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塵封往事
明凰徑直回了浣溪宮,不出所料,她在那兒遇上了楚辭與白司南二人。
當明凰踏進浣溪宮的正殿中時,恰好對上了楚辭掃過來的帶着清淺笑意的眼神。
楚辭一身玄色直襟長袍,領口鑲着暗色流雲紋的滾邊,他的一頭黑發用鑲碧鎏金冠束起,他就靜靜坐在墊了金絲軟墊的檀木椅上,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撐着下颚,一雙含情的桃花眼似挑非挑,除去豐神俊朗的外表,整個人渾身散發出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與淡淡的難以言表的上位者的氣勢來。
而白司南就站在他的對面,前者正低着頭,研究那副從尚書房得來的關于汝南的詳細地形圖。
見明凰進來,楚辭眸中的笑意更盛,他站起身來,一邊向明凰走去,口中一邊道:“今日一切可還順利?衍兒他一切可好?”
提起明衍,明凰同樣不自覺地彎起唇角,瞳孔中傾瀉出柔軟的笑意。
“嗯,”她放柔了口氣點頭,“衍兒他無事,還纏着我帶他上街去呢。”
兩人說話間,楚辭十分自然地伸手摟在明凰的肩上,對面的白司南從地圖上擡頭,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番和諧恩愛的景象。
他不由得暗暗咬緊牙關,胸口湧起一陣又一陣十分不是滋味的酸澀來。
明凰則轉頭朝他打招呼:“征北将軍,我奉陛下口谕,請你和齊王一道,去一趟後宮淑妃殿中。”
這話一出,兩人皆是一驚。
“你從淑妃宮中來?”
楚辭挑了挑眉。
明凰言簡意赅地解釋了一遍之前的事,只不過因白司南在場,她将淑妃明知那碗湯羹中有毒卻仍舊喝下的事實隐去了,只說淑妃不慎誤服貴妃娘娘侍女送來的湯羹,以致于當場腹痛難忍,失了肚中龍種。
白司南聞言驚愕之餘,更有些摸不着頭腦。
“淑妃娘娘不慎中毒滑胎,又同貴妃娘娘有關,陛下喚齊王前去也就罷了,不知陛下喚我同去又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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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見白司南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僞,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人倒的确适合在外為将,而不适合在朝中勾心鬥角,白家眼看就要大禍臨頭了都猶不自知。
楚辭顯然也是同樣的心思,只不過,比之明凰,他的表現就要明顯多了。
“呵,”他輕笑了一聲,對白司南意味深長地道,“後宮之事本與我等外臣無關,陛下既特意不避嫌地招你前往,想必此事定不會是看上去那樣簡單了。”
他這番話雖仍舊算得上隐晦,可白司南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一根筋的蠢貨,經他這樣一提點,白司南驀地反應過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語氣近乎呢喃:“……難不成……難不成……此事與……姑母有關……”
他口中的姑母正是出身白家的當朝皇後——白清凝。
“……不可能!姑母怎會與此事有關!”
白司南的臉色驀地轉為蒼白,他也意識到了,這件事若是成真,後果對白家而言,可謂是不堪設想的糟糕。
歷朝歷代,都不乏後宮妃嫔之間為了相互争鬥而不惜使計、陷害甚至下毒。能在後宮生存下去甚至受到皇帝寵愛的,無一不是手段高明而狠辣之人。
對于妃嫔之間相互争寵而使用的這些伎倆,皇帝或許并不是不知曉,只不過,他可以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般息事寧人,或者,當他也因為種種原因想要懲治幕後之人了,便會任憑甚至推動此事鬧大,将對方徑直拉下馬來。
而現下的情況,就是這分外危險的第二種。
白司南顯然也明白,才經過了大殿上那一遭,任誰都看得出皇帝對于皇後已有厭惡之意,而眼下若是皇帝不打算對皇後出手,又何必拉上他和齊王來親自見證?
白司南越想越慌亂,皇後可謂是他們白家立足于京城的根基,他和父親白崇虎皆是武将,對于朝中的政治鬥争譬如官員間相互結黨的事向來是敬而遠之的。原本,在皇後安排他與明府結親後,白、明兩家也算是站在了同一陣營裏,然而,明如玉與其母的過往被歸來的明凰一手揭出來以後,明如玉蹊跷地死于獄中,白、明兩家的聯姻也就此中斷了。
而現下,若皇後當真有何好歹,白家除去一些歷來交好的武将以外,可謂是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連同太子的地位也會随之搖搖欲墜。
想通這些道理的白司南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殿外,明凰眯了眯眼,瞧着他渾渾噩噩的背影,忍不住轉頭問楚辭:“你何必把話說透,他不明白便不明白罷,反正,等一會兒他遲早會想通一切的。”
楚辭則挑起眉毛,有些不滿地回道:“怎麽?凰兒心疼他了?”
明凰對于他轉移話題的技能已經深有體會,他總是能将些自己不願回答的事扯到調情這樣類似的事上來。
“算了,”明凰抽了抽嘴角,“當我沒問。”
她習慣了楚辭這人的隐瞞,此時也未多想,便提步往前而去。
“凰兒。”
就在她快要步出殿中時,身後驟然傳來楚辭低沉的聲音。
明凰回過頭,見他還立于原地,沒有挪動的意思,不由得蹙眉催促:“還不快些,白司南已經先走一步了,難不成你還要違抗皇帝口谕?”
