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 (2)
太像了,她每每看到,都會想起從前在缪府的日子。關于她的榮哥哥,關于那些燦爛無憂無慮的美好日子,當時道尋常的生活,成為了她現在值得反複品嘗的唯一滋味,只要想着,就會淡淡地微笑起來,像是榮哥哥一樣的笑容。
賀自衡是一個狼子野心的人物,慢慢吞并朝堂,漸漸威脅到了皇帝的勢力。缪連翩看在眼裏,沒有做聲。樂兒問她:“為什麽不幫幫皇上呢?”她搖搖頭,江山一代又一代,總有些事情,是需要為帝王者,自己去體會奮鬥的。不然,如和她從前的公公一樣,對于先皇那般偏愛,只會讓他迷失方向,成為一個懦弱的人。
又是夜裏。
是她三十六歲的生日。
清冷的月光漫下來,将整個長樂宮沉浸在其間。她夜半夢醒,心跳忽然加快,好像能感覺到什麽一般,只披了一件披風,走到窗前,手指顫抖着推開窗戶,只見一人獨立在月光之下,聽到聲響,擡頭看她,目光裏是淡淡的暖意。
缪連翩心頭猛地一震,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主動爬出窗戶,跳到了他的跟前。
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像是他那樣對她的樣子,指尖在他額頭輕輕一碰。可這回,她舍不得收回手,指尖順着向下,撫了撫他的臉,淚水落了下來,上前一步抱住他:“榮哥哥……”
他為了見她花了多少工夫和努力,她不問。
她對于他有多少想念和歉意,她不說。
只想抱着他,在他胸口痛哭一晚。
慕榮輕輕撫着她的後背,總有一些人,是你永遠無法放下、無法舍棄、無法不牽挂的人。是你聽說她過得不好,便想拼了命安慰她的存在。這輩子,有了這樣一個人,即使再吃苦,他也甘之如饴。他沒有得到,卻勝似得到。
缪連翩哭了許久,忽然擡起頭,水波粼粼的眸子看着他,慕榮看她神情,将手放到了她的唇瓣上:“不行,連翩。”
缪連翩挪開了他的手,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唇,一面哭一面道:“榮哥哥,我愛你。”
慕榮眼睛也慢慢濕潤,回應這個吻,小心翼翼探進她的嘴裏,輕柔而貪婪地吮吸着她的芬芳,胸腔像是被大風刮過一般火燒似的疼痛。
這一年他四十歲,她三十六歲。
他們不會在一起,卻會一直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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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後,回憶起這個人,樂兒還是忍不住濕潤眼眶,會問缪連翩:“為什麽不和慕榮大哥在一起?”
人前威嚴冷淡的太後會慢慢閉上眼睛,想起這一夜如蟬翼般輕薄的月光,想起兩人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吻,是甜的,也是鹹的,慢慢道:“責任。”
上元節的時候,年輕的定興帝去會見群芳,沒有派一個人來探望太後,樂兒便選了一個精致的宮燈送過來,缪連翩提筆,慢慢寫了這樣一句詩: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後來,她将這個燈籠送給了定興帝唯一一個用了真情、雙眸清澈幹淨的女子。
然後她獨自一人煮了一壺青梅酒,淺淺酌了幾口,靠在窗戶邊,靜靜往外看。
深院月斜人靜。
而這世間一定有一個人,會和她一樣,看着頭頂那輪月亮,默默地思念着對方。如此,便也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太後涼涼的番外寫完了╭(╯3╰)╮
其實真的很喜歡她QAQ好想單獨給她開一篇文,所以篇幅有點長,見諒見諒!~
關于那首詩,是我特別喜歡的一首詩,其實前文裏面有埋一個小小的伏筆,全詩是這樣的:
西江月
宋·司馬光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翠霧罩輕盈。
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
深院月斜人靜。
不見面,看似無情,其實是用了更多的情。這首詩原文表達的并不是文裏面的意思,我引用了過來,覺得似乎也能概括。
嗷這個好虐,下個番外要甜回來!~
所以下章上阿木和黃桑的玩崽子記2333333
順便感謝喵頭菇涼的手榴彈,真的很感謝啊,記得你也是前幾個星期開始追文,然後每章補分,一直陪我到現在o(*////▽////*)q
80、全文完 ...
