丁擡起頭來。
蘇誨心內大呼冤枉,卻低眉順眼道,“是我管教無方。”
劉母大概也知道他無辜,拍拍他手示意他坐下,“這兒子啊,都是生來讨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