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我們的婚禮是在年後舉行的,簡單而熱鬧。
其實,我并不想要什麽婚禮,但秦哥态度堅決,我也沒有阻撓。
我明白,從他回來的那天起,他一直在試圖補償什麽。可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補償得了的物質形式,卻補償不了那段流失的光陰,以及那光陰帶走的種種。
這些我明白,秦哥肯定比我更明白,既然如此,他還要堅持去做,那就由他去吧!
婚禮那天,來了好多秦哥的朋友,有新知有故交,這也令我有些不解,一個人脫離群衆六年,回來時,身份地位俱變,這茶還沒涼。是保溫效果好,還是涼水再沸?話說,這麽多人,卻沒幾個我的朋友或熟識,這足以說明人的社交能力有多重要。當然,這次,主要原因在于我。宋學長很早就打過招呼,我不得不邀請他,小茜和新晉男友暢游塞舌爾群島去了,留在K市的,我只請了雅兒,寶慶,還有幾個生意上認識的,比較談得來的姐妹,最後算算還不足一桌。
秦時。我見過的最神奇的新郎,西裝裏面藏個微型無線對講機,搞的跟特工似的,操控全局,那個詞叫什麽來着?親歷親為,對,親歷親為。此外,還有十來個人,都帶着那個設備,聽他指揮,幫着他忙裏忙外。據我目測分析,這些人都是他比較親近的朋友,從他們談話方式中就能發現。
“錦兒,你确定不再有別人來?”他低聲詢問。
左手摟着我一直沒有放開,走到哪裏都這一個姿勢,宣示主權一樣。剩下的那只手,客來握手,無客休息。
“确定,就這些。”我信誓旦旦。
該問題我已經回答N遍了,而每次收到答複,他都用一種形似幽怨的眼神質疑:我就那麽見不得人嗎?!
其實是我不好意思見人,兒子都那麽大了……那不,小人兒穿着和爸爸一模一樣的西裝,頂着一模一樣的發型,正陪着一個相當帥的老紳士和一個相當熱辣的金發美女侃侃而談。而且,小西裝裏面也配備了同樣的通訊設備……
末了,還是出現了一個小纰漏,母校K大的朱校長來了,這不奇怪,是秦哥邀請的貴客。可是,一同到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黎昀,另一位,不用說,挽着胳膊來的,定是他太太無疑,一個豁達幹練的女人,舉手投足大方利落,黎昀的父母很有眼光,只是年齡好像比黎昀要大一些。
我的手心微微地變熱,然後微微地變濕……我沒有通知他呀!這不是打自己耳光嗎?
偷偷睨一眼秦哥,不巧,他以一種正尋釁滋事的眼神死盯着我,目光早已不再幽怨。
然後,我在自己的婚禮上,慘遭三位來客無情的痛批譴責。
黎昀,不是我不想邀請你,實在是……那個新郎官……他不太喜歡你。可這話又不能說,只好憋在肚子裏!唯一欣慰的是,被人批判之後,秦哥看我的眼神似乎較之前友好了不少。婚禮上,黎昀始終保持着熱情大方,言笑自如,風度翩翩。相比之下,某主人對待人家客人,就略顯吝啬了,那神情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不冷不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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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之後的第三天,那對漂洋過海遠道而來的家長就要啓程去香港,購物。他們是在婚禮前一周到的,剛剛到達,便分別去祭奠了我媽媽和秦哥的媽媽,時間安排得很緊,弄得跟趕場似的,連倒時差的機會都沒留,jet lag一時間成了家裏的高頻詞彙。
關于他們參加婚禮的事,秦哥很早就跟我說了,按說,心裏準備做的已經相當充分。可是,見面時,我還是不大不小地糗了一把。
其實,也不能怪我,本來我已經準備好臺詞了,誰成想,秦哥那個熱辣的“媽媽”一見到“兒子”就熱情似火地抱住,左右一通亂親。罷了,還一嗔一笑地說:真沒想到,你現在的樣子更迷人,要是讓我早幾年見到你,我就不會愛上你爸爸了。
我當即被雷擊,站在原地,眼冒金星,大腦進入短路狀态。
直到手心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我才如夢驚醒,顯然,我錯過了某個環節……不然,我怎麽會被圍觀?
