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過往的回憶
接下來發生的事白湘雲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白子軒目眦欲裂地撲上來,想要将韋惜之那個畜生從自家阿姐身上拉下去。
然而,韋惜之本就性子暴烈,此時又飲過不少酒,見白子軒沖上前來,他示意身後的兩名家丁按住白子軒往死裏揍。
白子軒本是一名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但他的體質卻比書院裏那些弱不禁風的同窗們要好上許多,因着他同白湘雲在白家的艱難處境,為了保護姐姐不受欺負,他平日裏也自行練過拳腳功夫,此時對上韋惜之身邊的兩名人高馬大的家丁,竟沒有落什麽下風。
“……子軒!小心!”
白子軒瞪着眼睛愈戰愈勇,但被韋惜之壓在地上的白湘雲卻是看得心驚膽戰,當那兩名家丁拔出佩在腰間的劍時,白湘雲驚喘一聲,忍不住發出破碎的喊叫來,“快跑!子軒!去前院尋人來!”
她的話音剛落,就被壓在她身上的韋惜之甩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賤人!”他雙目赤紅,毫不留情地捏緊白湘雲的脖子,後者陡然間連氣都提不上來,只漲紅着臉發出無力的喘息聲,韋惜之輕蔑地自上而下地審視她,口中罵道,“還想找人來救你?賤人,老子今日就破了你的身子,讓衆人親眼瞧瞧這眼高于頂的白大小姐是怎麽求着老子上她的!”
被他捏住脖子的白湘雲滿面屈辱之色,而正與那兩名家仆纏鬥的白子軒聞言,更是紅了眼,嘴裏罵道:“畜生!放開我阿姐!!”
他手下的動作愈發狠戾,兩名身材高大的家仆竟一時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反手奪過劍,腳上一踢,利落地掀翻在地。
白子軒提着那把奪過來的劍,急急奔上前,他此時也是被憤怒蒙了心,不管不顧地舉劍就欲往韋惜之胸口刺去。
韋惜之沒料到他自己那兩名身手矯健的家仆竟不是白子軒一介文弱書生的對手,見白子軒舉劍向自己刺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翻身滾到一邊,躲開了那道能要了他命的劍鋒。
見韋惜之躲開了去,白子軒并不解氣,轉身揮劍,正欲繼續朝他刺去,不過,他的動作卻被從地上坐起身的白湘雲及時制止了。
“子軒,夠了。”
白湘雲低聲道,韋惜之這等畜生死不足惜,但她不願白子軒因此惹上麻煩,甚至被下了獄去。
她的阻止讓頭腦被激憤主宰的白子軒稍微清醒了些,他回過頭,見白湘雲狼狽地坐在地上,趕忙解下自己的外袍,給白湘雲披上,嘴裏憂心忡忡地道:“阿姐,你沒事罷?別怕,我這就——”
白子軒的話還未說完,被他扶着的白湘雲卻驀地瞪大了眼,眸中是全然的恐懼之色。
“子軒!!”
她下意識就欲推開面前的弟弟,白子軒一臉疑惑地看向她,白湘雲卻只發着抖,驚恐地望着他身後的方向。
白子軒意識到了什麽,他不由得轉回過頭,可這動作才做到一半,他只覺腦袋驟然一痛,接着,他便什麽也不知道了,身子不受控制地軟倒在地。
白湘雲的胸口霎時湧上一陣難以抑制的驚懼,她望着眼前獰笑着的韋惜之,後者将舉在手裏的那塊沾着鮮紅血跡的石頭扔到一邊,低吼一聲就欲朝她撲來。
白子軒毫無人色地躺在地上,白湘雲只覺腦中的神經被鋒利的刀刃割斷了似的,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瀕臨爆發的情緒,在韋惜之朝她撲來之際,她張開嘴,一口咬上了韋惜之的脖子。
在那之後,白湘雲的知覺模糊了起來,她似乎聽見遠處傳來淩亂的腳步聲,但很快鼓膜又被韋惜之的慘叫聲充斥。
她已經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麽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狠狠咬着牙齒裏的血肉不松口。
而當她徹底将韋惜之脖子上那塊肉咬下來的時候,後者怒吼着将她推開,而她也再沒有力氣掙紮,腦中一暗,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白湘雲醒來的時候腦袋仍舊有些疼痛,她下意識地欲從榻上坐起,剛一動作,身邊就傳來一個熟悉的飽含激動的聲音:“小姐!你終于醒了!”
