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V章
那顆黑色的藥丸不僅僅是迷霧彈,還是毒。
賀自衡彈出藥丸之後,用袖子揮開迎面而來的箭。箭支的速度過猛,他不能全然揮開,箭頭還是割開了袖袍,在胳膊上面劃開了一道口子。他也顧不得疼了,抓緊時間逃命,使了輕功躍上後山,剛往前逃了不到一百米,就被一股外力攥住,猛地往後一拉,順着布滿了枯枝尖石的山坡一路滾了下來,怎麽使勁都沒有辦法動彈一下。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一股外力襲來,他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這時煙霧散開,那邊面面相觑的北胡士兵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只見一個個子小小看起來略微嬌弱的小士兵站在那裏,其餘人都倒在地上,尤其是賀自衡,一臉的鮮血,兩眼翻白。
這是……死了麽?
北胡士兵們覺得後背上刮過一道勁風,像是帶了冰刀子一樣涼飕飕的,冷得他們禁不住顫了顫。
那個小個子士兵有點兒慌張地跑到了大晁皇帝的身邊,剛剛擡起他的頭,眼睛忽然朝他們看過來。
他眼底裏的那種漠然和森冷之意,是他們畢生所從未見識過的。
他們覺得害怕,特別害怕。
一個人看到後山,咬咬牙,想要擡步沖出去。他們加起來有一百來號人,對付這麽一個小個子,總該是對付得了的吧?只要沖出去,越過這道山,再往前走不到五百米,就可以看到自己人,就一切安全了。
可是小個子士兵無視這一百來號人的壓力,低了頭,動作輕柔地将大晁皇帝的腦袋重新擺了回去,還專門擱在一個暈倒士兵的腿上,确保不會放到冰上生了額外的病痛。然後把大晁皇帝腰間別着的一把劍拿了起來,慢慢站起來,回頭看向他們。
他們已經跑出了酒樓,酒樓裏面的大火燒了出來,黑煙缭繞。夜幕也沉沉欲拉,整個天地間都是一片陰沉。忽然一陣猛風吹了過來,帶着刺骨的寒冷,将黑煙吹得方向立刻掉了一個頭,頗有些壯烈之感。連他們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覺得臉上一片生疼,可是小個子士兵還是淡淡站着,像是釘在了原地的一顆木樁子,風吹吹不動,雨打打不倒。
忽然就心生畏意。
可是來不及了。
小個子士兵抽出了手上的劍,一陣慘白的光閃過。
風抖了抖,終于沉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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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
阿木吉拉坐在床案邊,靜默地看着幾個大夫給定興帝問診,直到其中為首的那個人站起來,她才将視線投遞過去,眼底裏仿佛一派生動無辜之色,怎麽瞧都是一個純良無害的人。可是為首的大夫不敢打馬虎眼,朝她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道:“回禀木妃娘娘,已經給皇上針灸過了,如果皇上明日能醒過來的話,那便沒事了。”
阿木吉拉拳頭這才松開,點點頭:“好。”聲音竟不複以往清亮。
大夫們都不敢打馬虎眼,全都退到一邊,給定興帝抓藥,親自煎熬了送過來,又喂給定興帝服下之後,才拱手告退,越好明日來看診的時間,退到外面之後,才敢擡起手,擦去額前早就沁出來的汗水,輕嘆一聲,又敬又服。
誰能想到就是那麽一個弱弱小小的木妃娘娘,竟然一個人把五十來個士兵扛了過來!
當時她第一個帶回來的是定興帝,風一樣的從衆人眼前刮過,到了一個大夫面前,将定興帝扔了個滿懷,兇巴巴呵斥道:“治病!”然後就又像是一陣風一樣,消失在了衆人面前。若不是定興帝活生生擺在面前,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人嗎?怎麽會有這樣的速度?
然後不出一刻鐘,這個風一樣的女子又一個人提着五十來個人沖了回來,地上一溜放了一排,重新沖到定興帝跟前,一臉緊張:“治好了嗎?”她的頭發在一陣往來奔跑中散了下來,烏黑油亮,大夫們這才認出這個人竟然就是定興帝寵得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木妃娘娘!
