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皮膚散發的溫熱如同試探,發尾掃過臉龐時的觸感引起一陣酥酥的麻癢。
傅宣燎想起從前長發及肩的時濛,因為聽說他喜歡短發,便毫不猶豫地剪掉了。時濛前幾天又剪了頭發,這其中除了喜歡上短發的清爽利索,會不會保留了一點與他有關?
他不敢自作多情,只偷偷地想,時濛或許也是心疼他的,或者用可憐這個詞也可以,時濛到底狠不下心,沒有把他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不過傅宣燎也很清楚,那只是沒反應過來的時濛。
他剛想湊得更近些,貼上那溫軟的側臉,就被突如其來的一記肘擊擊中腹部。
沖力令傅宣燎後退兩步,他用手捂了捂,很快直起腰,一副沒被傷害到的輕松模樣,甚至笑着稱贊時濛:“警覺性很強。”
時濛看到他瞬間煞白的面孔,剛懷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見他還笑得出來,又有一種被愚弄的煩悶。
明明說了不讓碰,還是被他鑽了空子。
“既然傅總有時間,不如去趟醫院。”時濛冷聲道。
傅宣燎還是笑,擡手指自己的臉:“臉色很難看嗎?”
時濛沒回答。這種事,自己照鏡子就知道。
他只管表明自己的态度:“你的三分鐘,我一秒都不想要。”
轉身的時候,時濛聽見傅宣燎在身後說:“那我明天再來問問。”
與“那我再努努力”有異曲同工之妙。
門被摔得砰砰作響,回到樓上關緊房門的時濛趴到在床面,拿起枕頭蒙住腦袋,本意是驅散外界的聲音,卻不知不覺睡了場回籠覺。
後來是被貓叫醒的。餓了找不着飯,貓的叫聲哀怨綿長,時濛迷迷糊糊爬起來,開了貓罐頭拌進貓糧,吃飽喝足的喵喵不再喵喵叫,很乖地趴在時濛腳邊陪他畫畫,一直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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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簡單煮了碗面,吃的時候收到潘家偉發來的照片,點開來看,鴛鴦火鍋,各色涮菜醬碟擺了滿滿一桌。
原本沒什麽感覺,看完這照片再看自己的面,就有些寡淡了。
潘家偉問時濛想不想吃,時濛說還好。
“那就是想吃了。”潘家偉發語音,“你這人我算是看明白了,有十分只說一分,還好就是很想吃的意思。”
他那頭很吵,像是在和同學聚餐。時濛想了想還是打字:沒有的事。
潘家偉嘿嘿地笑:“反駁無效。”
他問時濛周六有沒有空,時濛問什麽事,他含含糊糊:“沒什麽啊,就請你吃火鍋呗,這家鍋底不錯,菜也新鮮。”
時濛問為什麽請客,潘家偉更語焉不詳:“就……就謝謝你聽我唱歌啊,我媽都不樂意聽我唱。”
這理由勉強站得住腳。
時濛本不想答應,不過想起之前的幾個周六從早起被跟蹤到晚睡,幾經猶豫,回複道:我請你。
潘家偉回複很快,語調上揚:“誰請誰還不一樣?那說好了啊,周六晚上,如果你有空的話,下午可以去浔城街上逛逛,我給你做向導!”
可距離周六還有四天時間,時濛每每出門都要做足心理準備,猶如上戰場。
好在那家夥這些天稍有收斂,只偶爾幾回讓時濛察覺到有人跟着,若不細察,連他面都見不着。
浔城這場秋雨時而走時而停,稀稀拉拉一直下到周五深夜。周六太陽出來的時候,溫度非但沒有上升,反而下降不少,冷到時濛推開窗,吸進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只覺得肺腑都沁着寒涼。
李碧菡的信裏用“一場秋雨一場寒”提醒他添衣,時濛想,既然下了這麽多場雨,應該很快就要到冬天了吧。
推開門,看見院外蹲着的人身上的單薄着裝,時濛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還穿着那身衣服的傅宣燎卻不以為然,擡頭向時濛道早安,一面用手中的鏟子麻利地鑿着濕潤泥土,一面繼續講電話。
時濛出來看自己種下的金盞花,唯恐它們适應不了浔城濕冷的天氣,想給它們搭個棚頂。
無意聽了幾句通話內容,像是有人在催傅宣燎回去,他不願意,先說:“公司的事我不是安排好了才走的嗎?”
又說:“就準你扔下爛攤子去國外陪老婆,不準我請個假辦點重要的事?”