定興帝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已經一個月過去了,阿木吉拉出月子了,她的眉眼一如往昔,淡淡的,純粹而幹淨。舉止行為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周身上下依然散發着清泠空靈的氣質,走路時習慣将背挺直,每一個步子都邁得周正。
可是……
快要四年了啊。
他們未見已達四年。
她和往昔一樣貌美年輕,甚至比以往還要顯得飄逸。
他卻……明顯老了不少了。一雙桃花眼裏透露出來的再也不是以往的意氣風發、輕佻風流,沉甸甸的都是歲月的痕跡。行走之間,也不會有往日那般俊逸潇灑,而是蛻變成一個帝王的端正沉穩,多了不少滄桑。這滄桑是因為她,害怕滄桑也是為了她。
定興帝忽然不是很敢見她,這種落差讓他自慚形穢。
于是整日都自鎖在宣室殿,一道折子又一道折子地批着。
“皇上,皇後娘娘求見。”殿外候着的他的貼身長官作了個揖道。長齊恢複身份之後,自然不可能再做他的貼身內侍,于是換了一個人。這個人好巧不巧,正是當初去給還是禦女的阿木吉拉宣旨、并且拒絕了那個花瓶提點了她兩句的小太監。他升為了皇上的貼身內侍,于是改了個名字,叫長遠。因為心地算得上純正、做事也伶俐靠譜,定興帝對他還算得上器重。
這句話一落地,定興帝就錯了一下手,在一張折子上面劃下了一道長長的朱砂印記,他用大拇指指腹沾了一下,又拿一張帕子揉搓掉,心裏的浮躁沒有平靜下來,在額上按了按,才道:“宣吧。”
說完,心情莫名多了些忐忑來。
阿木吉拉走了進來。
她如今貴為皇後,穿着打扮自然無一不極盡皇家威儀。一件明黃色的鳳袍,配上她眉眼間自然而然的威嚴氣質,很難不讓人俯首稱臣。明黃色一般人很難駕馭,皮膚不好的更難駕馭,她穿着卻極好,極美,也極其合适。
定興帝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他記得阿木吉拉說過,她不想當皇後。可是他趁她不在做下這個決定,也不知會不會激怒她。可是……即便激怒她,他也一定不會後悔的。因為終此一生,只有她,配得上一聲“皇後”,配與他并肩天下,俯瞰人間。
定興帝感覺到臉畔忽然有一縷溫熱的氣息,那股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傳了過來,更是臉上一熱,心中難免起了些绮思。清清涼涼的手指落到了他的額上,阿木吉拉把他額上那點紅抹掉之後,恍然說了句:“原來不是受傷了啊。”她剛見他低頭,以為有什麽難言之隐,定睛一看,瞧到那點紅,以為是受傷了愛面子沒臉見她,現在發現不是受傷了,更是奇怪,“那皇上怎麽不太想見我?”
“咳……”定興帝正了正臉色,“從未有過這種事情啊。”
“嗯。”阿木吉拉點頭,“那就好。”
那就好……
定興帝不知該怎麽接下去了。
“你……找朕什麽事?”定興帝問道,“朕還有很多折子要批,所以可能沒有太多時間。”說完,險些閃了舌頭,這是在作什麽呢?如此扭扭捏捏,可真不像自己的性格啊。
阿木吉拉疑惑地看了看他桌案上堆着的折子:“都批完了,還要再審核一遍嗎?”
