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回到依藍小鎮。
我平靜地換了一身衣服,平靜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生活必需品。
當然,還有錢,在找到一個能養活自己的生計之前,我需要糊口。
因為我也的确該“滾”了。
“我常常想,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你也會愛上我,就像我愛你那樣。如果真的有那天,秦哥,記得來找我。”
留下字條,我提着包走出依藍小鎮34號,沒有回頭。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貪戀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盡管我對這所房子,以及房子裏的一切,還有那個偶爾才會光顧的房子主人是百般不舍,可還是要舍的。
站在依藍小鎮外,只覺得天大,地大,我卻無處可去,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了有家的奢侈生活。
小區的對面有個公交站,我茫然地走過去,茫然坐下,冰冷的鐵椅子沒有給予我絲毫憐憫或安慰。
公交車一輛接着一輛,進站,出站;站牌下的人群,瞬間變得擁擠,瞬間又消散一空。好神奇。
只有我,不知何去何從。坐在鐵椅上,在流換的人群裏,顯得很平常,沒有人多看一眼。
坐了一會兒,手機鈴聲大作。
“方錦,怎麽不接電話!!!你蒸發了?我連後廚都找了,就差倒垃圾桶了!”小茜張牙舞爪的聲音穿過手機直接鑽進我的耳朵裏。
“對不起。表哥病重。”
挂了電話,手機上顯示16個未接來電,都是小茜打來的,我坐在原處內疚了半晌,最後,茫然又取代了一切。
許久,我看見一輛黑色的吉普風也似的一頭紮進小區圍欄外邊的一個停車位,黑色的身影跳下車,敏捷地越過兩米多高的圍欄,朝裏面跑去,他從來不把車子停放在家裏,所以,這是去34號最近的走法。或許是太急,他忘記了鎖車,跑了兩步他回手對着車子按遙控鑰匙,甚至連頭都沒有回,更沒有停下腳步。
這樣的季節,他只穿着西裝,那麽單薄。
Advertisement
驀地,我站起身來,舉起了手,張開了口,想喊:秦哥,我在這裏。
可是,一個字也沒有喊出來,兩行淚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卻成了這個寒冷的日子裏我能感覺得到的唯一一絲溫暖。
我頹然坐回去。
愛這東西,弄好了,兩情相悅,那叫天作之合;弄不好,一廂情願,那就叫造化弄人。而我恰恰就是那個被造化捉弄的人,愛來愛去,只打動了自己,負累的卻是別人。我對秦哥的要求從來就只有一個,不管他愛還是不愛,這個看似簡單到極點的要求,對他來說許是已經困難到苛刻了。
冬季,太陽落得早。
坐在鐵椅上,看着暮色漸漸隐去,夜已然來臨。
我掏出手機,麻木的手指按了不下五次,才把電話撥出去。
“小茜,來接我”
又回到了那所高檔的公寓。
“你就放心地住這兒吧!反正每月我都要交物業費,沒人住着我總覺得吃虧。”小茜說。
“我現在沒有那麽多錢,可能沒辦法替你承擔物業費。要不打欠條吧!”
“死妮子,還給我來這套。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表哥病危。”
“急需用錢,只好賣房子賣車。聽起來合情合理。你個死丫頭,還拿我當上學時候那個不谙世事的清純少女呢!說,怎麽回事?”
“上學時你也不清純啊!”
“說正事!男朋友,對吧?”
我默認。
“他供你上學?你倆一直到現在?”
我點頭。
“早該猜到了。還挺長情。夠書寫愛情佳話了”
我苦笑。
“你的‘表哥’所患何疾?說說看。我比較擅長病理分析。”
“頑疾,不治之症。”我嘆道。
“算了,看你也沒心情!以後慢慢說吧!這張卡留給你。我先走了,家裏要來客人。”
“我有錢。”
“別和我瞎客氣,方錦同志!還有,你‘表哥’應該還不錯,沒什麽大病就收着吧!別輕易放棄治療!”