白湘雲使勁兒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畫面總算是清晰了起來,只見一直不離不棄守在她和白子軒身邊的老嬷嬷眼含熱淚地握着她的手,口中絮絮叨叨地說着些老天爺保佑之類的話。
白湘雲腦中停滞的思緒緩緩轉動起來,昏迷之前那一幕幕令人心驚膽戰的場景驀地沖擊着她的神經,她的手不由一抖,一邊嘗試着起身,一邊慌忙開口問:“子軒呢!?他怎麽樣了!?韋惜之那畜生現在在哪裏!?”
嬷嬷聞言,面上竟浮現出幾分難以抑制的悲痛之色,她抓住白湘雲的手,哽咽着道:“小姐……小少爺他……至今仍舊昏迷不醒……大夫說,他傷到了腦子,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
白湘雲聞言只覺心髒被驀地揪成了一團,她跌跌撞撞地下床,來不及披上外袍,就匆匆往門外跑,嘴裏不停念叨着,“怎麽可能,我不相信,怎麽可能……”
她沖出房外不分青紅皂白地揪住一名侍女的前襟,幾乎是咆哮着問:“子軒在哪裏!?”
那侍女顯然是被她如惡鬼般的模樣吓着了,微微顫顫地指了個方向,雙膝都忍不住發抖。
待白湘雲沖進弟弟白子軒所在的屋子時,她心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人悲恸。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在白子軒身邊伺候的小厮看見她來了,趕忙朝她行禮。
白湘雲緩緩伸手撫上白子軒毫無血色的面頰,啞着嗓子問:“……子軒,怎麽了?”
小厮見狀,面上也不由得浮現出一絲憐憫之色,低聲解釋了來龍去脈。
原來,當時白家的仆人聽聞後院的動靜,趕去禀報白家老爺,在白湘雲昏迷過去的時候,白家老爺帶着府上衆多家仆趕到了後院。
白家姐弟皆昏倒在地的場景讓白家老爺氣得不輕,尤其是白湘雲,在他看來,如今的白湘雲比他的命根子還精貴,他還等着靠白湘雲巴上京城的白家本家,一舉躍入龍門。
結果,白湘雲居然差點兒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韋家的混賬東西奸污了去!
白家老爺這回絲毫沒顧忌和韋家生意上的情面了,他氣急敗壞地報了官,将韋家的混世魔王給關進了大牢裏。
然而,盡管韋惜之被帶走了,被他用石頭砸中腦袋的白子軒,情況卻糟得不能再糟。
白湘雲是因着驚吓過度而昏迷了三天三夜,而白子軒則據請來的大夫斷言,他的大腦受損極其嚴重,能活下來已是老天爺保佑,他極有可能一輩子也醒不過來了。
這個消息對白湘雲而言可謂是晴天霹靂,他們姐弟倆相依為命多年,好不容易熬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白子軒甚至跟她提過打算參加明年的科舉考試,然而,他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白湘雲逼迫着自己冷靜下來,城裏有名的大夫都來府上瞧過了,所有人皆對白子軒的情況不持樂觀态度,而白子軒也當真就這樣一日複一日地昏睡了下去,每日只靠些流食塞進嘴裏,勉強度日。
在這樣的情況下,白湘雲咬着牙找到了白家老爺,她主動提出早些上京去拜見皇後的請求,她知道,盡管她再不情願,她也須得拿下那太子妃的位置,只有這樣,她那不省人事的弟弟,才有一線生機。
就這樣,白湘雲頂着宋氏的嘲諷和白家老爺的殷切期許進了京,她沉穩的性子在一衆花枝招展的小姐們中脫穎而出,被皇後看中,她如願地被指給了太子,成為了當朝太子妃。
嫁予太子的那晚,其實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太子。
盡管來到京城以後,幾乎聽到的有關太子的所有流言皆是對太子品性的贊不絕口,但在白湘雲的想象中,太子與那害得她弟弟至今醒不過來的韋惜之怕是差不了多少,甚至,太子這樣從小便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比之小門小戶的韋惜之,恐怕要更加跋扈嚣張。
她心下是這般做想的,并且,她也做好了應對一個專橫霸道的對她不屑一顧的夫婿的準備。