楚辭沒有如方才那般回她一句調笑,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明凰,細長的眼眸深處仿佛有什麽深不可及的暗色在其中流動翻騰。
似乎是被他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所蠱惑了,明凰也收了面上的笑意,站在原地,靜靜地同他對視。
楚辭此人,或許是她遇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會僞裝、也最難揣摩的那一個。
她同他相處這許多日,其中又發生許多甚至堪稱驚險的事,可即便如此,她或許連這人的真實面目都從未觸及過。
這樣的認知除去讓明凰在面對楚辭時愈發警惕,更激起了她深埋于心底的很久未曾出現過的挑戰欲。
她想要撕開眼前這人臉上戴着的重重假面,看一看真實的楚辭究竟是何模樣,他究竟背負着怎樣的過往,又抱着怎樣的目的?
此時的明凰還未意識到,對一個人的好奇,正是代表她陷入其中的開端。
兩人就這樣在殿中靜靜對視了半晌,誰也沒有率先挪開視線的意思。
過了良久,楚辭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得近乎暗啞。
“我一直認為,報複一個人,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在他即将絕望之際,給他一些微弱的希望,當他以為自己會就此得到救贖時,再一腳将他踢進無邊的深淵之中,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衰亡,卻無能為力。”
這番話他說的極慢極輕,但聽在明凰耳朵裏卻如同驚雷炸響。
她開始以為楚辭話中所指對象是白司南,不過很快她就推翻了這樣的想法,楚辭與白司南年齡相差無幾,之前也從未聽聞二人之間有何等的深仇大恨,那麽……能讓楚辭如此恨入骨髓之人……
她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楚辭指的是皇後?
她在京城裏打探消息時曾得知過十幾年前的一樁宮闱秘事。
當時,今上還未繼位,只被封為魯王,同其他親王一樣在京城中辟府。那陣子,儲君之位的争奪已陷入白熱化的階段,然而,最有希望登上太子之位的魏王卻因為陡然爆出淫亂後宮之事,被皇帝一怒之下,貶往邊關,終身不得回京。
此後,當時還是魯王的楚晏,才在白家的扶持之下嶄露頭角,最終登上太子之位,而後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皇位。
這其中,最為蹊跷的,便要數魏王當年這淫亂後宮之事了。
按理說,魏王本是不茍言笑的性子,也向來沒有耽于女色之名,連府中的姬妾數量都寥寥可數,他怎麽就會一時沖動,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後宮中公然同他父皇的妃嫔厮混在一起,并且還被捉了個正着呢?
據說,當年同他一道被捉奸的女子是宮中新晉的恭嫔,與楚辭的母妃惠妃娘娘同居于軒寧宮中,惠妃平日裏還對這名小她許多的恭嫔頗為照拂。
而惠妃因早年遲遲無子,便在楚晏剛出生又失去了生母時,将他過繼到了自己膝下,一直撫育他至及冠之年,而後才陡然懷了楚辭。因着這層關系,在楚晏正式登基後,便将惠妃封做了太後。
然而,好景不長,在楚晏登位的第三年,也就是楚辭七歲那年,惠太後驟然薨逝,皇帝對外的說法是太後頑疾在身,不治而亡,而民間卻有傳言,說這惠太後并非死于疾病,而是用了一襲白绫,上吊自盡而亡。
至于為什麽自盡,這其中的傳言久紛繁複雜,什麽猜測都有了。
而據說在惠太後死後,第一個發現她屍身的不是身邊伺候的侍女,也不是年紀尚小的楚辭,而是……當時已經身為皇後的白清凝。
至于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已是一樁除了皇後本人外,沒人能說得清的宮廷秘事。
不過,楚辭如今出口的這番話卻讓明凰驀然想起了這樁看似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此刻,楚辭那雙平日含笑的桃花眼中,盡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沉深潭,偶爾眼底泛起的些微波瀾中,竟透出些毫不掩飾的恨意來。
這樣深沉得似是沉澱了許多年的濃烈恨意,不可能是針對同他素無怨憤的白司南的。那麽,便是與多年前的那樁宮廷舊事有關了罷,皇後當時定然對惠太後做了些什麽,才導致了後者的暴斃,并且,這一幕極有可能被當時還年少的楚辭盡收眼底。
所以,他才會有這麽強烈的對于皇後的恨意,連帶着對于出身白家的白司南,他也偶爾會毫不掩飾地出言挑釁與刁難。
想通這一切後,明凰驀地有些震動,這……便是楚辭所背負的過往麽?
當時的他也不過是現在的明衍那般大罷,卻要被迫親眼目睹這等殘酷之事,還必須在往後的日子裏裝作若無其事地生存下去。
明凰心下陡然騰起一抹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憐惜與柔軟來。
她看着眼前渾身散發出冰冷而壓抑的氣息的楚辭,驟然走近幾步,像是被蠱惑般,伸出手緩緩搭在他的手背上,只覺手心觸及之處一片冰涼。
直到右手被對方驀地反握住時,她才怔然回過神來。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為什麽要上前,又究竟為什麽要伸出手。
然後,她聽見楚辭沉沉的聲音自耳畔傳來:“凰兒,我給過你機會了,這是你主動伸出的手,那麽,你就再也別想掙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