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之一字
此番開口勸阻容浣雪的女子,乃是大将軍白崇虎的愛女、皇後娘娘的親侄女白香玉。
可想而知,依她的身份,在這場衆芳鬥豔的百花宴上,也是十足的尊貴了。所以,當她一開口,高傲如容浣雪也順勢颔首,賣了白香玉這個面子。
而白香玉之所以會主動給明凰解圍,乃是因為,她和明凰身體的前主,曾是親密的手帕至交,後來因着兄長白司南毀了與明凰的婚約,轉而娶了明如玉,明凰又陡然失蹤,她們之間這才斷了聯系。
見到白香玉的時候,明凰的胸口湧起一陣猝不及防的暖流,似是懷念,又似是哀傷。
明凰輕輕擡手撫上胸口,她明白,這是身體原主殘留的情緒在作祟。
看來,曾經的她的确對白香玉充滿感情。
“凰兒……許久不見,你竟已經出落得這般标志了,整個人都好似同從前不一樣了,”白香玉主動拉起她的手,目光中淌過難以言喻的感慨,“我……之前試圖去相府找過你,卻被人擋了出來……”
她頓了頓,半垂下眼,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你還在怪我吧?因為當年兄長的事……我……”
她似乎想解釋什麽,卻被明凰開口阻止了。
“香玉,”根據當下的情景,明凰選擇了一個不那麽生疏的稱呼,口中道,“當年的事我不欲再提,你也不必為此而自責不安,真要說起來,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本就同你無關。”
原主雖生來便命途坎坷,但她交友的運氣還不錯,眼前這位白小姐的性子雖軟了些,但心底卻是個頗為良善之人。
白香玉抿了抿唇,終是對她柔柔地展顏一笑:“你果真同以前不一樣了呢。”
她拉着明凰坐下來,眸中湧動着真切的暖意,“上次的太後壽宴上,我見齊王對你頗是照顧,你能順利嫁入齊王府,真是再好不過了。”
明凰的腦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楚辭言笑晏晏的模樣,不由得一哽,含糊地應了一聲。
這時,只見一名身着金絲菊紋罩衣的嬌俏女子朝這個方向緩步而來,她身旁跟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錦衣男子,面色冷淡,劍眉斜飛入鬓,散發出一股毫不掩飾的淩厲之意。
明凰認得此人,在太後壽宴上她曾旁觀楚辭同這人寒暄過幾句,據楚辭說,此人乃是去年的新科狀元殷寒飛,不過以他這長相和氣勢,明凰更願意相信他是位馳騁疆場的少年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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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此人是新科狀元殷寒飛,那麽立于他身側的那位嬌俏女子就應是這場百花宴的半個主角——戶部尚書之女梁惜情了。
梁惜情時不時側頭打量身旁的殷寒飛,那顧盼流轉的眼神端的是柔情似水,脈脈含情。
不過,殷寒飛卻似對她的目光視若無睹,徑直挺身往前走着,在眼神觸及坐在一起的明凰與白香玉時,驀然一頓,旋即便突兀地移了開去。
白香玉倒全然未覺,她含笑站起身,有禮地朝二人寒暄:“殷公子,惜情妹妹,你們來得正好,一會兒皇後娘娘的鳳駕便要到了,我可要提前祝福你二人百年好合了。”
梁惜情聞言眼眸一彎,親熱地上前挽住白香玉,含羞道:“好姐姐,據說什麽呢,快別拿妹妹我打趣了。”
白香玉輕笑不語,拉着明凰向兩人簡單介紹了一番。