面前站着的老頭,五官端正,氣宇不凡,炯炯有神的雙眼盡含微笑,想當年必定是帥哥一枚,不,當下也是,老帥哥。旁邊的金發美女,個子很高,身材保持的非常好,漂亮的歐式面孔上着一層濃豔的妝,只有如此近距離才能發現,原來她的臉上也是有皺紋的,原來她也是一把年紀了,只是遠遠的,你根本想象不出她的真實年齡。
這個媽媽的确——熱辣!由內到外。
然後,手心又被掐了一下,搞不清狀況,我有些局促不安。
“按規則,錦兒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爸爸?”秦爸爸當時是微笑着的,聲音渾厚有力卻不失和藹。
啊,啊……應該,的确應該……按規則?!網游嗎?秦爸爸好可愛!
爸爸,爸爸?我尴尬地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響。有多少年沒呼喚過爸爸了?之于我,爸爸是什麽?爸爸……好陌生的稱呼……
第三次,我的手心,又被掐了。
“爸,爸,爸爸……”話一出口,吓我自己一跳。結巴也就算了,聲音怎麽還抖起來了?不對,手也在抖,而且是濕冷的,若不是被人緊緊地,暖暖地攥着,我的形象一定會頃刻盡毀。
老帥哥心滿意足地笑了。
趁熱打鐵,我趕緊沖着旁邊的美女,叫了一聲“媽媽”,也不知道能不能聽得懂,應該能懂,全世界的“媽媽”發音都差不多。
“叫我Angela好了,‘媽媽’會讓我變老的。”她一直講英文,obviously,她不會中文,盡管有個中國丈夫。我也想起來,秦哥好像就叫她Angela。她和我擁抱,熱度顯然不及對某人。
臨行前一晚,我找Angela聊天。
婚禮雖說簡單,仍然是忙碌人的,幾天來,也沒有機會坐下來好好的說說話,人家馬上要走了,出于禮貌也得陪陪不是?再說,婆媳關系本來就難處理……
小諾拉着爺爺在自己的房間玩,秦哥在洗澡,我只好單槍匹馬去陪婆婆了,端着精心沏的兩杯茶。
我的英文聊天是沒問題的,想當年那也是懸梁刺股,好一番刻苦,這些年看電影,看小說,看報,不斷地“溫習”,總算沒荒廢。她很健談,沒讓聊天有冷場的機會,簡言之,聊得很愉快。
期間,她神秘兮兮地從行李箱拿出一只細細長長的小瓶子,玻璃的,上面還系着一條白色緞帶,打着蝴蝶結。
“這是Laura讓我帶給時的。”她稱她的兒子為“時”,實際上,聽起來更像“席”。
雖然這麽叫聽起來很別扭,但無可奈何。都說了,婆媳關系難處!看吧,這已經露出端倪了。
美國人都這麽小氣嗎?送人禮物就這水準?還來只空瓶,這也太抽象了,好歹裏面也裝點東西啊……
我只覺得有些怪怪的,但還是很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也不知道這謝字是對她說的,還是對瓶子的主人說的。
“你們的父親不讓我把它帶來,說是會讓你們鬧矛盾,可是我已經答應Laura了,如果不這樣做,我會難安的。”Angela撫着胸口認真地說。
好誠實的洋婆婆。看來,這不是一只普通的瓶子,雖然它長得極其普通,這是只有故事的瓶子。
我輕輕地笑了笑,靜靜地等着Angela的故事。
“你知道Laura嗎?”Angela問似乎在權衡什麽。
“not too much.” 其實我一無所知,連秦哥我都沒弄明白,怎麽可能清楚一個什麽Laura。不過說話要有技巧,不然,你就真的什麽都不明白了。于是連忙補了一句:“不過我很感興趣。”補的時候,語氣保持着自然,愉悅。
不出所料,Angela釋然許多:“你知道,她原來是時的女朋友。那時他們很相愛,都在Massachusetts讀書,我想他們很快會結婚。時學的是經濟學和機械工程,他成績非常好,很快就修完了經濟學,順利地獲得了學位……”
Angela頓了頓,貌似很随意地看我一眼,實為察言觀色。我是誰,哪能這麽快就露出破綻,甭管心底是怎樣的狂風大作,驚濤駭浪,表面上肯定粉面含笑,泰然自若。混跡江湖這麽多年,這點功夫還是有地!
