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窺
嘭!
一個白衣人影如同炮彈般沖了出去,随後又被人用腳射回來。
白衣人影悲慘地趴在白室山地皮,屁股高高撅着,吃了一嘴泥。擡起頭,嗷地叫了一聲:“大師兄,你下腳太狠了。”
原胥微眯起眼,在陽光下打量這個倒黴催的小師弟之一,烏黑長鞭的鞭柄敲在手心,轉過臉,冷聲訓斥道:“都打起精神來!否則就像小六一樣,只有吃土的份兒!”
七月流火,蟬鳴高樹。
白室山上一百來號弟子身穿素淡白衣,仰頭聽大師兄訓話。
人人一臉孺慕。
這是原胥穿書的第十二年。
作為一個不知道劇情也不記得人物結局的仙俠世界大師兄,原胥覺得自個兒很冤!
他不喜讀小說,早晨五點準時起床,跑步半小時後一碗粥三個饅頭。
水龍頭擰開,水流直下三千尺。
他肌肉虬結,腹肌人魚線應有盡有。
他肱二頭肌最适合壁咚。
……他二十八歲的人生還沒來得及為誰做過俯卧撐,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穿了。重新回到了愣頭青一般的二十歲。
“擡頭!收腹!”
原胥手敲教鞭,目光如同一把AK47,逐個掃視。
“報告大師兄!”
年紀最小的掌門親傳弟子十二蹦出來,挺胸凸肚,神秘地沖他擠了下眼睛。
于是衆人都知道這是要說有關師尊的事情了。
滿堂哄笑。
“肅靜!”
原胥敲了下十二的肚皮,然後收住笑,道:“師尊又叫你下山買酒了?”
“大師兄你真是神了!”十二大拇指一翹,娃娃臉笑出一雙酒窩,讨好道:“這次我可沒私自下山!”
十二說着從袖中掏出一袋碎銀子,遞給原胥。“喏,鎮子上老蔣家閨女給的,裏頭還藏着個她繡給你的荷包!”
原胥頭疼。“給你你就要?你不能扔了?”
十二一臉理直氣壯。“姑娘家給的荷包怎麽能扔?”
原胥更頭疼了。
“給師尊把錢送回去!”原胥對十二道。
十二一步退出三丈外,猶嫌不夠,嗖地一身飛上了樹梢頭,居高臨下對原胥揚起下巴神氣地道:“我不去!師尊讓我買酒,我把他錢袋子都給你了。要去你去!”
“憑什麽?”原胥冷笑。
“因為你是大師兄啊!”十二說的很大聲,比提起老蔣家閨女的荷包更大聲。“師尊發起脾氣來,就連白室山地皮都得刮掉三尺。大師兄你不扛把子,誰扛?”
原胥氣結,竟不能反駁!
原胥手裏捏着錢袋子,就像是捏着一座白室山弟子的命,沉甸甸的,叫人心裏頭瘆的慌。
**
一盞茶後。
原胥捏着白室山一百多條人命,站在白樓前敲門。
篤篤篤!
篤!
三長一短,是他穿到這個世界來以後,教給白室山人民的摩斯密碼。
白樓內音聲不聞。
三層閣樓內,只住着師尊庚桑畫一人。
原胥擡頭看了眼天色,太陽懸挂在頭頂,在古人算來應該是正午。按照慣例,這時師尊應該是躺在竹榻上吃冰鎮果子。
原胥嘆了口氣,湊到金銅色小門前,猛地腹提真氣大喊一聲:“師尊——!西瓜來了!”
吱呀一聲。
門自內打開了。
一只玉白色的手,迂尊降貴地伸過來。
手心朝上,修長指尖微屈,勾了勾。
原胥認命地從門縫內擠進身子,探頭朝內張望,見他家師尊果然白袍随意地挂在身上,胸襟大敞,長發也未梳,赤腳走下來給他開門。
“師尊,雖然是七月的天氣,你這樣貪涼也不好。”原胥先将錢袋子拍在師尊手心,然後耐心地與他解釋。“十二下山,沒與你買酒。老蔣家隔日送瓜上山。”
回應他的是一個白眼。
庚桑畫從鼻孔裏冷哼了一聲,收回玉白的一只手,攏在袖子裏。然後走回軟榻,背對着他,獨自一人生悶氣。
原胥走過去,好聲好氣地哄他。“師尊,你如今神魂不穩,前幾日險些走火入魔。這酒不能再多喝了!”