梁惜情的性子頗為八面玲珑,三言兩語便和明凰姐妹相稱起來,一旁的殷寒飛卻似對女兒家的小話不敢興趣,只抱着胳膊毫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與相府裏的面癱門神逐風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這性子同這邊妙語連珠的未婚妻比起來,倒是大相徑庭。但在明凰的記憶中,他同楚辭寒暄的時候,面上至少是帶着些許笑意的。
三人熱鬧地聊了一陣,明凰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白香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從面前這二人現身後,白香玉雖面上笑着,但表情卻時不時有些僵硬,連有時應和梁惜情的話也有些上句不接下句。
明凰的視線在舉止異常的殷寒飛和白香玉兩人間瞧了個來回,心下大致有了底。接着,她的目光轉而對上梁惜情言笑晏晏的側顏,眸中帶上了一抹深思和探究之意。
連自己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不對勁,梁惜情身在近旁,不可不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蹊跷。
不過,她既然強作無事,絕口不提,那麽看來是想将事情平淡地掩飾過去了。
然而,她明面上的未婚夫殷寒飛卻陡然開口,生生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平衡。
因着梁惜情和殷寒飛的位置并不同她們連在一塊兒,所以一番笑語後,梁惜情便欲起身告辭。
就在這時,站在一旁充當雕像的殷寒飛突然動了。
他走近幾步,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明凰眼見他掙紮的目光掃過自己,像是聯想起了什麽,驟然化為堅定。然後,他的眼神便一眨不眨地落在了訝異的白香玉面上,眼底蘊出一抹難以抑制的灼熱意味。
“梁小姐,抱歉。”
他這樣開口,梁惜情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殷寒飛卻似毫無所覺地繼續道,“就算是待會兒皇後娘娘親口賜婚,我寧可選擇抗旨,也不願愧對我心中摯愛,”他的語氣格外堅定,連身為旁觀者的明凰眸中也難掩訝色,“梁小姐,我殷寒飛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對你不起,你要打要罵如何發洩,我絕不反抗!”
……
殷寒飛的聲音着實不低,周圍不少人都聽見了他這番話,此刻個個都震驚地望過來,一時熱鬧的禦花園裏驀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率先回過神來的是另一當事人白香玉,她的臉色先是因殷寒飛的大膽告白而漲紅,後又迅速褪成青白相間之色。
“你在胡說些什麽!”
她難得擡高了聲音,語氣間夾雜着顯而易見的慌亂,“殷公子!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殷寒飛緊緊盯着她,目光灼灼,毫不讓步:“我所說的每一句都發自肺腑,我殷寒飛此生只喜愛白香玉一人,除了你,我絕不會娶其他女人!”
這話一出,四周的人紛紛倒吸了口氣,明凰驚訝之餘,倒是對這位執着追求真愛的殷公子有些刮目相看了,只不過,如果沒有與勇氣相匹配的實力,貿然将事情鬧大只會落得個自釀禍事的下場。
顯然,白香玉比他更明白這一個道理。
她垂下眼眸,咬唇道:“殷公子怕是喝醉了罷,你與梁家妹妹的婚事已成定局,又何苦說些胡話,自毀前程?”
她這話雖說得無情,但聲音卻分明是顫抖的。
這時,殷寒飛突然将目光投向明凰,絲毫不顧後者面上的驚訝,堅定不移地道:“齊王為了明小姐都當着陛下的面拒絕同南國公主聯姻,我為了你又如何不能做到哪一步!?哪怕是要了我這條性命也無妨!”