我點點頭,聽故事,聽故事……
“就在時即将修完機械工程專業時,他們之間發生了一點不愉快。時和朋友去Yosemite攀岩,原定在加州逗留一周,沒想到計劃順利完成,他們提前一天回來,回來時卻撞見Laura在他的宿舍正在和他的室友,在床上。時一怒之下離開MIT,離開美國,回到中國。”
沒,搞,錯,吧?!這是什麽文化觀念?女朋友都跟人家上床了,還叫“一點不愉快”?這個Laura也夠可以的,才一周,就劈腿了。我,那可是六年啊!
“我實在不明白,時為什麽會那麽固執!他是愛Laura的,卻不肯原諒她的這點錯誤。”Angela皺着眉,頻頻搖頭,她還沒有卸妝,燈光下那對深陷的歐式眼顯得更加魅人,“Laura已經真誠地向他道歉,給他寫了很多信,甚至把email發到我的郵箱,可他根本不理會。”
得,她還不明白了。文化差異,這就是文化差異!Angela雖然你整天和中國男人同吃,同行,同塌而眠,可你太不了解中國文化了,尤其是中國文化裏的男人,那綠帽子哪能說戴就戴呢!
“他父親勸他不要離開美國,或者,至少要把課程修完再離開。我們都認為他在美國會有很好的前途,機械工程是他喜歡的專業,他自己用了兩年的時間研究了一套水動力裝置,他還帶我參觀過那個模型,盡管我看不懂,但我還是震驚了,我不敢想象,那堆複雜得讓人眩暈的東西,是從時的腦子裏跳出來的,他是怎麽做到的?後來,他的設計被一個能源公司看中,出價十萬美金,大概是時太想離開那個地方,連商讨都沒有,他直接就同意成交了。”
喔……原來秦哥這麽厲害!我好像更加崇拜他了。這個故事,好!令人振奮,催人上進啊!秦哥,看來我對你的了解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啊!這怎麽可以呢……
“時的态度非常堅決,我們都感到無能為力。他父親很生氣,最後對他說:如果你決定了,那就走吧,走了也就別來見我。天哪!我真不明白這對父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後,時就走了。沒多久,他的導師打電話到家裏,很惋惜地說,有公司願意出更高的價錢買他的設計。”
Angela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假睫毛忽閃幾下,嘆了口氣,繼續道:“我想時在中國,其實沒有什麽親人,他父親提起過自己有個哥哥,但是好像在一個文化運動裏死去了,是自殺,當時他還是個孩子。後來他的父母,也就是時的祖父母也都因為這個運動而死了。時的媽媽是個孤兒。可憐的時,他到底有多勇敢?要知道,他十歲那年就随父親到美國了,中國對他而言一定是陌生的。時從來不和他的父親聯系,但是我們的關系一直很好,他回到中國後,偶爾會email給我,但通常很簡單,都是一些‘我很好。’‘這裏還不錯。’之類的話。我知道,他這是變相向他的父親報平安。後來,他的email漸漸地少了,我想他大約是有自己的事情做,忙碌了。突然有一次,我收到了他的一封郵件,他說他認識了一個叫‘Lily’的女人,在她的引薦下,他認識了更多的人,他過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很刺激,但是他常常感到不安。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因為我不知道時在做什麽,但是我想他一定很茫然,才會寫這封email……”
故事聽到這裏,我已經茫然了,茫然中還帶夾雜了絲絲酸楚和心痛。
Lily,是麗姐嗎?她和陸亞他們在一起嗎?無論怎樣,我希望他們的靈魂已到寧靜處……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說得太多。”可能我的表情早已經不是剛剛那般泰然自若了,Angela以為她說錯了什麽。