我無語地看着她。
好話,壞話都你一個人說了。
兩天後,小茜打來電話,讓我去鷗鷺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找一個姓賀的經理,她說這個貿易公司是莺鷺集團的下屬公司,實力很強,恰好那個賀經理是她的朋友,在公司裏安排個人是沒問題的。
我比較猶豫,雖然我的專業很對口,可上學時拼命學來的那點東西基本上又都回到書本上去了。而且,一點工作經驗也沒有。
不自覺地,性格裏那些消積避世的因子又開始活躍起來。
小茜倒是痛快,她說女人做媽媽之前都沒生過孩子。
賀經理年紀不大,三十多歲的樣子,他把我安排在貿易一部,他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來熟悉工作流程,具體職位再定,要看我擅長什麽。如此優厚的待遇,我清楚這是因為小茜的關系。
一部是什麽,我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想象中的高跟鞋和一步裙,一個也沒看見,不是季節問題,而是格子間裏坐着的是清一色的男同胞。
第一天基本上就是在熟悉環境,公司的職責劃分也比較有趣,是按産品性質劃分的,分為貿易一部,貿易二部,貿易三部,貿易四部,每個部獨立完成貿易流程,看起來像四個公司。
和我鄰座的是個油嘴滑舌的矮胖子,業務員,姓杜,因為他的油嘴滑舌,所以一部也是氣氛最不沉悶的一個部。關于公司的情況也是他給我講的最多。
“公司裏都是男士嗎?這麽奇怪。”我好奇地問。
“也不是,財務都是美女!兩個總監一個50多歲,一個 40多歲,四個會計好像都是三十七八歲,前不久來了個年輕的……”他作流口水狀,“……聽說36歲!”
“那為什麽我們組都是男士呢?”
“唉,美女,你有所不知啊!這是環境惡化的結果呀!你放眼望去……貿易一部裏除了我,哪個不猥瑣,哪個不變态?人家姑娘來了,沒一天就給吓跑了。尤其是坐邊上的那個業務,還有,報關組的那幾個家夥也不是好東西。時間長了,可能你也接受不了,不過,看在我還善良的份上,你就留下吧!”
我忍俊不禁。放眼放去,人家都挺正常的,要說猥瑣,還就他比較形象。
“美女,你是做哪個部分的?”
“賀經理說讓我先熟悉一下,适合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答。
“職位随便挑,糟了,看來你是有背景的。”他誇張地瞪着眼睛。
“是。我的确有背景,背景是一盆滴水觀音。”我指了指身後。
“哈哈,美女,你好幽默。那你理想的職位的呢?”
“業務。”
“why?你想取代我!”他故作驚恐地用雙臂抱住自己。
“我需要錢。”
“唉,我們一部,二部的業務都是窮業務。想掙錢的話,去三部和四部啊!”
“不都一樣嗎?要是差距真那麽大,你們不早倒戈了!”
“小姐有所不知。那兩個部門是我們公司最牛B的,看看風水就知道了,人家在陽面辦公,我們在陰面。再看人家做的是什麽?機械,化工,礦産。而我們做的是什麽,有圖有真相……”
他不知從哪裏抽出兩張報關單,我一看忍不住笑出聲。一張申報內容是嬰兒餅幹,另一張申報的是手表指針。
“還是你們重要一些,做的都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東西。再說,這不也是機械嗎?”一邊笑,一邊我指着手表指針說。
“你想氣死我呀!”
我笑得不行。
“他們的業務員都是集團欽點的,能力超強!導致他們的報關員都跟着強悍!我們這邊經常被查驗得哭爹喊娘,他們那邊天天如沐春風一樣自在。”杜業務越說越酸。
“他們會幫你們嗎?”
“極其偶爾!”
“所以,想當好業務,就去三部和四部偷藝。偷回來的藝咱倆三七分!”