明凰抽了抽嘴角,敢情這位殷狀元是拿她和楚辭的事當作榜樣來效仿了……
白香玉似是被他這駭人的決心給怔住了,她紅着眼眶愣愣地望向幾步開外的殷寒飛,眸中摻雜着難以言喻的感動和無措。
他們就這樣靜靜對視着,一旁的梁惜情早已癱坐在地哭成了淚人。
現場一片詭異的靜默,這場景實在有些說不出的尴尬,明凰正欲輕咳一聲打破僵局,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宮監捏着嗓子的尖細吆喝——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的模樣同明凰料想中并無太大差別,一身雍容華貴的鸾鳥朝鳳宮袍,發挽淩雲髻,頭插金步搖,一雙含笑的丹鳳眼中透出些許的犀利之意,她由身旁的宮女扶着,徐徐踏步而來。
這是明凰回京以來第一次見着當朝皇後的鳳顏。
之前宮內為慶賀太後生辰舉行的盛大宮宴,因着皇後身子不适,從始至終都未曾露面,皇帝卻沒對此事有任何意見,可見皇後在後宮中着實很有一番手腕。
皇後娘娘既已駕到,這百花宴便算是正式開始了,衆人跪拜之後,便紛紛落座,吟詩對詞笑語不斷。
之前殷寒飛那檔子事兒似是被人遺忘了,畢竟,沒人敢在皇後娘娘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什麽花樣來。
不過,方才那場鬧劇的三位主角此時都有些食不知味。
坐在明凰身邊的白香玉更是只象征性地動了兩口菜,便放下了食箸,垂下頭,擱在膝上的雙手不斷翻攪着,默默無語。
明凰見狀,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權當是些許慰藉。
她的手剛覆住白香玉顫抖的手背,卻驟然被後者反手握緊。
明凰詫異地擡眼,卻正好對上白香玉望過來的視線,出乎明凰預料的是,白香玉眸中布滿決絕之色,顯然是做好了某種決定。
“香玉?”明凰試探着問,“怎麽了?你打算做什麽?”
白香玉苦笑了一聲,放輕聲音道:“怕是過不了多久,娘娘便要下旨賜婚了,方才寒飛又說出那樣令人意外的話來,我怕若是不加以阻止,依照寒飛的脾氣,恐會釀成大禍,毀了他好不容易考上的狀元之位。”
明凰聞言不由得蹙起眉,她也察覺到了殷寒飛毫不掩飾地緊盯這個方向的目光,沉吟了片刻,開口問:“你打算怎麽做?”
白香玉搖了搖頭,嘆息道:“為今之計,我只得憑借同娘娘的關系暫且想辦法終止等會兒的賜婚。此事不好在明面上行進,我一會兒借口離開,聯系娘娘身邊的宮女行事。”
明凰雖知她是皇後的侄女,可賜婚這樣重大的事,真的是她一句哀求便能改變的嗎?
但明凰見她面上神色頗為篤定,也不好再開口勸阻了。
“凰兒,”白香玉起身離去前,突然輕聲喚她的名字,明凰下意識擡頭,卻對上一雙些許泛紅的夾雜着感慨和懷緬之色的晶瑩眼眸,白香玉呢喃般地低語,“當年的事,是兄長對你不起,不過,如今能親眼得見你過得如此平順,我也就安心了。”
言罷,她便徑直起身,跟着侍女從林木蔥茏的小道匆匆離去。
明凰心下一驚,只覺有什麽不好的預感在胸口盤旋,她正欲起身追上白香玉,卻被相偕前來敬酒的幾名宮裝女子絆住了,她敷衍地寒暄了幾句,便見殷寒飛一臉陰沉地朝這邊走來。
“玉兒呢?她怎麽離席了?”
殷寒飛皺眉問。
明凰此刻只覺體內有股說不出的熱氣沿着血管緩緩蒸騰至四肢百骸,她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口中不耐地應付道:“還不是為了你之前鬧出的事情,她說要想辦法在皇後頒下賜婚懿旨前求得她收回成命。”
殷寒飛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怎麽行,她是想一個人承擔,把我摘開嗎!?不行!我這就去找她!”
“開什麽玩笑!”明凰一手攔住他,“你身為這筵席的半個主角,一舉一動都落在有心人眼裏,方才鬧了那麽大個動靜,這回又要不經皇後允許提前離席,你是想讓白香玉的心血都白費嗎!?”
殷寒飛被她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通,一下子有些怔愣了。
明凰快速環顧了四周一眼,深吸口氣,低聲道:“你回座位上去好好呆着,我去找香玉。”
說完,她飛快轉身,腳下踩着格外急促的步伐匆忙離開了。
殷寒飛望着她不一會兒便消失無蹤的背影,冷靜下來思考了片刻,也只得在一衆人的打量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