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冥昏亂·肆
被沙礫包裹之時,沙礫的粗糙之感,裹着巨大的壓力襲來,臉頰發疼,她閉上了雙眸。目光并未瞥向一旁的容凡,她這麽多年來,習慣了單打獨鬥,即便是在星際時,也是如此。
即便是穿書而來,自小将容凡納入座下也好,自認自己給予他的便是足夠。然而,如今想來,竟是大錯。她竟是不知,他的本體竟是龍身。
而龍身,意味着什麽,她心裏清楚得很。眼前似乎劃過那日,天君和藹細語,将同脈而生的他歸入了自己的座下。
她原道自己是半路出家的神君,恐無人信服,天君遂如此安排。且自打自己晉封為潤澤神君後,自己所受到的照拂不在少數,皆以為是因自己是女兒身。
現下想來,竟是大錯特錯。
她欲啓唇相敘,然方張開一絲縫隙,大量的沙礫便湧入了嘴內,她猛然阖上。心裏有些戚然,眼內也有了些濕潤。
(你的秘密,為何為了我,可以毫無保留的呈現出來,徒兒,你究竟是信我,亦或是試探?)
随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而來的黑暗,以及四肢被禁锢的感覺,然而雙眼十分的沉重,竟是無力再睜開。
然而,再睜開之時,眼前的景象,仍是讓晏初大驚失色。
容凡睜開眼眸之時,發現滿堂歡樂之聲。
自己正坐于一席上,而堂內紅妝滿布,金柱上有蟠龍之象,更有蚌珠為明,這應是四海之禮。換言之,這應屬四海的昏禮。
娶妻之禮,以昏為期,這天上的規則也無非如此。只稍偏首便能瞧見瓊樓之外繁星點點,以及雲霧環繞。
瓊樓百宴之間,新人穩穩站在高高的瓊樓之上,夜風吹來,還隐隐帶着一絲燭火的煙火氣息,一并掀起了紅蓋頭的一角。
紅蓋頭下是一張十分平凡的小臉蛋,郎官此時緩緩從遠處渡步而來,臉色蒼白,神情僵硬。
然而底下衆仙早已入席,竟無一人察覺出詭異之處,皆在翹首盼着這昏禮始成,容凡眼睜睜瞧着那郎官邁進,卻絲毫動彈不得。
靡靡之音入耳,皆似那呢喃的鬼語,這應是那人心中的景象,他便暗自捏緊了掌心,靜觀其變。
随着郎官入堂,容凡眼前的一幕豁然褪色,除去郎官以外,其餘人皆為灰白二色,僅郎官為鮮豔的紅衣。
容凡豁然明白,此為郎官的記憶。
底下衆仙早已入席,都在翹首盼着這昏禮始成,然而卻見郎官豁然跪地。
“砰!”的一聲,跪姿淩然,聲音頗為響亮,将臺上臺下衆人震得俱是一驚。
他認出上座之人是那靈長真人,真人百年前确實有過一喜事,他嫡女昏配給了南海三太子,然而這也是天界一大樁醜聞。
他內心咯噔一下,莫非是記憶重塑?臺上的灰白情景仍在繼續着,他穩下心神,稍加看下去,再進行打算。
靈長真人被吓得全身一抖,見即将成為自己女婿的南海三太子,一臉痛苦的表情跪在了地上。而此時于記憶之外的,另一個南海三太子則臉色蒼白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星君,這,可是吃壞了肚子?”
而此時,随着靈長真人話音剛落,他的小女捂着嘴巴開始幹嘔起來。
新娘子一臉蒼白的扯下了自己的紅蓋頭,嘴唇哆嗦的指着自己的妹妹。
南海三太子見狀,連連朝着靈木真人磕起頭來。
“真人,我、我不能娶她為妻。”
此言一出,頓時瓊樓上一片嘩然。
靈木真人已經被震驚得一時失了言語,三太子與嫡女自小便有婚約在身,為何事到如今,即将要禮始方才如此說道,這豈非不是沒有将自己放在眼中?
“這豈止是拒昏,如同是在這衆仙中掌刮自己的臉面吶!”
衆人肉眼可見靈木真人的臉色是越來越黑,而新娘子的臉色是越來越白。
大家的眼光便在幾人身上輪流轉動着,此時新娘子忽而開聲了。
聲音洪亮而凄厲,聲調是那般的泫然欲泣。
“你們二人可對得起我?!既然妹妹已懷了你的孩兒,即便我再歡喜你,也不得不割愛。我,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男人再娶平妻的!”
衆人一驚之下,又為之一憐。
“皆聞這靈木真人的大千金是個溫柔賢惠的女子,今日一見,卻與那傳聞中稍顯不同吶”
“話雖如此,任誰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與妹妹好上了的事實,不過這般果斷的性格,頗得我心”
“唉,也不怪她一臉詭異的表情,估摸是強顏歡笑。”
新娘子話語決絕的續道,
“從此以後,你南海三太子與我再無半點關系!”