這怎麽分!又不是什麽東西。
“你怎麽不去偷?”我問。
“他們太猥瑣。”
“……”
公司裏等級觀念特別強,不同部門的人也生分得很,不過階級特性決定了一,二部相對友好一些;三,四部更親近一點。一部二部說三部四部傲慢;三部四部說一部二部懶散。
杜業務說我有打入敵人內部的先天優勢,因為我是女人。
我到三部偷藝完全是受利益驅使,我的确想找個掙錢多的差事幹。同時,我也清楚,沒有人真會把技藝露給你,所以偷是偷不來的,我只是想先和他們混熟,這樣我到三部的可能性就會大許多,順便再偷。小茜給我的卡我不能随便去用,帶出來的錢已經花掉大半,小茜那個高檔的居所配置得很好,就是需要的沒有,有的不需要。手裏的錢能不能撐到月底還是回事。
貿易三部的人對我還蠻熱情,他們并不像杜業務描述的那樣面目可憎。難不成真的是性別優勢?!三部也是男士居多,不過倒不是一部那樣的和尚廟。兩個女生文文弱弱的,一看級別就很低,打下手的,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吩咐絕不自作主張。
我的進攻對象是一個座位靠門口的業務,我是這樣想的,門口位置好,如有突發情況我會跑得快一些。此人姓何,說話做事不疾不徐,總是心有勝算的樣子,我親切地稱他師傅,他也不推辭。
我的生活也就此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白天在公司我被定義成一三部的人,一部忙的時候我一定在一部,純屬替補,一部若不忙,我必定在三部。晚上,回到公寓,胡亂吃口飯,我就泡在游戲裏。電腦太老了,現在的大游戲運行不了,還是上學時秦哥給我買的那臺,一直沒換。所以,我通常玩一些讓高手嗤之以鼻的小游戲,如掃雷,打企鵝。小游戲也好啊,一旦坐下來我通常會掃雷掃到深夜,如果适逢周末,我必定掃個通宵。想想,游戲可真是個好東西,它總會讓人對這個世界還有眷念的沖動。如果沒有了它,日子一定會寂寥的要死。
幾天下來,我發現何師傅果然老練,每天說的話倒不少,三紙無驢。
我就不信邪了,我方錦就搞不定你。
一天下午,還有半個小時就下班,我又溜到三部。
“師傅。”剛一進門,我就熱情地喊了一聲。
師傅沒像以往那樣答應,而是迅速地隐藏了電腦上的一個窗口,才回頭和我打招呼。
“我要彙報一下工作,要是不急的話,我們明天再說好嗎?”我這才注意到,他戴着耳麥,剛剛應該是在視頻對話。
“不好意思,師傅,打擾了。你繼續吧!”我連忙退了出去。
随後聽見裏面說:“她叫方錦,是一部新來的,想做業務……”
我悻悻地回到一部,坐在位子上郁悶。
杜業務探過頭來,很八卦地問:“怎麽了,美女?何師傅冷落你了?”
“嗯。”我點頭,“他在彙報工作,沒時間。”
“都說了人家是集團欽點的,重要的事是可以越過賀經理直接上奏的。”不自覺地杜業務又開始反酸水。
“你見過集團的老大嗎?”我問。
“見過,就一次,還是遠遠的。不過他一直是我頂禮膜拜的偶像。”杜業務随即做出崇拜的樣子。
“女的?”
“男的。”
“男的還崇拜男的?”
“……不可以嗎?”
“……可以。”
“據說咱們的老總相當低調,既專情又多情!”
“……此話怎講?”
“他非常有錢,可是他只住公寓,開的車也和他的身份極不相符。什麽電視廣播,報紙網絡,你很難在媒體上看到他!”
“毀容了?”
“……好惡毒的婦人!”杜業務惡狠狠地瞥了我一眼。
“那就是錢多怕被人綁架!”
“……你厲害!”憋了半天,杜業務只說出這三個字。
“然後呢?”
“什麽然後?”
“既多情又專情啊!”
“哦,就是對車專情,他只開一輛車;對女人多情……”
“……所以你才崇拜?”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不然呢??”
我不再作聲。
或許這就是男人的天性,不管是什麽角色,都想着對女人多情……
我用力眨了眨眼,不再去想。
“美女,受打擊了?”見我沉默,杜業務又來逗我。
“可不,相當嚴重。”
“三部那邊你要堅持死纏爛打,聽我的沒錯,美女要不管用,就沒有管用的,我等着你的第一單,到時請我吃飯。”
原來他以為我是為工作的事受打擊了,咳!