“我很高興聽到這些,它會讓我更加深愛我的丈夫。”我笑着說。
Angela也笑了,忽然,皺了皺眉,幽怨地說:“算起來,時也有六七年沒有跟我聯系了。他的最後一封郵件只有一句話:‘我想我肯定愛上了一個女孩,Angela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才好?’我告訴他,如果不想要孩子,帶套做才好。”
“噗……”我剛剛喝到嘴裏的一口水,又回到杯子裏去了。
“事實證明,他沒有按照我說的去做。我以為他再也不會聯系我了,他愛上別人了。”Angela漂亮的藍眼睛裏一樣可以生出被禁長門宮般的郁郁的哀怨。
我忍不住又笑。秦哥到底還是幸運的,不僅有個好父親,還有個好繼母,這是多麽難得的。
“介不介意告訴我,這些年時都在做什麽?你有沒有發現他的腿,有一點……”Angela眨着眼睛問我,兩手比劃了一下又停下來。
我能從她的眼神裏看到隐隐的擔憂,一部分來自于她本人,另一部分來自于秦爸爸。可是,要我告訴她秦哥這些年都身陷囹圄嗎?秦哥肯定沒對他們說,這一點毋庸置疑,我要說嗎?如果他們知道秦哥回到中國竟有六年的牢獄之災,兩個人會不會發瘋?盡管這對父子現在似乎還沒有盡釋前嫌,但爸爸對兒子的那種亘古不變的愛是不言而喻的。
“我很抱歉Angela,其實我們應該主動跟你聯系的,但是我們沒有,希望你可以原諒。”我歉疚地說着。
Angela伸手抱了抱我,表示理解。
“秦時這些年一直很忙,他的工作出了些問題……他換了幾次工作……”編,繼續編,這理由怎麽聽都不充分!“當然還有,你知道,在中國撫養一個孩子很不容,而秦時一直想做個好爸爸,我想他付出的比我還多。”這一套騙同胞,同胞都不會信,不知道Angela會不會信,“他的腿,是因為車禍……為了談成一筆生意,他陪客戶喝酒……然後,開車……”
Angela驚恐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時,怎麽可以酒後駕車?!”
他當然不可以,不過,我讓他可以,他就可以!
我很懊惱地嘆了口氣,一副被生活折磨的很無力的樣子:“為此,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工作也沒了……”
聽罷,Angela除了驚恐,再沒多說什麽,只誠懇地留下了一句:你們應該告訴我們,不管是困難,還是快樂。
聊天結束,帶着一瓶特別的新婚賀禮回到卧室,秦哥正對着臺燈給小諾修玩具。
“怎麽樣?聊得很愉快?”知道進來的不是別人,他頭也沒擡便問。
“of course.”我模仿着Angela的語氣,一屁股坐到床上。
他笑。
“秦哥,他們明天就走了,你也該過去陪爸爸聊聊天。”
“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聊的。”
“聊天的意義不在于聊什麽,你也是父親了,有些事情不用我說你也能體會得到。”
“我的體會是跟美女聊天更令人身心愉悅。”
他戲谑地跟我繞着彎子,我沒覺得好笑,心反而一沉。
本來對Laura的事沒放在心上,那已經是過去了,滄桑了這麽多年,我當然明白什麽才是重要的。可是,他的搪塞,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他好像對過去根本沒有釋懷,或者說仍然很在意,也或者說仍然……
“秦哥……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感覺如何?” 想到這些,我忍不住幽幽地問,語氣不怒不怨。
他沒有什麽大的反應,只是玩具車的一個輪子掉了下來,像陀螺一樣在桌上轉了幾個圈,倒下……
“Angela以前是職業的娛樂編輯。所以……你最好別相信她的話。”他的語氣平靜得令我生疑,幾乎就要把Angela的話當成無聊的八卦。
可是,可是……我手裏的這個呢?
