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兄弟之情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楚離舉劍揮向自己之際，站在他對面的楚修陡然撲上前，一把抓住他握劍的手腕，拼了命地往外掰。
楚離或許也是沒有想到楚修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撲上來制止自己。
楚修雖是向來不崇尚武力，但身為太子必定是從小接受過不少刀劍方面的培訓的，是以，楚修的功夫并不差，在楚離失神的那一瞬間，他成功地用另一只手并成手刀，将楚離手中的劍打掉了。
“你做什麽！？”
楚離憤怒地瞪他，不等周圍的人反應，更不等楚修開口，便又伸手試圖去夠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劍。
幸好，楚修搶先一步，撿起那把劍，握在了自己手中。
“三弟，無論如何，你也不可如此自戕啊！”
楚修懇切地看着他，額上冷汗密布，看起來的确是被他方才的舉動狠狠吓了一跳。
“虛僞，”楚離不屑地哼了一聲，“成王敗寇，我沒什麽好說的，也不想被關進牢裏受人白眼，快将劍給我，好早早了結這個你們眼中的禍害。”
“三弟，你怎可如此自輕自賤——”楚修試圖安撫他的情緒，周圍的侍衛在楚修的示意下皆退到了兩側，畢竟，如今楚離的情緒極端地不穩定，若是再刺激到他，難保他不再做出些什麽驚人的舉動出來。
“三弟，大哥不會怪罪你，父皇也不會怪罪你，”楚修放緩了語氣，用真摯的目光注視着他，徐徐道，“以前，母後錯待你，大哥代她向你說聲抱歉，這次的事不過是誤會一場，你我仍舊是兄弟，也不會有人将你投入牢獄，來，咱們起來說話，如何？”
他朝楚離伸出手，面上是一派溫和的淺笑。
殿內其餘衆人皆面面相觑，只覺這發展是愈發撲朔迷離了，聽太子殿下口中之意，他是想将此事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就此揭過？
那皇帝的态度呢？
立于武将一列之首的白崇虎不由得朝禦座的方向投去目光，那兩名玄衣衛依舊擺開架勢侍立在皇帝身後，而皇帝本人，則靜靜注視着下首的兩個兒子，漆黑的眼眸如深潭般波瀾不驚。
白崇虎暗暗咬牙，他跟随了皇帝二十餘年，對皇帝的情緒也能有所揣摩，看來，皇帝還是心軟了，對于太子的言下之意，他怕也是認同的。
白崇虎的腦中不由得浮現出此刻已慘死于冷宮中的妹妹，心下湧起愈發濃重的苦澀和不甘，三皇子楚離害得他妹妹身殁，也害得白家搖搖欲墜，甚至還想将太子殿下拉下馬，而皇帝在這樣的關頭，卻仍舊對他心存憐惜，只因，他是那個女人留下來的血脈！
他怎麽甘心就讓這個如此具有野心和威脅的三皇子活下來！？
楚離若是乖乖自盡便罷，如若不然，他——
就在白崇虎的目光愈發冰冷之時，殿外驟然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是奉命去搜查三皇子寝宮的禁軍統領餘珉回來了。
此刻太子楚修與三皇子楚離仍舊在地上對峙着，前者還在緩聲勸導楚離，試圖說服他別再當衆與皇帝對抗，楚離面上則仍是一副譏笑的神色，但他的瞳孔深處，明顯有幾分動搖之意。
然而，這時餘珉不解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便跪地向皇帝禀報：“回禀陛下，臣等在三皇子宮中搜出大量沒有使用過的巫蠱小人，其上……均刻着陛下的名字。”
說話的同時，他将收繳的一小部分巫蠱小人交由大太監，由後者呈遞給皇帝。
見狀，楚離的目光幾乎是瞬間便凝成了風暴。
他沒那麽傻，他從沒在自己宮中置放那些多出來的巫蠱小人，這件事幾乎都是慕容夜在運作，如今禁軍卻在他的寝宮中搜出大量巫蠱小人來，這是擺明了的陷阱，目的就是要徹底坐實他陷害太子的罪名。
呵，他悲涼而自嘲地想，他就不該相信慕容夜的鬼話，太子那邊，定是有比慕容夜還厲害的人看透了他們的計謀，并且将計就計，誘得他上鈎，自取其辱。
楚離擡眸看了一眼眼前因着餘珉的禀報而神色驚愕的太子，趁對方不注意，他一把抓住楚修握劍的手腕，狠狠地往自己胸口捅去。
他對眼前的一切徹底絕望，也徹底厭倦了。
“！！”
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得噗嗤一聲，劍刃刺入皮肉中的聲音在瞬間靜谧下來的殿內顯得格外刺耳。
接着，一聲驚恐的近乎刺耳的尖叫陡然劃破了沉默。
楚離愣了一下，他緩緩低下頭，無論是胸口，還是身體的其他任何一個部位，都沒有絲毫疼痛傳來。
然而，他的手指，卻觸到了一抹濃稠的刺目的鮮紅液體。
楚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幾乎是惶恐地放開了抓住楚修手腕的手，而楚修手裏的劍卻沒有随着他的動作掉落在地，它一動不動地插在楚修肩頭，後者的一身錦衣已被源源不斷溢出的鮮血染紅了大半。
原來，楚修劍刃将要刺進楚離胸口的最後關頭，硬生生使力調轉了劍刃的方向。
然而，方向雖是回轉了，但力道卻再也無法控制，那那把劍就這樣生生地刺進了楚修的肩頭，讓他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大哥……”
