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
柔嫔連降兩個品階的位分、禁了足的消息不徑而飛。
“晨露殿那邊說是她半道兒上被突如其來的野貓抓毀了臉，還強撐着去了晨露殿哭訴，皇上嫌她破相太醜，大怒之下做的決定。”柔暖的燭火下，一品竹色宮裝嬷嬷道，“莫怪老奴多一句嘴，這柔小儀也忒沒分寸了些，皇上打從前兒選妃就只看姿色，她這姿容毀了還上趕着去哭鬧，這不明擺着是找貶麽。”
坐在榻上的那人眉眼間帶了些英氣，又摻雜了柔和，手裏忙活着穿針引線，頭微偏，露出狹長的鳳眼和挺立的鼻梁來。她咬斷了一根金線，淡道：“既如此，棄了便是。”
“是。娘娘英明。”
“冬瑜呢？”
“瑜姐兒在木樨亭當值，那地兒着實有些偏僻蠻荒了些，聽說宮殿破破爛爛，靠一靠都能晃出灰來。陸貴人這幾日倒是得了聖寵，可冷冷淡淡的，套不着近乎。老奴逾越，希望娘娘能夠……”
“你也知道逾越。”
“是，老奴……也是為了家族的……”
榻上那人輕嗤一聲，道：“我自然知道要為了家族興旺，本宮不得聖寵，父親派了妹妹進來，說是做伴兒，嬷嬷真當本宮不知父親的目的？讓她去當宮女兒，去伺候陸貴人，是為了她好。嬷嬷細細想想陸貴人什麽出身？她都能蠱惑聖心，可見手段并不一般。本宮這是希望冬瑜好好學學。否則直接侍寝擡位分，有什麽意思。”
“是，老奴省得。”那嬷嬷擦了把額頭，低聲道。
……
這邊被談及蠱惑聖心的阿木吉拉沒有半點影響，認認真真将今日所得資料全都做了歸納整理，又為自己意外得到的能量感到高興，到了第二天早晨看起來容光煥發，竟似又美了兩分。
按照本朝後宮制度，晨省昏定是必須要執行的。不過皇後娘娘事務繁雜，便去了昏定這一項，只留了晨省。
只有五品以上的嫔妃才有資格進入內殿給皇後娘娘請安，五品以下的嫔妃必須跪在外殿，一直到內殿請安結束才可站起，人都走完了方可慢慢離去。不過，也有例外，比如說頭天晚上侍過寝的嫔妃，就能夠享受進入內殿請安，坐下共品早茶的良好待遇。
阿木吉拉到得不早不晚，外殿跪了不少人，內殿只有四五位輕言慢語的嫔妃。
根據原主的記憶，阿木吉拉規規矩矩給幾個人請了安，找了個最末端偏遠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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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安，據說是後宮裏彙聚了高智商口舌女們的群架之時。
作為一名誤入進來的外星人，實在對這些土著居民的奇特腦回路感到捉急，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再低調的人也會有麻煩事找上門。
“妹妹身體大好了？”幾個人用目光交流之後，一女子淺淺笑着開口道，“今兒個聽說妹妹昨晚侍寝，本還有些詫異，前不久還在殿門口看見妹妹，似乎病容猶存。現在看起來，妹妹氣色當真是不錯，姐姐也便放了心了。”
麗婕妤本來是想通過這些話來警醒阿木吉拉，莫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就算皇帝臨幸了她，那也不能改變她卑賤的地位，仔細養着身體吧，指不定後頭還有什麽苦頭吃。
可這話說得委實婉轉了些，你總不能指望一個直來直去的外星人在短短幾天內就能聽懂各種暗語。文化之間巨大的差異絕非朝夕之間可以拉近的。