定興帝随意地指了一沓:“這、這些朕還沒有看。”
阿木吉拉更是覺得奇怪,幹脆從中間抽了一本,攤開在定興帝眼前,只見上面朱紅色的标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明是已閱完畢的。
定興帝不好繼續推脫,他也受夠了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女人似的扭捏,遂站起身來,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又要走了嗎?這次需要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你說吧,我……一定不遺餘力……幫你。”
阿木吉拉聽了,眉一挑,遂老老實實說了此番的目的。
她一說完,定興帝又開始心痛了。原來……還真的是帶有目的回來的啊。原來……不是為了他啊。可是,他真的非常思念她。在她離開的這麽長時間,白天夢裏,分分秒秒,都在思念着她。那種入骨入髓的相思之情,幾乎把他全部的精力和生命都燃盡了。現在她好不容易回來了,竟然是為了離開?他真的有點兒,不太開心。
“可以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嗎?”定興帝問道。
阿木吉拉認真思索了下,答應下來。畢竟……帶走他的孩子,這件事情着實殘忍了些,作為孩子的代理人,有權利知道真相。而且剛才看他眼裏一瞬而過的落寞之情,她心裏某個角落也默默地動了一下,像是被螞蟻輕輕咬了一下似的。她如今升到了中校,相對應的精神力領域也獲得了開墾,不必擔心在異時空供應不上,也有了許多新的功能。比如說——
一縷藍光從她的指尖傳了出來,在半空輕劃了兩下,頓時出現了一個畫面。
那是太空。
宇宙星辰,盡在畫面之中。
阿木吉拉指了指其中一個泛着淡淡金色光芒的星球,輕聲道:“我來自那裏。我有一個十分強大的民族,喚做獅子星。我們那裏的人民,聰慧而勇敢,真摯且團結。是我們那片星系最強大的星球,無人敢侵犯。”
說完,又變了變畫面,指了指一個泛着淡淡藍色的星球,微笑道,“這是你的星球,你生活的地方。其實,這座星球已經進步了很多年,你們這個時空,也是我偶然才誤闖進來的。我原來要去的地方,是這個時空……”說着,畫面變了變,只見處處都是蘑菇似的摩天大樓,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走在街頭,臉上洋溢着自信平等的笑容,還有奇怪的車,奇怪的各種工具……“你們這裏,雖然比那個時空落後,可是存在即合理,還是有研究價值的。我取了很多樣本,傳遞回我的星球,進行研究和記錄。同時,這也是我為母星做的事情,得到了長官的贊許,所以我可以提前回去。”
“那段時間,謝謝你對我的幫助。”
阿木吉拉表情誠摯,定興帝對着這張臉,實在也說不出什麽別的話來,只幹巴巴道:“應該的……”看她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期盼,定興帝道,“那件事情,不是不可以,讓我再考慮幾天,成嗎?”
阿木吉拉點點頭。
元帥并沒有規定這次任務的期限,她随時可以回去,所以也沒有什麽特別擔心之處,笑了下道:“好,希望你能認真考慮。當然,如果你想用他跟我做什麽交易,我會向上級請示,能夠滿足你的,都會盡量滿足。”
她的星球……已經發展到不是這個朝代所能企及的地步了。自然随便索取點什麽,都能給他巨大的幫助。可是這樣的幫助,定興帝真的不是太想要,于是點點頭,看她的背影往外又走了兩步,忽然心一動,喊住了她:“可以親你一下嗎?”
阿木吉拉詫異回頭。
定興帝定定看着她,手蜷成一團,手心發汗。
阿木吉拉竟然真的認真想了下,走到他跟前,低頭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柔柔的唇瓣覆下來,定興帝心裏頭的那把火瞬間燃燒起來,他一把按住她的後腦勺,一手摟住她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口齒相交,不止定興帝一個人醉在了其中,阿木吉拉也眯了眯眼,沒有提醒定興帝他說的只是“一下”,不是這般貪婪的索取。兩人深深吻了許久才松開,定興帝戀戀不舍又舔了舔她的唇瓣,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阿木吉拉驚訝地發現,定興帝眼睛竟然有隐隐的淚光。
“你……”
“我沒事。”定興帝戀戀不舍放開她,“你先回去吧。”
本就不是屬于自己的,越是念想,反而會陷得越深。
他已經淪陷得徹底,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陣深刻的痛楚。
可是啊,就算如此,他深深愛着那個姑娘,還是會遠離自己而去。這個吻太過甜膩,已經讓他的心不斷地泛出苦楚來。
定興帝用力地捏着朱砂筆,另一只手中捏着的書卷已經隐隐扭曲,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一個字都不想看進去。
放了筆,走出宣室殿,不知不覺登上了城樓。
天已經黑了,點點星光鋪灑下來,民間是萬家燈火,亮如白晝。
定興帝似乎可以透過那些堅硬的牆,看到每家每戶團聚在一起,妻子迎接在外工作一天的丈夫,做好了晚膳,帶着孩子一道用膳。有人說有人鬧,有人笑有人惱,再平淡的食物也是珍馐,令人如癡如醉。他是帝王,是孤,是寡人,是高高在上獨一個,原來這麽冷。
垂了首,他很渴望溫暖。
走到椒房殿,終究還是退卻,拐了個彎,來到了長樂宮。
太後正在洗手準備用膳,見他進來,只是吩咐樂嬷嬷再多備一套餐具,也不點破什麽,只等着他親口說出來。果然過了一會兒,定興帝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母後,你一個人過了這麽多年,孤獨嗎?害怕嗎?”