庚桑畫不理他,低頭從錢袋子裏扒拉出一只荷包來。素白的底色,繡着一叢青竹,邊角以極小的七彩線繡着一個“原”字。束口處,系以雙色彩線編織的同心結。
“老蔣家閨女又想嫖你?”庚桑畫斜乜了他一眼。
原胥苦笑。“弟子沒敢接。”
庚桑畫手心裏翻來覆去地掂量這個荷包,半晌,冷笑一聲。“你入門也有十來年了。頭些年人癡傻,只知道練劍,如今年歲大了,一門心思想抛棄我這個老人家去娶妻生子。可憐我當年一把屎一把尿地帶你……”
“咳咳,”原胥聽不下去了,蜜蠟色的臉皮很薄,耳朵尖子有點紅。“師尊,弟子上山時已有八歲,可以自己如廁了。”
“怎麽着,你還想駁我?”庚桑畫赤腳踩上榻,整個人比原胥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蔑視他。“我就知道,每次提起老蔣家這位姑娘,你就一心維護她!你心裏頭哪有我這個師尊!”
原胥摸着鼻尖苦笑。
他來了十二年,至今還沒摸清這位師尊大人的古怪脾氣。只記得原書中白室山劍法縱橫天下,他這位寶貝師尊號稱天下第一劍。
說來慚愧!跟師尊練了十二年的劍,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天下第一的劍法應該長啥樣,就這樣一不小心混成了掌門大弟子。
再然後,由于師尊太懶,他又一不小心混成了整座白室山扛把子的大師兄。
身為扛把子,做人自然不能太計較。
于是原胥放軟了聲線,輕巧地拎着話題轉了個彎。“師尊,弟子替你梳頭。”
庚桑畫人還站在榻上,光潤的腳趾指甲瑩潤,呈淡粉色。長發披了半張臉,倒不影響他老人家一副好相貌。
天下第一劍畏壘道人,當真生的人如其名,眉目如畫。
“算你識相!”庚桑畫揚起下巴,就在榻上盤腿坐下,勉強地道:“就梳你前日那個樣式。”
原胥自窗下鏡架前拿起一把玉梳,淡聲道:“你是師尊。弟子那樣式,不适合你。”
“怎地不行?”庚桑畫又不高興了。
“弟子未戴冠,肩後可以散發。師尊你……”原胥突然遲疑,梳子下,師尊墨一樣的發在他指尖滑過。
原胥突然好奇,庚桑畫到底多少歲了。
在穿進書裏之前,他是個标準的現代人,對古人并無了解。對于虛構出來的仙俠世界,更是一無所知。
據白室山衆師弟們偶爾提起,這片大陸在千年前曾戰火紛飛,當時修仙的三大上古宗門集體覆滅。千年前,魔出,三大宗門數千條屍體挂滿林野。庚桑畫來自那個傳奇年代,自屍體堆中爬出,一人一劍,最終成就了天下第一劍的名望。
但魔到底是什麽樣子,被誅了沒,庚桑畫又是怎樣逆襲的,這些統統沒人知道。
知道的人,都死了。
庚桑畫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赤腳站在塌上,想了想,又道:“不,你別打岔!”
庚桑畫雙手叉腰,氣勢十足。虧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眉目如畫,說起話來卻蠻橫不講道理。“為師就是想要梳你那個頭,你說怎麽地吧,梳,還是不梳?”
“梳,梳!這就給您梳。”原胥無奈,無聲地在內心嘆了一口氣。
“去,給為師把那面銅鏡拿來,我要瞅瞅你這小子有沒有糊弄我。”庚桑畫吵贏了,喜滋滋地,卻又生了別的事端。
原胥再次無聲嘆息,從窗下取過銅鏡,遞與庚桑畫手中。
庚桑畫左手舉高銅鏡,從鏡中可見到自家那張十分清俊的臉,長眉入鬓,眼波兒天然帶着煙籠霧罩般,黑發如墨汁一般披灑在肩頭。他身後則站着個身穿雪白弟子袍的高大男人——他的大弟子原胥天生蜜色肌膚,對他說話神态總是畢恭畢敬,但總哪裏透着說不出來的怪。
原胥的臉在銅鏡中時隐時現。
有時原胥低頭給他梳理發絲,便可以看到原胥的下巴弧線從鏡子中一閃而過。有時則是原胥那雙修長的手指從他發絲間,游魚一般穿梭。
原胥生的朗眉星目,是這個時代罕見的小麥色。整個修仙界,大約也只有他家原胥是這色兒的。
庚桑畫唇角一勾,恰撞見大弟子原胥的眼神。
師尊,你又偷窺我。
那雙眼睛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