可是……
“皇上中的這個毒,有點稀有,我們還從未接觸過具體的例子,不敢輕易嘗試,所以……”
當時木妃恨不得将他們吞食的表情,是他們這輩子都不敢忘記的。于是個個拿了項上人頭作保證,一定會讓定興帝在五天之內好起來,木妃這才松開他們,給了他們機會。現在已經三天了……看情況,定興帝求生的意志非常強烈,明天不出意外,應該能醒。
肯定能醒罷。
※※※
人都走完了,沒有人敢待在這間房間裏,氣氛實在是有些詭異。出來之後,把門掩上,也不敢過于離職,全都站在門外面不遠處,心裏想着,裏面要是有什麽吩咐,可以第一時間進去服侍。他們現在……也只有這麽點子用了。
遠遠的有一個身影走了過來,正是定興帝寵信的臣子之一,沈珏沈大人。他這段時間一直跟着其他幾個武将審問賀自衡,實在問不出什麽問題來,在換崗的時間,想着這裏,有點兒不由自主地就過來了,想看一看,事情發展的走向如何了。
一個婢女行了禮之後,将情況大致說明了下,沈珏聽了,點點頭,将手中的食盒遞出去,交給婢女:“木妃娘娘服侍皇上,實在辛苦,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如果可以……還希望這位姑娘能夠勸着木妃娘娘食用進去。畢竟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如果皇上一病醒來,發現木妃娘娘身子骨出了什麽問題……也不好。”這話說得他心裏一陣一陣發苦,表情卻是十分誠摯的。
那個婢女接了過來,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敢勸谏,答應下來:“是,奴才這就過去。”
沈珏心知無法再停留,看婢女進了房,也轉了身,步履艱難地走開。
婢女進了房之後,把食盒裏面的東西擺出來。心中暗暗稱奇,在這樣的時候,竟然還能弄到如此新鮮的雞湯和驢肉包子,實在是太難得了。端到阿木吉拉跟前,還未說明來意,就聽到阿木吉拉道了句:“放下,出去吧。”
“這是……”
“出去吧。”
“是。”
婢女不敢直面阿木吉拉,覺得她身上的氣場強大得叫她害怕。只好放下東西,動作輕快地退出了房間,掩上門。
食物散發出幽幽香氣,阿木吉拉卻沒有什麽興致去品嘗,視線落在定興帝的臉上,他嘴唇發白,額前還在不斷地滲出冷汗,好像是被什麽夢魇住了,一直不斷地動着,眉頭緊緊皺着,隔了一會兒,嘴裏突然蹦出一句“別走。”像是被什麽突然擊中一般,眼角無意識地濕潤了。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呢?
阿木吉拉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覺得茫然無措,手覆在定興帝的手背上,那裏青筋突起,摸起來感覺又粗糙了許多。他不需要做出僞裝來欺騙誰,于是就一直在勤奮發功,沒有精力來護着皮膚,就成了這個樣子。
她倒是不覺得哪裏摸着不舒服,獅子星系大多數人都有着這樣一雙手,這是一種榮譽的象征。可是這會兒,她摸着定興帝的手,心像是被化學藥劑泡過一般,隐隐地發着酸。
就是這樣一雙手,不斷地護着自己,又在那樣緊急的關頭,不顧生死地推開自己。那一瞬間的爆發力,真的比她還要快。
這是怎麽做到的?阿木吉拉不知道,但是心裏似乎隐隐有了一個答案,好像是他常常會在她耳邊輕聲叮囑的那一句話,她好像……懂了一點點。
怔了一會兒,不知該做些什麽,偏過頭,看天外黑夜茫茫,輕輕嘆了一口氣,放開手掌,走到窗前,擡頭望着天空。那裏漆黑一片,連一丁點兒微弱的星光都看不見,阿木吉拉試探着用精神力往聯絡器不斷地探索着,可是自從三天前那突然的一瞬信號後,她所有探測的精神力就像是一滴水落進了蒼茫大海中,一絲絲浪花都沒有激起,就轉眼消失無蹤。
到底回得去嗎?
阿木吉拉終于不太确定起來。
要留下嗎……
阿木吉拉眼睛微張,心頭猛地一跳,這是她第一次滋生這樣的想法,這是怎麽了?她連忙搖頭,将這個念頭揮去,沉沉呼吸了一口,擰着眉頭看着黑夜,久久不動。
第二天早晨,那些大夫如期而至,他們不敢松懈,很快就又一次施針,在那幾個阿木吉拉都能背下來的穴位點了針後,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個個都緊張得滿頭是汗。定興帝究竟能不能醒過來,就在這一刻了。
可是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了……
又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了……
好幾盞茶的工夫過去了……
“怎、怎麽會這樣……”為首的大夫讷讷不敢言,重新又施針,再等了兩盞茶的工夫,定興帝還是沒有醒過來。
“回禀木妃娘娘……”房門被推開,負責給那些士兵看診的大夫進來了,一臉喜色,“那些人都……”視線觸碰到跪了一地的大夫們,那個大夫連忙止住了話頭,猛地跪了下去,“下官……”
“退下去吧。”阿木吉拉道了一句。
衆人不可置信擡頭,木妃娘娘放過了他們?
阿木吉拉一臉平靜,淡淡道了句:“出去。”話語裏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所有人頃刻間退散得幹幹淨淨。
阿木吉拉低頭沉吟了片刻,走到定興帝床案邊,蹲坐下來,手指放到定興帝的手腕上,眼裏波光閃動,一絲藍色順着她的指尖,沒入了定興帝的手腕,游遞到他的全身上下。作者有話要說:來留言吧。*裏v勻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