太後微微眯了眯眼,慢慢算了算,果然一個人過了很久很久了啊……樂嬷嬷擔憂地看過來,太後良久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覺得呢?”
定興帝道:“母後,對不起。”
“兒臣不孝。”
是挺不孝的……
她為了他,着實放棄了很多。但是親情從來不問付出多少,有生之年能聽到他一句“對不起”,之前那些犧牲便有了價值,全是可以鍍上溫度的了。太後溫和地笑了笑:“你是帝王,每個帝王在成為帝王之前,都會有一個艱難的過程。”
定興帝像是一個孩子:“可是母後,那太難了,兒臣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太後斂了眉眼,慢慢盛了一碗雞湯,推給定興帝:“先喝一碗湯。”
定興帝不解,還是喝了湯。
太後慢慢站起來,走在前面:“跟我來吧。”
定興帝緊随其後。
這麽一彎一繞的,竟然到了椒房殿。溫暖的光芒從裏面散了出來,定興帝腳步一頓,看太後沒有停,只好又跟了上去。裏面傳來一陣嬰兒的清亮笑聲,猶如天籁,猶如世間最純淨的水源,但凡聽到者,心靈都被洗滌了一遍似的。窗戶沒有關上,太後阻止了通傳,站在窗戶口靜靜看着裏面。定興帝也走了過去,看向裏面。
三個孩子都生得粉妝玉琢般的精致美好,各有各的特色,但那種風華已經隐隐可現。他們在母胎裏孕育了很久很久,生下來個頭也只是稍稍比平常孩子大一點點,分量很足,全都健健康康的,一個月過去了,三個孩子咿咿呀呀樂得開心,雖然不會說話,但看着他們的眼睛,似乎能聽懂他們的心聲似的。這會兒阿木吉拉坐在床邊,皺着眉給三個娃換衣服,冬瑜說,一定要親手換才能感情親,她才勉為其難接過來。
可是……真的很麻煩啊……
她換了大娃的就懶得繼續了,剩下的交給冬瑜來。二娃和三娃全都委屈地癟嘴,瞧得別提多可憐了。尤其是最小的三娃,因為是個女孩子,情感稍微細膩一點,心靈稍微玻璃點,很快就嗚嗚嗚地低聲委屈哭了起來,眼淚糊了小臉一臉,偏她還不會說話,只好努力地提高聲音。大娃是個皇子,生性傲嬌,見妹妹哭了也不安慰,反而自鳴得意地滾了一圈,指着自己的衣服露出無齒的嘴,開懷大笑。二娃也是個皇子,見妹妹哭了,安安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見阿木吉拉絲毫不為哭聲打動,便暗忖着莫非笑聲才是吸引源?于是也咧開嘴笑了起來。如此,只有妹妹一個人哭,她覺得自己不合群,更是悲從中來,撕心裂肺哭得更加厲害。
阿木吉拉沒有辦法,只好幫她穿衣服。妹妹不哭了,轉眼就變臉。二皇子由于表現優異……交給了冬瑜。剛把衣服遞出去,感覺到外面的兩道視線,阿木吉拉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只好幫二皇子也親自換了衣服。
她這種事做得并不順手,但還是蹙着眉做得認真,眉眼間一片平和,正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個人。等三個孩子都啃着手指頭歡樂地揮着鬧成一團時,她忽然擡起頭來,看向窗外。定興帝心中一顫,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半步。倒是太後溫溫地笑着,朝她招了下手:“來,讓哀家瞧瞧你。”
阿木吉拉走出去,站到太後跟前。
太後靜靜地打量着她,良久笑了笑:“嗯,不錯,恢複得很好,若是有什麽不适之處,可以跟我說。”
阿木吉拉點點頭,略沉吟片刻,擡頭道:“太後娘娘……您最近的身體,還好嗎?”