“秦哥,你說這瓶子裏裝的是祝福,還是相思呢?”我把瓶子放在掌心,高高地遞到眼前,細細端詳,目光卻不自主地穿過玻璃,觸到那個側影。
這一次,他果然有反應,轉臉,不過眼底依然無瀾的平靜。
下一秒,他走過來,拿過我手裏的瓶子,拍了拍我的頭,溫和至極地說:“不早了,上床睡吧。”
語罷,他則同那只瓶子飄到門外。卧室裏瞬間只剩下洗發水的香氣。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兩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周身被喜慶的大紅色包圍着,像模像樣的婚房,都是他一手操辦的。然而……
這樣的烘托,是不是就有了悲劇色彩?我等了六年,不,确切地說是十二年,結婚才三天,就殺出來個撬行的,還是危險系數極高的前任。
輾轉半天,終于可以很理智地正視現實,那就是,對這個可以離我而去,去而複歸的男人,能說得清楚的心理只有倆字——篤信。
可我還是睡不着……
他回來時,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你怎麽還不睡?”門聲一響便聽見他的聲音,很輕。
我側卧着,沒動,沒答話,裝作熟睡。
他輕輕地嗤笑了一聲,了然一切的意思。
“真生氣了?”他笑問,說話間,人已經鑽進被子裏,湊了過來。
我裝的有那麽不像嗎?此招肯定是詐。
所以,沉住氣繼續裝,被人看出破綻來就不好了,日後一定會被人嘲笑:錦兒,你還敢說自己不是醋壇子,記不記得……
他伸手攬住我,用力往懷裏一拉,我便跟他零距離了。
不能再沒反應了,再沒反應那就露餡了。
“困死了,秦哥你還不睡?”我扯出一副慵懶,翻個身,把頭埋進他的懷裏,嗓音還帶着些許困乏,足以亂真。
“別裝了,你什麽時候用這麽正經的姿勢睡過覺!?”他用手捏住我的鼻子。
“咳,咳,咳咳咳……”不知是被他捏的,還是被他的話刺激的,我被口水嗆到,咳了好半天。“我的睡姿怎麽不正經了?”
“你自己沒總結過?冬天抱着被子睡,夏天抱着枕頭睡,如果沒有被子和枕頭,就會趴着睡。”
觀察的真是獨到細致又入微,的确是我的習慣。
“啊?我有嗎?杜撰的吧.”我狡辯。
“當然有,這需要杜撰嗎?!什麽時候床上的被子和枕頭沒被你抱着,一定是因為你的胳膊,腿都在我身上!很累人的!”
“那又怎樣?難道還有人比我更适合把胳膊腿放在你身上嗎?”我鼓着腮白了他一眼,轉過身去,我該生氣才對。
“除了錦兒,再沒有合适的人了。”他又把我摟了回去。
“……”難道你還敢說有?
“還在生氣?”
“……”沒有,但過場嘛,總得走走。
“我把瓶子扔掉了……”
“……”敗家,放廚房裝鹽也好啊!
“錦兒?”
“……”聽着呢。
“傻瓜,還用我解釋?”
“……”最好解釋一下。
“錦兒?”
“……”你還解不解釋啊?
“好吧……”他俯身過來,用溫熱的嘴唇輕摩着我的耳朵,良久,極其低緩地說:“離開美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倒是你,讓我不斷地後悔,不停地颠覆我的自信……”
“……”咦?
“錦兒,相信我!”
我轉頭,怒視他。
相信啊,秦哥,我一直都相信你。
可你,不斷地後悔??
“別故意曲解我的話,後果會不堪設想的!”
醞釀半天才竄起的一縷憤怒,這麽輕而易舉地被他溫柔的眼神掐死。
他按照我的“不正經”睡姿,把我的腿和胳膊強行放在他的身上。
“你很累!”我欲收回那條頗有分量的腿。
他迅速按住:“我很享受……”
我們的婚禮是在年後舉行的,簡單而熱鬧。
其實,我并不想要什麽婚禮,但秦哥态度堅決,我也沒有阻撓。
我明白,從他回來的那天起,他一直在試圖補償什麽。可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補償得了的物質形式,卻補償不了那段流失的光陰,以及那光陰帶走的種種。
這些我明白,秦哥肯定比我更明白,既然如此,他還要堅持去做,那就由他去吧!