“好!”我爽快答應。
第二天,杜業務的話應驗了。
何師傅一改往日太極方案,很認真地帶起徒弟來。但是,僅限于理論,實踐課還是沒有,三部的工作我還是碰不到。不過,這足以令我軍心大振。
業務,其實是簡單的,就那麽一個過程,彌足珍貴的是業務員的親身歷練來的經驗,而何師傅居然将這些經驗毫無保留地告訴給我。連賀經理都在有意無意地暗示我,可以到三部工作。我只覺得前方一片曙光正好。
我朝着精幹業務員的方向努力着,白天在公司虛心請教,晚上在網上看資料,不過,最後都是在游戲狀态下關機的。
第一個月結束了,這是很忙的一個月。
公司是上發薪,于是月底我拿到了兩個月的工資。
在賀經理的辦公室裏,他說,下周一你就到三部去吧,具體工作周一再安排。
領導,你居然還賣個關子。
又發薪又是周末,多好的日子啊!不消遣一下怎麽行呢!
直發留得太久了,先去換了個發型,燙了一個惹火的大波浪,染上了一個很張揚的金色。
意猶未盡,我又去了那家所謂K市第一家的紋身店。
其實我不是沖着第一去的,而是他家的手藝師傅是個女的。
我說要在左胸的傷疤上紋一支馬蹄蓮,她看了看,開玩笑地說:你的身體本身就是藝術。
最後她動手畫了一支有點抽象的馬蹄蓮給我看,我點頭。
針尖刺透皮膚是疼的,就是那種永遠令我恐懼的感覺。師傅說在疤痕上走針更疼。可我需要它,當掃雷和打企鵝不能麻痹我的時候,我需要新的刺激,疼痛無疑是最直接的一種。而紋身又是極富美感的自我摧殘方式,那我何樂而不為呢!
女師傅的手藝名不虛傳,白色的馬蹄蓮在胸前醒目而動感,原本的傷疤被淡黃色的肉穗花序和那段碧色花莖完美地掩蓋,我很滿意。
回到住所已經深夜。
簡單收拾了一下,我進了浴室。習慣性地脫掉浴袍,才發現今天的忌諱太多,不能洗頭發,也不能洗澡。怎麽辦?抱着衣服在浴室裏轉了個兩個圈,思索着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我總感覺有什麽不對勁,忍不住回頭朝身後的門看去,然後,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抽了一口氣人就支撐不住癱下來。
恐懼時從不會叫喊,秦哥說這是我畸形童年的後遺症,求生的本能被扭曲了,也是內心絕望的一種表現。
我沒倒下,被人用一只胳膊攔腰摟住,很用力,我只好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寸縷不着,懷裏還抱着一件浴袍。他散着寒氣的大衣,冰涼的皮手套,手指上挂着的冰鑰匙,我在他懷裏抖得不行。
“身上弄的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好第一時間把它給我洗掉。”
“你……你……你,怎麽進來的?” 我顫聲問道,又冷,又驚,又吓,真是百感交集。
他動了動腰間的那只手,将手裏的鑰匙毫不客氣地貼到我身上,身體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跟我回去。”
“是你讓我滾的!!”
“我是你的監護人。”
“抱歉,我已成年!!”
“你需要我。”
“沒錯。可你不需要我!!”
“我現在就需要。”
“呵……”我冷笑,“你只是,偶爾,需要我的身體,而已。”
他微頓了一下,沒再說話。
我只感覺眼裏湧起陣陣溫熱,像是一不小心就要溢出來,卻被我生生地壓抑着。
“很可惜,秦先生,從這一刻起,我不再需要你,門在那邊!”我冷漠地說。
“方錦,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知不知道你的頭發有多難看,簡直就像個……”他沒說下去。
“hooker?”我仰起頭,目光裏滿是對抗,“我不是嗎?”