太後微笑:“自然還好。”
阿木吉拉心裏暗暗想了想,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微微一笑,沒有接話。地球星人的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事情,她看得出來,也只能提醒到這裏而已。
太後卻忽然将手放在她的肩上,道:“現在你貴為皇後,不應該對我如此生疏。叫我一句娘吧。”
阿木吉拉訝異看着她,道:“娘……”
太後點點頭,拉着她的手,又拉住定興帝的手:“有兒有媳,還有孫兒孫女。我這一生也不枉了。行了,你們聊吧,我這個老婆子,也該休息了。”她把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起,轉身要離開。
阿木吉拉斂眉只沉吟片刻,就進了房間,抱了二皇子出來,喚住太後:“若娘不嫌棄麻煩,可以幫我照顧二皇子嗎?”
“我這個老婆子,哪裏照顧得好孩子?”太後拒絕道,“孩子還是放在你這兒,我才放心。”話沒說完,阿木吉拉已經将二皇子放到她的懷裏,并且松了手。太後自然放不開,一低頭,見二皇子正露出一臉天真望着自己,一雙烏眸水靈靈的,像他的母親,卻比他的母親還要澄澈動人。太後心裏生了無限愛憐,這回當真是放不開手了,只好點點頭,“如此,我幫你照看一晚。”
阿木吉拉笑着命人送走了太後。回過頭來,嚴肅道:“太後……娘身體已經不大好了。”
定興帝一驚:“這是什麽意思?”
阿木吉拉道:“用你們這裏的話……應該是大限将至。她的身體器官已經老化,也沒有太多的精神硬撐,所以……應該就是這幾個月的事情了。”
“母後已經生無可戀了嗎?”定興帝喃喃一句,心中大恸,可卻不願意相信。等到了第二天,他秘密召來樂嬷嬷細細詢問太後最近的作息,聽得“太後娘娘最近嗜睡得緊,胃口明顯不大好了,也不大願意走動,話也越說越少。只昨兒個晚上帶了二皇子殿下回來,精神才稍微振作一點。只是……奴才真的有些擔心……”的時候,定興帝知道阿木吉拉沒有騙他,還用二皇子殿下幫忙延長太後壽命,擺擺手,囑咐樂嬷嬷不要告訴太後召她來的時候,低了頭,良久良久,眼眶漸漸濕了一片。這種感覺,竟然一點也不比知道失去阿木吉拉的時候要輕松,如同一塊沉沉的石頭,壓在心上。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對于太後多麽孝順過,反而一遍又一遍傷害她的心,一次又一次讓她操碎了心。他的叛逆期持續的時間太長太長,長到了連自己都不忍心回顧。如果,肯多分出一點心來陪陪太後,是不是結果就不會這樣?
起碼……
不會讓她就這樣離開。
定興帝捂着臉,肩膀輕輕聳了起來,不多時桌案上的宣紙已經濕透了一片。
哭完了,他一個人悶在宣室殿許久之後,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他游魂一般走在宮殿裏,腦海裏一幕一幕閃過太後從第一次見他起的場景。那一天天氣如何?他正在家裏,忽然義父慌亂進來,抱着寇颙就往外走,回過頭堅毅地看着他說:“你可以回家了,回去了,一定要做一個仁君。”他不懂什麽意思,就被不久之後闖進來的大胡子男人帶到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宮殿,在那個禦花園裏,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眉眼間一片冷淡,充斥着皇室王者的驕傲不可一世,直到看到小小的他被帶進來,驕傲的眼眸瞬間紅了一圈,咬了咬牙,等了足足一刻鐘,才蹲下來,朝他伸手:“孩子,到母後這裏來。”
他是怎麽反應的呢?實際上已經呆了傻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竟然是看起來這樣神明一般不可侵犯的人物,更沒有想到,在這麽多年沒有見面的情況下,這個母親竟然不是沒有遲疑地将自己拉進懷裏,而是等了足足一刻鐘才讓他過去,這種複雜的感情讓他心生不滿,他瞪了眼,道:“你是誰?我為什麽要去你那裏?”