婚禮那天,來了好多秦哥的朋友,有新知有故交,這也令我有些不解,一個人脫離群衆六年,回來時,身份地位俱變,這茶還沒涼。是保溫效果好,還是涼水再沸?話說,這麽多人,卻沒幾個我的朋友或熟識,這足以說明人的社交能力有多重要。當然,這次,主要原因在于我。宋學長很早就打過招呼,我不得不邀請他,小茜和新晉男友暢游塞舌爾群島去了,留在K市的,我只請了雅兒,寶慶,還有幾個生意上認識的,比較談得來的姐妹,最後算算還不足一桌。
秦時。我見過的最神奇的新郎,西裝裏面藏個微型無線對講機,搞的跟特工似的,操控全局,那個詞叫什麽來着?親歷親為,對,親歷親為。此外,還有十來個人,都帶着那個設備,聽他指揮,幫着他忙裏忙外。據我目測分析,這些人都是他比較親近的朋友,從他們談話方式中就能發現。
“錦兒,你确定不再有別人來?”他低聲詢問。
左手摟着我一直沒有放開,走到哪裏都這一個姿勢,宣示主權一樣。剩下的那只手,客來握手,無客休息。
“确定,就這些。”我信誓旦旦。
該問題我已經回答N遍了,而每次收到答複,他都用一種形似幽怨的眼神質疑:我就那麽見不得人嗎?!
其實是我不好意思見人,兒子都那麽大了……那不,小人兒穿着和爸爸一模一樣的西裝,頂着一模一樣的發型,正陪着一個相當帥的老紳士和一個相當熱辣的金發美女侃侃而談。而且,小西裝裏面也配備了同樣的通訊設備……
末了,還是出現了一個小纰漏,母校K大的朱校長來了,這不奇怪,是秦哥邀請的貴客。可是,一同到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黎昀,另一位,不用說,挽着胳膊來的,定是他太太無疑,一個豁達幹練的女人,舉手投足大方利落,黎昀的父母很有眼光,只是年齡好像比黎昀要大一些。
我的手心微微地變熱,然後微微地變濕……我沒有通知他呀!這不是打自己耳光嗎?
偷偷睨一眼秦哥,不巧,他以一種正尋釁滋事的眼神死盯着我,目光早已不再幽怨。
然後,我在自己的婚禮上,慘遭三位來客無情的痛批譴責。
黎昀,不是我不想邀請你,實在是……那個新郎官……他不太喜歡你。可這話又不能說,只好憋在肚子裏!唯一欣慰的是,被人批判之後,秦哥看我的眼神似乎較之前友好了不少。婚禮上,黎昀始終保持着熱情大方,言笑自如,風度翩翩。相比之下,某主人對待人家客人,就略顯吝啬了,那神情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不冷不熱。
婚禮之後的第三天,那對漂洋過海遠道而來的家長就要啓程去香港,購物。他們是在婚禮前一周到的,剛剛到達,便分別去祭奠了我媽媽和秦哥的媽媽,時間安排得很緊,弄得跟趕場似的,連倒時差的機會都沒留,jet lag一時間成了家裏的高頻詞彙。
關于他們參加婚禮的事,秦哥很早就跟我說了,按說,心裏準備做的已經相當充分。可是,見面時,我還是不大不小地糗了一把。
其實,也不能怪我,本來我已經準備好臺詞了,誰成想,秦哥那個熱辣的“媽媽”一見到“兒子”就熱情似火地抱住,左右一通亂親。罷了,還一嗔一笑地說:真沒想到,你現在的樣子更迷人,要是讓我早幾年見到你,我就不會愛上你爸爸了。
我當即被雷擊,站在原地,眼冒金星,大腦進入短路狀态。
直到手心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我才如夢驚醒,顯然,我錯過了某個環節……不然,我怎麽會被圍觀?