聞言,他目光下移,冷冷地和我對視,寒冷的目光裏有股說不出的怒意。
狠狠地盯了我很久,腰間的手忽然一松,他風一樣轉身離去,跟着是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我的眼淚嘩啦一下落下,抱着浴袍,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哭了一會兒,我猛地起來,沖出浴室,沖到門口,拉開大門,對着樓道嘶聲大喊:“秦哥——”
還沒看清狀況,便被一件大衣迎面裹起來,空氣中多出來一股煙味。
“方錦,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不穿衣服就敢往外跑。”連衣服帶人被他緊緊擁起。
我把頭埋在大衣裏,人擠在他懷裏,又是哭又是笑。
“錦兒,跟我回去。”他柔聲說到。
“我已經滾了。”我的臉還藏在他的大衣裏。
“對不起。”
我在大衣裏搖頭。
“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sex,現在。”
他嘆氣:“我不喜歡在陌生的地方。”
在他熟悉的地方,也沒有盡興。
我胸前的那支馬蹄蓮還出于紅腫狀态,他很小心地避着,還有我的“妓女”發型似乎挺令他掃興,最後不得不草草收場。
不過,他說紋身就留着吧!洗的話一樣很疼,好在不難看。但頭發是一定要恢複原貌的。
後來,他說有事,走了。到底是多重要的事要深更半夜去辦?看着半邊空床,我不無嘲諷地幹笑了一下,連一夜都留不了,這下給自己定的名算是坐實了。
周一,我又去公司上班。
秦哥讓我回去打理花店的,當時,氣氛融洽,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可他這一走,我的心情頓時全無。
帶着嚴重的逃避傾向,我選擇的是去公司。
然而,公司的情況也變得詭異起來,賀經理躲躲閃閃,一天沒有跟我提去三部的事。何師傅到是勤勤懇懇,仍然給我灌輸理論知識。
這一天,有些無聊。
剛剛六點,天卻已經完全黑了,這就是冬天。
沒有雪的冬天,仍是寒冷的。
我抱着一個大紙袋走出公司,裏面是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搬來的東西,包括一盆小仙人球。沿着路邊一步一步地走着,茫然地看着車輛往來,燈光交錯。
腦子裏翻來覆去想着下班前賀經理對我說的話。
他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先是表揚了我一番,好像日後會大有作為的樣子,然後說,公司困難需要裁員,因為我是新來的,所以只能先裁我。
這突如其來的一揚一抑,弄得我哭笑不得。
他還說,如果求職需要的話,他可以給我寫封推薦信。并且,給我加發了一個月的工資。
我深受打擊,這回是真的。
而且受了打擊還不好跟人訴苦,尤其是小茜。
生活似乎一下子又墜入茫然。
路燈一會兒把影子拉得很長,一會兒又壓得很短,我就跟着自己忽長忽短的影子走着。
很長時間,身後總像是有過不完的車,我的影子一直被燈光拖得好長。
好奇之下,我回頭,刺眼的燈光警示我身後正貼着一輛車。
我趕緊踏上馬路牙子,讓開了路。
可是地上的身影還是那麽長。
晚高峰時間,路上比較擁堵,身後狂躁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帶着惱怒的大燈閃爍不停,甚至還有特意拉下車窗破口大罵的。
我默默地走着,走着。
走了很久,有些乏,驟然停住腳步,然後轉身,快步走向身後的車子,打開後門将懷抱着的東西一股腦兒扔倒了座椅上,自己則很酷地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他沒有開車,也沒有說話,車子裏靜極了,後面仍然是大燈頻閃,喇叭暴躁。
我深吸一口氣,正欲對他怒吼:開車!
卻有人先開口了,一個怯怯的聲音:“小姐,你是不是上錯車了?”
我猛地轉臉,旁邊是一個長相很難和秦哥媲美的男人,肚子裏的火氣頓時又嚣張三分:“不是接我的,你幹嘛跟着我?你跟着我,不就是想讓我上車嗎?我上車了,你反倒問我是不是上錯車了!到底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他被我的胡攪蠻纏不講理徹底擊倒。
正在這時,一輛吉普蠻橫地斜插進來,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距離之近,我分明聽見旁邊的人驚“啊”了一聲。這個可憐的人,今天出門一定是沒翻黃歷。
“對不起,我上錯車了!”