事實上阿木吉拉也的确沒有聽懂。
一來就遇着了關心自己身體的人，雖然原主記憶中這人沒少冷嘲熱諷，但總得給人成長的機會不是？阿木吉拉誠心誠意道了句：“多謝麗婕妤小主關懷體恤，妾一定會養好身體，小主放心。”
關懷體恤放心……個鬼！
麗婕妤跟原主不對盤已久，兩人出身皆不怎樣，一個宮女兒，一個樂府舞女，誠然樂府舞女聽起來更為卑賤，但她上位更早手段更高明，及時擇良木而栖，抱着賢妃大腿混得開心。靠着大樹好乘涼就是這個道理，雖奴态重了些，卻在一定範圍內可以橫着走，終于争取了個婕妤的稱號，也算是在舞女屆的楷模榜樣了。
可惜老天爺不給力，生了她麗婕妤又生了個陸禦女。沒有人當靠山也橫得嚣張自在，誰也不怕得罪。好容易把她整了下去弄個半死，誰知轉個身就滿血複活升成貴人還在溫泉池侍了寝，氣也不氣？
“呵呵……”
麗婕妤皮笑肉不笑道，“瞧妹妹說的這話，關心你不是應該的嘛，咱們出身都不高，本就該互相扶持不是？”
這也算是折了自個兒也要敲打對方了：別忘了你的出身，姐姐我有人罩着，你？自求多福吧！
阿木吉拉總算是從對方的神情話語中品出異樣來，心中不屑。從搜集到的資料中顯示，麗婕妤依附于賢妃，并且是依附賢妃的嫔妃中地位最末等的，賢妃依附于皇後，皇後依附于皇上，簡言之就是麗婕妤在這層食物鏈的最低端，是遇到事情随時會扔出去的炮灰一只，有什麽好得瑟的？
淡淡一笑，阿木吉拉從碟子上拿了一小塊雕了芙蓉花樣的糕點送進嘴裏，帕子輕輕遮住嘴，小口抿着，矜持、端正、禮節周全，舉手投足間都透露着大氣。
嘛，味道很不賴啊。
麗婕妤氣得噎住，這是她無論怎麽努力都養不出的氣質，阿木吉拉這一系列動作明晃晃打了她的臉，偏還是那樣若無其事的一副樣子！
“瞧妹妹這通身氣派，難怪皇上挂心，我也喜歡得不行呢。”
真吵。
阿木吉拉的精神力掃到快要進椒房殿的身影，唇角微牽，如水般的眼波輕輕一漾，擡頭看麗婕妤一眼，似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微笑着道：“麗婕妤小主過獎了。”
敵方油鹽不進，麗婕妤聽得更是窩火，強笑了下，捏緊手中帕子，想着你就橫吧，等賢妃娘娘來了，看你如何貧下去。
誰知一道黑影從空而降，跳到桌案上，後腿一蹬就将一盞熱氣騰騰的沸茶水潑了她一頭一臉。災難來得突然，那水又是新沏的滾水，她被燙得難受，尖聲叫了起來。
那黑影做了壞事也沒走人，轉了兩圈又原地蹲着，喵喵嗷嗚了兩聲，原來是一只特別可愛的小黑貓，身上還有些形狀不一的小白斑，歪着腦袋看着狼狽的麗婕妤，牙一呲仿佛在笑。
“這個畜生！”
麗婕妤氣得破口大罵。
“畜生罵的誰？”
門口走進來一個人。明黃色的衣袍，英氣勃發的臉，含了一分愠怒的眼，步伐矯健有力，聲音低啞帶了磁性，端的是玉樹臨風。
衆人連忙都按照位分标準行禮。
麗婕妤因被水潑了一臉，忙着擦拭，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依然忿忿回話道：“畜生罵你呢！”
“哦？”定興帝不怒反笑，拉長了聲音道，“朕倒不知，什麽時候兒得罪了麗婕妤，勞你如此辱罵。”
四下皆靜，這句話格外清晰地傳入了麗婕妤的耳裏。她只覺得晴天霹靂，連忙瞪大雙眼看了過去，吓得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帶着哭腔道：“皇、皇上……”
阿木吉拉斂了眉眼，掩去笑意，心中舒暢。
可算是安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