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殿上風波
大殿上的氣氛一時陷入了無言的僵持當中。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如今有人奏表太子與叛将彭成秘密勾結,太子若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那便必須拿出相應的證據來,而這證據就是由太子接過領兵之任,親自前往南邊平叛,将叛将彭成斬于馬下,如此,才算是洗清了自己的罪名。
特意拿這樣一道明知子虛烏有的奏章來做文章,皇帝怕是鐵了心要逼迫太子統兵了,在他看來,太子在政事方面的能力雖有,心性卻太過無欲無求了些,欠缺為君者應有的野心和手段,這一點怕是不經歷些磨練很難改變。
然而,他卻沒料到的是,平日裏謹尊恭善孝悌的太子,居然會有如此執拗而固執己見的一面。
他原本以為,那日在興平宮外跪了一整夜的經歷,能讓太子明白,什麽叫做三思而後行,再怎麽做好覺悟,有些東西也是無法違抗的。
皇帝從禦座之上站起身,一雙犀利而深邃的鷹眸緩緩掃過底下表情各異的群臣,最終定格在面色由驚愕轉為堅定的太子面上。
衆人皆知,他這是在等着太子回答,給出一個身為燕國太子該給出的、令皇帝滿意的回答。
僵持的氛圍中,站在太子身後的白司南有些擔心地用餘光瞟了前者一眼,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的半邊側顏。
太子楚修的眼角微微上挑,嘴唇輕抿着,面部的輪廓線條分明是流暢而溫和的,但眼下,他的眉宇間,卻透出一股隐約的堅毅意味來。
白司南心下咯噔一跳,胸口霎時騰起一抹不好的預感。
果然,面對那至尊之人言下的逼迫之意,太子恭敬地磕了個頭,接着他語氣沉靜地道:“父皇,恕兒臣難以從命。”
他這話一出,還沒等高臺上的人有所反應,跪在他身旁的白家父子先倒吸了口氣。
“太子殿下!”
白崇虎壓低聲音,用焦急的語氣對他道,“殿下為何非要——”
他的話還未說完,太子便側過頭看向他,面上的表情是絲毫沒有動搖的篤定之色,白崇虎看着太子眸中盛放出的堅定光芒,突然就覺詞窮了,他最終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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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高臺之上的皇帝眯着眼俯視那個跪在地上的太過不知好歹的長子,胸口湧動着難以言喻的失望和憤怒。
如此天真而又不果決剛毅之人,在他百年之後,如何能當得起這大燕的江山!?
皇帝的雙手負于身後,怒極反笑,冷哼一聲道,“太子,你是打定主意要違逆朕的意思了?”
跪在下方的太子只是又朝他磕了一個頭,嘴裏卻不言不語。
一旁的楚辭看着這父子二人陷入如此僵持的場景,心下倒生出幾分唏噓的感嘆來,太子這樣奉行理想主義的純質之人,大抵是不适合出身于這宮廷之中的罷?
“好!……好得很!!”
皇帝驟然将禦案上的杯盞朝太子投擲而去,太子沒有絲毫躲閃,任憑那裝着茶水的瓷器狠狠擊打在他額角,再随着一聲清脆的嘩啦聲,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開來。
“陛下息怒!”
見皇帝當衆發了火,下首的群臣趕忙跪地請罪,生怕在這個時候觸了皇帝的黴頭。
三皇子楚離也同樣跟随衆人跪地,只不過此時他的唇邊,暗暗綻出一抹滿意而譏諷的微笑來。
終于……
父皇對太子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麽?……
而一旁的白家父子則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以太子這倔強的脾性還會說出些什麽惹怒陛下更深的胡話來。
就在殿中跪着的衆人心思各異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只見一名太監諾諾地小跑進來,附在侍立在皇帝下首的大太監耳畔低語了一番,便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側。
見此情景的皇帝不由得皺了皺眉,卻見太太監匆匆行至他身前,低聲禀報道:“陛下,皇後娘娘鳳駕已至興平宮外,正等着陛下傳召。”
“哼。”
皇帝冷笑一聲,皇後突然現身于此,怕是有人跑到她身邊說了些什麽罷,她在這宮中倒是消息靈通得很,連這興平宮裏的情況也能随時掌控。
“宣她進來。”
皇帝淡淡開口,自從上次因太子之事不歡而散之後,這還是皇後第一次主動前來見他,雖是為了太子而來,不過,他倒要看看,他這性子向來高傲的皇後究竟打算如何在衆臣面前為太子求情,并且,他要親自給她和她那不知輕重的兒子一道上一課,教他們認清,這燕國究竟是誰的天下,究竟誰才是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至高無上之人!