太後明顯怔了一下,道:“我、我是你的母親呀……”
“我才沒有母親!我是一個被家人抛棄的孩子!我從小就被人欺負!如果你是我的母親,你為什麽不保護我?”小小的他驕傲道。
太後神情已近乎崩潰,痛苦道:“我……真的是你的母親。”
他冷笑一聲,跺了腳道:“母親?你抛棄我的時候,怎麽就忘了我?天下竟然有你這般可笑的人。你也配稱作母親?笑掉天下人大牙!”他還那麽小,可是已經懂得用這樣傷人的語氣來說着刺人的話。其實,心底裏不是沒有小小的期盼,若是、若是這個叫做母親的女人在下一刻沖到自己面前抱住自己,像別人家的母親一樣親吻他,用慈愛的目光溫暖他,他也能勉強接受罷。
可是等了等,那個女人竟然什麽也沒做,眼眶的紅痕像是瞬間消失了,周身散發着強大氣場,淡淡地擡了擡下巴,對一邊的宮人道:“太子殿下不懂規矩,帶下去,好好教導。”那個聲音實在是冰涼透頂,定興帝一下子也對她失望透頂,被宮人帶着往下走的時候,那個女人還在用冷冰冰的語氣對大胡子道:“賀大人,多謝你找回哀家的孩子,若是你有空,不妨教導一下他,否則,這般的低能無禮,怎麽配得上一國之君的位子?”
“是。”大胡子答應下來。
他再也不想叫這個女人一聲母親!
尤其是看到那個大胡子對于那個女人谄媚的目光時,更是覺得惡心!低賤!這種女人,這等絕情女人,他才不會再去理會!時間長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直到他登基之後、能夠掌握國事之後,那個女人身上強勢的氣場才漸漸減弱,會像一個母親一般,慈愛的看着他,可是他早就傷透了心,從此冷落她,一晃,就是這麽多年了。
一晃,就等到了她“時日不多”的消息。
有什麽比死亡更讓人害怕?
——等待死亡。
難道他要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嗎?
子夜時分,露水寒浸浸的,沾濕了他的衣袍、頭發。定興帝走了很久很久,終于走到了長樂宮。他怔怔地看着那塊牌匾,幾個字舊舊的,在深夜裏沉寂。心中忽然一酸。擡步走了進去,一直到了太後的房間門口,子歆正裹了個厚被子在褥子上坐着值夜,眼皮子沉沉的欲要搭下。模模糊糊間看到定興帝衣袍下擺,揉了揉眼睛,睜大眼睛往上看去,果然是定興帝!驚得一下站了起來,不敢出聲,只福了福,心中驚疑不定。
定興帝低聲道:“她睡了?”
子歆聲音更低:“太後娘娘已經歇下多時了……”
定興帝點點頭:“她近來睡眠質量如何?”
子歆道:“很好,常常可以睡到天明。有時白天也會午睡,不會做什麽夢。”
“朕知道了。”定興帝道,“你若是冷,多加件衣服。”遲疑了下,“照顧好……母後。”
子歆連忙應下來,再擡頭,定興帝已經出去了,她更是覺得自己是做了個夢似的,揉了揉眼睛,坐下來裹着被子警醒地張望着。
定興帝來了阿木吉拉這裏。
她沒有睡。
宮人都已經安寝了,也沒有什麽值夜的人員。
她正在院子裏面擡頭看着繁星,身側站着兩只威風凜凜的獅子——那是從西夏公主青辭那裏強搶過來的。此刻他們面對面,兩只獅子被阿木吉拉氣場折服,乖順地蹭着她的手。小黑貓竟也沒有睡,站在其中一只獅子頭頂,歡樂地張牙舞爪。
“小獅子。”阿木吉拉叫了下小黑貓。
又看了眼兩只獅子:“大貓”“小貓”
兩只獅子沮喪地低下了頭,十分難過。身為堂堂森林之王,竟然被一只小黑貓壓在了腳下,實在是……嗚嗚……
“喵嗚喵嗚。”小黑貓歡樂地在獅子背上打滾,嚣張又得意。
阿木吉拉滿足了自己的惡趣味,回頭看向定興帝:“不知皇上現在來是……?”