跳下車,打開後門,把我的東西如數取回,圍着前面的車查驗一圈,才敢上去。
“我跟了你半個多小時,你都不上車;接個電話還沒有一分鐘,你就上了別人的車!方錦,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麽?”說完,一把拉過我,根本不給人反應時間,霸道地深深地吻起來。
趁着理智尚未完全喪失,我連忙推開他。
他戲谑地對着我笑。
“方小姐心情不好啊,是不是被老板炒鱿魚了?”
“開車啊!你不走,後面的車怎麽走?”
他啓動車子,臉上仍挂着玩味的笑。
“你怎麽知道我被炒了?”我語氣很不友善。
“你們公司員工有下班抱着仙人球回家的傳統?”
“……”
之後,我便不發一語。
“錦兒,不管你是想經營花店,還是想去公司上班,或者邊經營花店邊上班,或者其他的什麽事,我都不介意。”他忽然斂起笑容,說起正事,“前提是你得把手裏正在做的事安排好,你不可以随便的那麽一丢就完事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店,現在應該有點——亂!近期財政赤字是無疑的了……”
我繼續沉默。
他問:“你的店面租金是交全年的吧?”
我點頭,發現車裏其實很暗,于是又“嗯”了一聲。
“明年你就不用交了。”
“你替我交了?還是……”我轉頭看他。
“嗯。”
“要還嗎?”
“不要。”
“為什麽?”
“新年禮物!”
“可以兌換嗎?”
“換成什麽?”
“一句話。”
“……”
“……”
“……”
“……”
回到依藍小鎮。
我平靜地換了一身衣服,平靜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生活必需品。
當然,還有錢,在找到一個能養活自己的生計之前,我需要糊口。
因為我也的确該“滾”了。
“我常常想,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你也會愛上我,就像我愛你那樣。如果真的有那天,秦哥,記得來找我。”
留下字條,我提着包走出依藍小鎮34號,沒有回頭。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貪戀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盡管我對這所房子,以及房子裏的一切,還有那個偶爾才會光顧的房子主人是百般不舍,可還是要舍的。
站在依藍小鎮外,只覺得天大,地大,我卻無處可去,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了有家的奢侈生活。
小區的對面有個公交站,我茫然地走過去,茫然坐下,冰冷的鐵椅子沒有給予我絲毫憐憫或安慰。
公交車一輛接着一輛,進站,出站;站牌下的人群,瞬間變得擁擠,瞬間又消散一空。好神奇。
只有我,不知何去何從。坐在鐵椅上,在流換的人群裏,顯得很平常,沒有人多看一眼。
坐了一會兒,手機鈴聲大作。
“方錦,怎麽不接電話!!!你蒸發了?我連後廚都找了,就差倒垃圾桶了!”小茜張牙舞爪的聲音穿過手機直接鑽進我的耳朵裏。
“對不起。表哥病重。”
挂了電話,手機上顯示16個未接來電,都是小茜打來的,我坐在原處內疚了半晌,最後,茫然又取代了一切。
許久,我看見一輛黑色的吉普風也似的一頭紮進小區圍欄外邊的一個停車位,黑色的身影跳下車,敏捷地越過兩米多高的圍欄,朝裏面跑去,他從來不把車子停放在家裏,所以,這是去34號最近的走法。或許是太急,他忘記了鎖車,跑了兩步他回手對着車子按遙控鑰匙,甚至連頭都沒有回,更沒有停下腳步。
這樣的季節,他只穿着西裝,那麽單薄。
驀地,我站起身來,舉起了手,張開了口,想喊:秦哥,我在這裏。
可是,一個字也沒有喊出來,兩行淚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卻成了這個寒冷的日子裏我能感覺得到的唯一一絲溫暖。
我頹然坐回去。
愛這東西,弄好了,兩情相悅,那叫天作之合;弄不好,一廂情願,那就叫造化弄人。而我恰恰就是那個被造化捉弄的人,愛來愛去,只打動了自己,負累的卻是別人。我對秦哥的要求從來就只有一個,不管他愛還是不愛,這個看似簡單到極點的要求,對他來說許是已經困難到苛刻了。
冬季,太陽落得早。
坐在鐵椅上,看着暮色漸漸隐去,夜已然來臨。
我掏出手機,麻木的手指按了不下五次,才把電話撥出去。
“小茜,來接我”
又回到了那所高檔的公寓。
“你就放心地住這兒吧!反正每月我都要交物業費,沒人住着我總覺得吃虧。”小茜說。
“我現在沒有那麽多錢,可能沒辦法替你承擔物業費。要不打欠條吧!”