楚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愣愣地注視着楚修倒在血泊中的這一幕，他張了張嘴，徒勞地開口，“……為……為什麽……”
為什麽要阻止他尋死？
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他死了，對于楚修而言，不是再好不過了麽？再不會有人跟他争搶太子之位了。
楚離還在愣神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周圍的侍衛們趕緊上前對太子殿下的傷口做緊急處理，皇帝也坐不住了，他快步從高臺上走下，一邊走一邊含着怒氣吩咐道：“還不快去尋太醫來！？統統都給朕退下，将太子擡到內間去！”
殿內其餘的人哪裏敢有異議，皆忙不疊地退了出去，而楚離仍舊怔忪地立于原地，眼見皇帝一步一步地向這個方向走來。
“将三皇子押下去，”皇帝對着他沉沉開口，“楚離，你太讓朕失望了。”
楚離罕見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甚至不知道皇帝究竟說了些什麽，楚修身上淌下的愈發洶湧的血液占據了他的所有視線。
他從未想過，那個被自己百般刁難、厭惡着的兄長，竟會為了阻止自己自盡而不惜自己的性命……
楚離的眼眶難以抑制地濕潤了，胸口驀地湧上一陣許久不曾有過的暖流。
原來……還是有人在乎自己的生死的……
還是有人……關心着自己……
而他……竟還一個勁兒地盤算着如何對付對方……
當玄衣衛将他的雙臂制住時，他沒有絲毫反抗，他的思緒仍舊沉浸來那難以言喻的震忪之中。
然而，被撲上前來的太子妃扶起上半身的楚修則擡起頭，面色蒼白地對上皇帝沉郁的視線，喘息着道：“……父皇，別處罰三弟……三弟的事，兒臣……和母親皆有……過錯，如今……母親已去……兒臣自要代母親……償還三弟……”
“好了，你先別說了！”
皇帝皺起眉，表情沉得快要滴水一般，他親自蹲下身，從太子妃那顫抖的手中接過絲帕一把按住楚修的傷口。
“修兒，堅持住，太醫很快就到了。”這時，他終于放輕了語氣，退去了平日裏帝王的威嚴，此刻的皇帝，就像是一名擔心着兒子安危的普通父親。
見楚修面上仍舊帶着近乎執拗的堅持，皇帝罕見地嘆息了一聲，太子這倔強的性子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一直以來，無論他如何敲打，只要是楚修認定了的事，他從未在自己甚至白清凝面前松過口，恐怕唯一的例外，就是當年白清凝逼他迎娶太子妃一事了罷。
對着身受重傷還格外堅持己見的兒子，皇帝實在無法，只得對身後的玄衣衛點了點頭，示意他二人放開失魂落魄的楚離。
“既然太子為你求情，你便先自行回宮罷，巫蠱一事關系重大，沒有徹底查清之前，若無朕的命令，你不得邁出寝宮一步。”
有了皇帝的口谕，楚離很快被侍衛們“請”回了自己宮中。
在楚離被帶出大殿之前，他難以抑制地回頭朝仍舊躺在地上的楚修望去，只見楚修半躺在太子妃懷中，面色幾近慘白，半阖着眼，艱難地喘着氣。
但當楚離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像是有感應般，微微擡眼，向他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那雙閃着柔和光芒的眼眸中透出顯而易見的安撫意味，一如幼時他不小心闖了禍的時候，楚修總是會用同樣的眼神安慰他，并且常常在皇後面前替他攬下那些責罰。
有一次他實在對欺辱他的二皇子惡作劇過頭了，皇後也狠下心罰了替他頂罪的楚修在廟堂裏跪了整整一夜。
當楚離忐忑不安地帶着從禦膳房裏偷來的食物去看望楚修時，他本以為楚修會責怪他，畢竟這一次是他故意将責任推到楚修頭上的，然而，楚修只是用溫和的眼神注視着他，然後含笑道，弟妹們犯了錯，本就是是大哥的責任，只是，下一次，別再故意欺負二弟了。
他唇邊的那抹笑容似乎穿越了時空，同如今的楚修重合在一起，讓楚離止不住地怔愣。
這世上居然有你這般愚蠢的白癡。
楚離想要這樣罵他，但他張了張嘴，舌尖卻觸到了一絲冰涼的液體，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只覺得那味道鹹鹹的，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
所以楚修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是想安慰滿臉淚水的他罷。
他的兄長，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傻瓜呢。
被侍衛挾持着走出大殿時，他擡起頭，望着透過厚重的雲層刺下來的強烈光線，明明耀眼的刺目，卻讓他的四肢百骸泛起了一陣接一陣的暖意。
他不由得扯開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來。
楚離只覺，這輩子自己的心境從未如此開闊過。
而當他收回目光的時候，卻對上了從對面回廊匆匆邁步而來的兩道身影，他眯了眯眼，雖然因着眼淚的關系，視線有些模糊，但如果他沒認錯的話，那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