“任何東西,包括孩子,你都可以帶走。”定興帝道,“朕只有一個要求,救救她,讓她多活幾年。”他眼裏隐隐閃着淚光,在星光照耀下顯得格外誠摯,“她活了這麽多年,幾乎沒有過過什麽舒心的好日子。自從嫁給了……宮中,她這一生都毀了。我實在是不忍心讓她一天好日子都不過,就這樣離開。求求你,救救她。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只有你才有辦法。”
阿木吉拉看他目光,心口一沉,道:“這件事……”
定興帝呼吸一緊。
阿木吉拉垂眸片刻,擡頭看他,點點頭:“我幫你。”
定興帝這才稍微放松一點:“謝謝。”
阿木吉拉道:“沒什麽,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這個要求提了,你就不能有別的要求了。而且救了她,我就要帶着孩子走了。你想要留下哪個孩子?我可以由着你來選擇。”
人生難得兩全。
救了母親,就沒有了愛人。
定興帝喉頭一緊,慢慢道:“你來選吧……我都依着你。”
阿木吉拉答應下來。
過了兩天,阿木吉拉準備好了,到了長樂宮,給太後催了眠,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她的身體中。其實,這是一件十分損耗心力的事情。并且違反了獅子星的一條律法。可是……應該可以功過相抵吧?阿木吉拉淡淡想着,想到了定興帝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也罷了,他為了自己付出甚多,就算是因為這件事被懲罰了,也認了。
她願意。
一直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阿木吉拉才松開手,擦去額前的汗滴,閉着眼調理了好一會兒,走出去站在太陽底下待了好久,才慢慢臉色恢複了一些。如此,太後的身體機能算是恢複了三成。這三成,已經足夠太後在人間多走許多年了。
再多,只怕反而引起不應該的異議,這樣剛剛好。
派了個人回複了定興帝,她慢慢在陽光的沐浴下回了椒房殿,看向一直堅守在她身邊執意服侍她的冬瑜一眼,問道:“什麽時候成親?”
冬瑜冷不丁被問到這個問題,猛地一震,很快就紅了臉頰:“娘娘怎麽、娘娘怎麽看出來的……”又忙道,“奴才只想好好服侍娘娘,別的都不管,娘娘不要因為這個趕走奴才!”
阿木吉拉淡道:“他是誰呢?”
冬瑜幾次三番被提點到心上人,以為是有人向阿木吉拉打了報告,也不再反抗,只低了頭,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不是什麽尊貴人家出身的人。”眸色裏添了兩分嬌羞之意,“但是……他待奴才很好,很好很好。”臉色愈來愈紅,她聲音漸漸地越來越低,“他是皇上禦前侍衛的統領……叫葉東……我喊他東子哥……其實我們并沒有打算成親,只是、只是……”
只是從前不曾相信過婚姻和愛情的牢固程度,不想沾染,卻又控制不住那種美好的誘惑。
冬瑜臉頰上的緋紅漸漸淡了一些,眼底沾染上了些許愁意:“從前我娘在嫁給我爹之前,我爹也說會待我娘好的。可是自打嫁給了我爹,她就越活越苦,不僅沒有過上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反而被毒打、被陷害、最後慘死。我願意相信東子哥說的,會待我好。可是不願意相信時間。時間……太可怕了。若是等我老了,顏色不再,他官階一層一層往上升飛黃騰達,我該如何自處?也許待我好,只是一陣子,不是一輩子,反倒不及這樣天天相隔,天天相思。也許能夠稍微長久一點。”
阿木吉拉點了點頭,覺得東子這個名字委實有些耳熟。關于冬瑜,她待自己幫助不小,所以在離開之前,能幫個忙,就幫個忙罷。她這樣想完,擴開精神力精準地按照冬瑜的說辭找到了葉東,眉頭一跳,還真是舊相識啊……
可不就是從前在軍隊的時候,那個總是要和自己稱兄道弟的東子麽?
算了算他的巡邏路線,阿木吉拉沉吟片刻,對冬瑜道:“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