然而,當太子用喜娘遞過來的那道稱杆将掩住她面容的喜帕挑落之時,她出乎意料地對上了一雙澄澈如水的泛着溫柔波光的黑眸。
太子表情柔和地看着她,含笑道:“白姑娘,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便是夫妻了,還望你多多關照。”
這意料之外的場景讓白湘雲徹底愣住了,好半晌,她才緩緩伸出手,接過太子遞過來的合卺酒,她的指尖觸到對方溫熱的手心,心下忍不住顫了顫,驀地就被那滿屋的豔紅綢緞迷了眼,淚水難以抑制地往下掉。
太子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吓了一跳,他遣退了一旁叽叽喳喳的喜娘,有些無措地輕聲安慰她,雖然不知白湘雲為何哭泣,他還是試探着輕柔地伸出手,用喜帕将白湘雲面上的淚水一點一點地抹去,在她耳邊反複重複着一句:“沒關系,沒關系。”
或許太子是覺得她被這有些匆忙的婚事吓到了,甚至有什麽難以啓齒的難言之隐,但他體貼地什麽也沒問,當白湘雲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他将白湘雲在新婚的喜床上安置上,并且為她捏好了被角,讓她什麽也不用擔心,盡管休息便是。
于是,新婚之夜,太子就在隔壁的書房裏呆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才推門回了寝房內,那時白湘雲才從床上起來,情緒已經徹底平複了下來,或許是昨晚的事情在她看來着實有些丢臉,于是,當太子進門的時候,她罕見地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擡眸看向對方。
太子輕笑了一聲,走過來将她身上才穿上的有些淩亂的衣物為她整理好,接着,在白湘雲反應過來之前,他走至床榻邊,咬破自己的拇指,鮮血驀地湧出,沿着他的指尖滴在了潔白的絲綢之上。
白湘雲愣愣地注視着這一幕,心下湧起的情緒萬分複雜。
她知道,太子這樣做,全是為了幫她遮掩。
若是喜娘來收走絲帕時,不見落紅,那麽之後遭人非議的只會是她這個“不受太子寵愛”的太子妃,與太子本人其實是無甚影響的。
“……謝謝……殿下。”
她張了張嘴,有些艱難地從嘴裏吐出一句道謝。
太子只是笑了笑,沒有絲毫不滿或是不耐,嘴裏道:“以後我喚你湘雲可好?”
白湘雲一愣,見太子朝自己走過來,面上含笑。
“湘雲,你我二人已是夫妻了,對我太不用如此客氣,如今你既已是東宮的人,那麽,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護你周全的。所以,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別再像昨晚那般一個人承受了。”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溫柔,又或許是他話中傳達的意思充溢着白湘雲從未體會過的保護欲,後者眼眶一紅,居然驀地抱住眼前才見過兩面的新婚夫婿,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再度哭了出來。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抓住太子衣衫的手指卻格外用力,連青色的血管都要從蒼白的皮膚下凸起了。
白湘雲此刻心下一片混亂,從沒有人朝她敞開過如此溫柔而堅定的臂膀,仿佛只是就這樣抱着對方,她就能從中汲取從未感受過的安全感和柔和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現下的舉動很丢臉,可她一個實在是太累了,置身于這樣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之中,她只想将自己這十多年來所受的苦難和委屈全部發洩出來。
一開始她還擔心自己的大膽舉動被對方推開,不過,太子只是任由她抱着,靜靜地伸手撫上她的頭頂,用柔和的近乎心疼的聲音在她耳畔道:“想必以前受過許多苦罷……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