“死妮子,還給我來這套。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表哥病危。”
“急需用錢,只好賣房子賣車。聽起來合情合理。你個死丫頭,還拿我當上學時候那個不谙世事的清純少女呢!說,怎麽回事?”
“上學時你也不清純啊!”
“說正事!男朋友,對吧?”
我默認。
“他供你上學?你倆一直到現在?”
我點頭。
“早該猜到了。還挺長情。夠書寫愛情佳話了”
我苦笑。
“你的‘表哥’所患何疾?說說看。我比較擅長病理分析。”
“頑疾,不治之症。”我嘆道。
“算了,看你也沒心情!以後慢慢說吧!這張卡留給你。我先走了,家裏要來客人。”
“我有錢。”
“別和我瞎客氣,方錦同志!還有,你‘表哥’應該還不錯,沒什麽大病就收着吧!別輕易放棄治療!”
我無語地看着她。
好話,壞話都你一個人說了。
兩天後,小茜打來電話,讓我去鷗鷺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找一個姓賀的經理,她說這個貿易公司是莺鷺集團的下屬公司,實力很強,恰好那個賀經理是她的朋友,在公司裏安排個人是沒問題的。
我比較猶豫,雖然我的專業很對口,可上學時拼命學來的那點東西基本上又都回到書本上去了。而且,一點工作經驗也沒有。
不自覺地,性格裏那些消積避世的因子又開始活躍起來。
小茜倒是痛快,她說女人做媽媽之前都沒生過孩子。
賀經理年紀不大,三十多歲的樣子,他把我安排在貿易一部,他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來熟悉工作流程,具體職位再定,要看我擅長什麽。如此優厚的待遇,我清楚這是因為小茜的關系。
一部是什麽,我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想象中的高跟鞋和一步裙,一個也沒看見,不是季節問題,而是格子間裏坐着的是清一色的男同胞。
第一天基本上就是在熟悉環境,公司的職責劃分也比較有趣,是按産品性質劃分的,分為貿易一部,貿易二部,貿易三部,貿易四部,每個部獨立完成貿易流程,看起來像四個公司。
和我鄰座的是個油嘴滑舌的矮胖子,業務員,姓杜,因為他的油嘴滑舌,所以一部也是氣氛最不沉悶的一個部。關于公司的情況也是他給我講的最多。
“公司裏都是男士嗎?這麽奇怪。”我好奇地問。
“也不是,財務都是美女!兩個總監一個50多歲,一個 40多歲,四個會計好像都是三十七八歲,前不久來了個年輕的……”他作流口水狀,“……聽說36歲!”
“那為什麽我們組都是男士呢?”
“唉,美女,你有所不知啊!這是環境惡化的結果呀!你放眼望去……貿易一部裏除了我,哪個不猥瑣,哪個不變态?人家姑娘來了,沒一天就給吓跑了。尤其是坐邊上的那個業務,還有,報關組的那幾個家夥也不是好東西。時間長了,可能你也接受不了,不過,看在我還善良的份上,你就留下吧!”
我忍俊不禁。放眼放去,人家都挺正常的,要說猥瑣,還就他比較形象。
“美女,你是做哪個部分的?”
“賀經理說讓我先熟悉一下,适合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答。
“職位随便挑,糟了,看來你是有背景的。”他誇張地瞪着眼睛。
“是。我的确有背景,背景是一盆滴水觀音。”我指了指身後。
“哈哈,美女,你好幽默。那你理想的職位的呢?”
“業務。”
“why?你想取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