說完,竟是當衆開始解開喜服,轉身便往金珠莽龍上撞去,當場便是鮮血四濺,底下賓客喧嘩一片。
紅衣三太子此時,瞥了一眼容凡,他更覺體內似有萬條線條一般,開始慢慢束縛起來,他深知那是縛靈線。
而後,只見他幽幽然的走過衆人,灰白的景象便開始停滞,來到慘死的新娘子身旁,抱起新娘子的同時,新娘子灰白的色彩開始滿滿變成紅色。
“阿瑤,過去是我不好,原來你妹妹是騙我的,我也落得凄慘的下場。你就原諒我罷,我現如今尋得你歸來之法了”說着,便掀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底下露出的便是晏初的臉龐!
容凡本平靜的雙眸此刻,赫然幽深起來,眸中漆黑的一點慢慢開始變得金黃。
“阿瑤,你聽得見我喊你嗎?我們回到這最痛苦的一刻,浴火便是重生。”說完,只見他攤開的左掌上頭,凝聚着一大團的業火。
晏初雖無法動彈,但是她的五感并未消逝。從方才睜眼之時,便已察覺自己一身鳳冠霞帔,然而卻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然而,從寥寥幾語間,她腦海裏隐約有了猜想,此人,若自己沒有料錯,便是那南海三太子。
但是,南海三太子不是已被妖魔所屠?那日風雨色變,聽聞南海還倒灌入赤鹿關,水淹三千百姓。此事鬧得頗大,為此十殿閻君都被天君問責。
更是下令需徹查此事,而南海龍王一夜白頭,如今也是無心南海之事,由二太子接管海中大事。
随着越來越靠近自己的業火,晏初袖中的木珠,卻倏然發出淡淡的光芒來,她倏爾便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她微微一動,擡起了皓腕,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來。
“星落,我知你很疼,無需再忍下去了,何必留戀凡塵一切,過去皆為無妄,而你我,都皆向前看才是。”說完,雙手慢慢撫上他的臉龐。
“你,是你,你回來了!”手掌上的業火在顫抖中重生,又在重生中滅去。
晏初的眼眶中布滿了淚水,“是我,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說完,她撫着他臉的手,悄然放在了他的手腕處。
星落掌着業火的手開始慢慢熄滅,“那我們重新來過!以天為媒,以地為聘!自此我們身不相離,魂不相斥。”
晏初暖暖一笑,“自是好的。”
“砰!”一聲巨大的聲響從旁邊傳來,只見底下所有的記憶被撕了個粉碎,硝煙中,隐見一人形,在撕開的灰白回憶中毅然站立,如那高傲的天神一般,待硝煙消散之時,容凡那雙如睥睨衆生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晏初瞧着。
晏初心下一片心驚,從未見過他如此的神情,更遑論他這一雙死氣尤深的眼神。
他全身皆散發着一股神邸的力量來,四周的死魂之氣,皆蕩然無存。她本抓着星落星君的手在他的眼神之下,竟不自覺的松開了。
“三太子,你如今仙不仙,鬼不鬼,你覺得你配?”
晏初嘆了一口氣,察覺到自己的腰間驟然一緊,星落攬着自己,站立了起來。“我和她的事,何需你來插手!”
說話之際,他全身燃起了一股盛大的煞氣。聲音恢複了原先的森冷,全身上下被一層黑色的煙霧籠罩着,只露出兩只猩紅的眼珠子。
絲絲煞氣正在緩緩爬上他的眼眸,這股巨大的煞氣直接沖着容凡而去,連一旁的晏初也被波及到了。
真是!晏初深吸一口氣,不知該生氣還是無奈,她本欲從三太子入手,瓦解這場迷局。本可順着他的心魔而走,從而揪出契機,可誰曾想,一向冷靜的容凡,會直接撕開了這場夢境。
星落身上濃郁的黑色仿若與黑夜融為一體,而反觀容凡,在他微微半開阖的眼眸中露出那一抹眸光,竟讓人一眼瞧了,只覺心神蕩漾,稍微有些穩不住心神。
那張薄薄的唇瓣上似乎還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連正眼都不曾回頭給去,這抹笑似是一抹嘲笑,也似是一抹漫不經心的怒意?
而此時,他身上并不帶一絲一毫的威亞,單從元氣來瞧,此時的容凡僅僅是普通人一個,然而卻絲毫不曾對幾丈之外的黑霧之瞳露出一絲膽怯。
煙霧中的那雙紅眸嗤笑了一下,聲音一下便變得如同粗狂的龍吟,“如今神力全無的你,又拿什麽來和我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