面前站着的老頭,五官端正,氣宇不凡,炯炯有神的雙眼盡含微笑,想當年必定是帥哥一枚,不,當下也是,老帥哥。旁邊的金發美女,個子很高,身材保持的非常好,漂亮的歐式面孔上着一層濃豔的妝,只有如此近距離才能發現,原來她的臉上也是有皺紋的,原來她也是一把年紀了,只是遠遠的,你根本想象不出她的真實年齡。
這個媽媽的确——熱辣!由內到外。
然後,手心又被掐了一下,搞不清狀況,我有些局促不安。
“按規則,錦兒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爸爸?”秦爸爸當時是微笑着的,聲音渾厚有力卻不失和藹。
啊,啊……應該,的确應該……按規則?!網游嗎?秦爸爸好可愛!
爸爸,爸爸?我尴尬地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響。有多少年沒呼喚過爸爸了?之于我,爸爸是什麽?爸爸……好陌生的稱呼……
第三次,我的手心,又被掐了。
“爸,爸,爸爸……”話一出口,吓我自己一跳。結巴也就算了,聲音怎麽還抖起來了?不對,手也在抖,而且是濕冷的,若不是被人緊緊地,暖暖地攥着,我的形象一定會頃刻盡毀。
老帥哥心滿意足地笑了。
趁熱打鐵,我趕緊沖着旁邊的美女,叫了一聲“媽媽”,也不知道能不能聽得懂,應該能懂,全世界的“媽媽”發音都差不多。
“叫我Angela好了,‘媽媽’會讓我變老的。”她一直講英文,obviously,她不會中文,盡管有個中國丈夫。我也想起來,秦哥好像就叫她Angela。她和我擁抱,熱度顯然不及對某人。
臨行前一晚,我找Angela聊天。
婚禮雖說簡單,仍然是忙碌人的,幾天來,也沒有機會坐下來好好的說說話,人家馬上要走了,出于禮貌也得陪陪不是?再說,婆媳關系本來就難處理……
小諾拉着爺爺在自己的房間玩,秦哥在洗澡,我只好單槍匹馬去陪婆婆了,端着精心沏的兩杯茶。
我的英文聊天是沒問題的,想當年那也是懸梁刺股,好一番刻苦,這些年看電影,看小說,看報,不斷地“溫習”,總算沒荒廢。她很健談,沒讓聊天有冷場的機會,簡言之,聊得很愉快。
期間,她神秘兮兮地從行李箱拿出一只細細長長的小瓶子,玻璃的,上面還系着一條白色緞帶,打着蝴蝶結。
“這是Laura讓我帶給時的。”她稱她的兒子為“時”,實際上,聽起來更像“席”。
雖然這麽叫聽起來很別扭,但無可奈何。都說了,婆媳關系難處!看吧,這已經露出端倪了。
美國人都這麽小氣嗎?送人禮物就這水準?還來只空瓶,這也太抽象了,好歹裏面也裝點東西啊……
我只覺得有些怪怪的,但還是很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也不知道這謝字是對她說的,還是對瓶子的主人說的。
“你們的父親不讓我把它帶來,說是會讓你們鬧矛盾,可是我已經答應Laura了,如果不這樣做,我會難安的。”Angela撫着胸口認真地說。
好誠實的洋婆婆。看來,這不是一只普通的瓶子,雖然它長得極其普通,這是只有故事的瓶子。
我輕輕地笑了笑,靜靜地等着Angela的故事。
“你知道Laura嗎?”Angela問似乎在權衡什麽。
“not too much.” 其實我一無所知,連秦哥我都沒弄明白,怎麽可能清楚一個什麽Laura。不過說話要有技巧,不然,你就真的什麽都不明白了。于是連忙補了一句:“不過我很感興趣。”補的時候,語氣保持着自然,愉悅。
不出所料,Angela釋然許多:“你知道,她原來是時的女朋友。那時他們很相愛,都在Massachusetts讀書,我想他們很快會結婚。時學的是經濟學和機械工程,他成績非常好,很快就修完了經濟學,順利地獲得了學位……”
Angela頓了頓,貌似很随意地看我一眼,實為察言觀色。我是誰,哪能這麽快就露出破綻,甭管心底是怎樣的狂風大作,驚濤駭浪,表面上肯定粉面含笑,泰然自若。混跡江湖這麽多年,這點功夫還是有地!
我點點頭,聽故事,聽故事……
“就在時即将修完機械工程專業時,他們之間發生了一點不愉快。時和朋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