片刻之後,從敞開的殿門處,一抹身着鸾鳥朝鳳朝服的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殿中衆人見皇後鳳駕驟然駕臨,皆是不由得吃了一驚。以白家為首的挺太子派自然是驚喜交加,皇後明顯是得知消息前來給太子解圍了,而以刑部、戶部兩名尚書為首的三皇子派則暗自咬牙,他們原本是打算趁皇帝與太子鬧僵之際,借機推三皇子上位,由三皇子代替太子去南邊讨伐逆賊。若是三皇子此番能握有軍功在手,在軍隊裏也能培養些自己的勢力,那麽得勝回朝以後扳倒太子就不是什麽困難之事了。
豈料,他們的如意算盤正打着呢,皇後卻驀然殺出,分明就是沖着保住太子而來。
尤其是三皇子楚離本人,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盯着皇後,瞳孔深處盡是難以言喻的怨怼和憤恨。
果然,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只要太子一有什麽事,皇後從來都是第一個毫不猶豫站出來護着他的人。而對楚離,那個被他叫了近二十年母後的人連一絲溫情的目光也懶得施舍給他。
三皇子不由得握緊垂下身側的雙手,只覺一股接一股的憤怒與不甘沖上心口,來回翻騰,久久不得平息。
皇後卻仍舊沒看他一眼,她目不斜視地行至禦前,朝立于高臺之上辨不清喜怒的皇帝微一躬身 ,口中淡淡道:“臣妾見過陛下。”
皇帝神情寡淡地朝她點了點頭,用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問:“皇後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回陛下,”皇後沒有看跪在地上的太子,反而不緊不慢地道,“臣妾聽聞陛下仍未打消令太子領兵出征讨伐叛軍的念頭,甚覺不妥,遂特意趕來。”
“哦?”皇帝不怒反笑,“皇後莫非覺得太子身為一國儲君連這等小事都無法勝任?那朕又要他這太子何用?”
聞言,皇後的鳳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恨意,不過,她很快便擡起頭,直視那至高無上之人,口中徐徐解釋道:“陛下,正因為太子乃一國儲君,才不可輕易領兵上戰場。儲君乃是一國之本,若太子在戰場上有個萬一,那就是與動搖社稷的根基無異。”
“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平叛罷了,皇後多慮了,”皇帝似乎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反而道,“皇後不如看看這道奏章罷,太子堅持不肯領軍出征,這其中倒是另有隐情,不知皇後可對太子這等不忠不孝的心思有所體察否?”
他的這番話讓皇後一愣,後者接過大太監遞來的奏章翻開一瞧,面上的平靜頓時有些挂不住了,那奏章正是方才被皇帝甩在太子腳邊的那封,其內容是狀告太子暗中勾結叛将彭成,欲行不軌之事,所以才遲遲不肯應下這道出兵平叛的皇命。
“陛下明鑒,”皇後好歹是将門虎女出身,在短暫的驚愕過後便重新鎮靜下來,“臣妾雖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有此膽量敢誣陷當朝儲君,不過,太子的忠君愛國,陛下平日都看在眼裏,太子他斷不是那等意圖不軌的陰謀之輩。”
“皇後,此事事關重大,可不是你一張嘴便能否決得了的。”
皇帝此言顯然是不打算就這樣給她——或者說是給白家面子,将此事就此揭過,反倒是有些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意思在裏頭。
“那麽,陛下究竟是何意?”
面對皇帝看似輕描淡寫的逼迫,此時皇後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她與身俱來的驕傲讓她無法容忍對一個人如此長久地卑躬屈膝、忍氣吞聲,哪怕對方是這燕國最至高無上的存在。要知道,當年若不是她和白崇虎的父親選擇了當時還是一介普通皇子的楚晏,将她嫁予對方,并借助自己在朝中和軍中的勢力,一步步将原太子擠下,然後将楚晏扶上位,甚至還将自己手中的大部分兵權主動交予楚晏,若不是如此,楚晏怎會有這二十年來的尊崇地位!?
若真要論起出身,當年楚晏的親身母親不過是一介普通宮女,生下他的當日便去了,後來雖被四妃之一的惠妃收養,可若不是她和白崇虎的父親幫扶,連當年還在襁褓之中的惠妃親子楚辭的繼位可能性都比他這母親出身低賤之人要高得多!
如今父親早已逝去,楚晏自覺手中握穩了江山,便開始将他們白家不放在眼裏了,甚至……甚至還生出要廢黜太子的念頭!
這一點在皇後看來,是絕不可容忍的!且不說白家是如何對楚晏有恩,就是當年她強忍着憤恨同意楚晏将那柳妃之子認到自己名下,甚至還一直撫養他長大。如今,這出身和當年的楚晏一樣見不得光的孩子,竟是要取代她所生的太子了麽!?
皇後只覺心頭有無數怒氣在不斷堆砌翻騰,于是,她徑直揚起下颚,用毫不掩飾的憤怒目光看向那個立于高臺之上身穿龍袍之人。
“陛下,你莫不是要依着一道沒有絲毫根據的荒謬奏章,就廢了我大燕名正言順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