再強調:“重要,當然重要。”
後來語氣軟了些,許是對面問道他的病情,雖然出口的話仍沒好氣:“不就發個燒嗎,死不了。”
這些日子太過伏低做小,險讓人忘了他原本就是這樣說一不二的暴躁脾氣。
時濛也有脾氣,見他又自作主張,懶得問他想幹什麽,徑自走到鐵栅欄邊,把鏟子伸到外面一通亂攪。
傅宣燎急忙挂了電話,伸手去護:“這是薔薇,會繞着欄杆向上長出藤蔓,開出來的花很漂亮。”
時濛好像沒聽到他在說什麽,三下五除二把剛栽下的幾株花莖鏟了出來。
他理直氣壯,也敢作敢當,既然破壞了東西,自然當下就做好了被責難、被發洩怨氣的心理準備。
他迫不及待等着看傅宣燎勃然大怒,甩手離開,迫不及待讓生活重歸平靜。
孰料傅宣燎只在起初攔了幾下,後來便垂手放棄了抵抗,愣愣地看着歪倒在一旁的幾株花莖。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被傷病初愈的虛弱籠罩着,那麽高的個子蹲在那裏,低着腦袋,竟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孤寂。
他不像時濛認識的那個傅宣燎了,讓時濛忍不住想,是誰讓他變成了這樣?
“你喜歡花。”傅宣燎低聲說,“你喜歡的,我知道。”
不然也不會畫花,種花,還送花給我。
他伸出手,修長手指觸碰蔫噠噠的葉片,只有遺憾可惜,全然沒有憤怒或不滿。
他口吻輕松道:“秋天本來也不适合種花。”
“等你想要了,我再來種。”
時濛很難不發現,自己用來維持冷靜理智的外殼出現了裂縫,并且正在不斷擴大。
午休的短暫時間,他閉上眼睛,時間的齒輪倒轉,回放了許多似曾相識的片段。他看到那幅被火焰吞噬的鈴蘭,又看到一捧火紅的玫瑰掉落在地,花瓣凋零,被來往的人一腳一腳地踩。
醒來後,排遣不盡的情緒在心裏左突右沖,時濛試圖否認這些記憶,卻又在掙紮的過程中被一次次拉了回來。
因為制造這些記憶的人就在外面,他每次躲開,那人就追上來,哪怕他說再多難聽的話,做再多傷人的舉動。
時濛覺得傅宣燎瘋了,他以前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應該對自己毫無耐心,自己咬他一口,他立刻就要還回來,讓自己更疼才對。
花了些時間思考,時濛心想,不如試試江雪的建議,報警吧。
時濛不是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幾個月前被揍了一頓,在幕天席地的雨裏吊着一口氣,他都沒想過報警。
他已經被逼到角落,身側背後都是堅硬的牆,別無他法了。
正當時濛按下110,拇指懸在撥通鍵上,樓下的院門冷不丁被敲響。
來者是一位面容周正的中年男子,穿着正式,站在那裏就有散發着一種久居高位的沉穩氣場。
由于旁邊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人虎視眈眈地看着,時濛沒先開門,而是隔着門問:“您找哪位?”
中年男子遞過一張名片:“鄙人姓衛,非常喜歡時先生的畫作,此番貿然打擾,還望時先生見諒。”
直到把人請進屋,時濛才想起這張面孔在哪裏見過。江雪為購買過他畫作的人做過信息采集,有一次發給時濛看,說裏頭非富即貴,不乏單身鑽石王老五,開玩笑讓時濛不如在這裏面找對象,哪個不比姓傅的強。
名片上的名字更是證明了此人的身份,這位衛先生本名衛良骥,是楓城某上市公司的CEO,曾在拍賣會以高價拍走過時濛的畫。
至于拍走過幾幅,按照時濛對周遭漠不關心的态度,能記得此人姓名,想來必不會少。
将客人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時濛去廚房翻出上回李碧菡寄來的花茶,撒了一把在杯底,就着熱水泡開,送到客人面前。
從前還在畫的時候,這些對付外人的事都由江雪一手操辦,如今親自上陣,尴尬忐忑自不必多說。
倒是那位衛先生落落大方,且不好兜圈子,接過茶小抿一口,便開門見山:“時先生,如今不畫畫了嗎?”
一句問話,令時濛掌心的傷處一抽。
他說:“在畫。”停頓須臾,又說,“受傷了,畫不好。”
衛良骥的視線也跟着下落,很輕的一下點到即止。
“時先生右手受傷的事,我也從江小姐那兒有所耳聞,實在遺憾。不過看到時先生還在堅持創作,我這一趟便不虛此行了。”
他聲音平穩,語氣平和,讓時濛躁亂的心也沉靜下來。
“至于畫得好或不好,”衛良骥看向陽臺的畫架,上頭挂着一幅速寫,正是桌上零散放着的幾只橘子,“向來由心而定,每個人的心都不一樣,用任何标準衡量判斷,都有失公允。”
“時先生只管畫是,只要你還在畫,我便永遠是你忠實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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