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盛之尋和聞桂之間的曲折龃龉,要從三年前說起。
那時,十七歲的聞桂剛剛加入hotboys101,一張未經任何人工修改就美的天怒人怨的臉,讓他順利成為了(前)老板認定的搖錢樹。
其實在聞桂入團之前,他們團裏還有一顆潛在的搖錢樹,那就是小姜同學。可惜姜樂忱是個兼職愛豆,一切以學業優先,沒辦法配合公司的很多活動,于是前老板開始把“培養一個曠世巨星”的目标放到了聞桂身上。
前老板的算盤打的很響: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簽了101個小夥子,只要一個紅了,其他的不也能染成粉紅?
那段時間,他想盡辦法搞來一切資源,往聞桂嘴裏塞。
可惜,他找的資源實在上不了臺面。
有誰聽說男團成員穿着打歌服去參加《智勇奪寶向前沖》的嗎,聞桂在節目上被折騰掉半條命,前兩次被充氣棒子直接打入水裏,第三次才艱難登頂,贏得了大獎——一臺雙開門大冰箱。
聞桂租的小隔間塞不下那個大冰箱,只能把那臺雙開門大冰箱放在公司茶水間,後來逐漸被大家的鹹菜、速凍餃子、拌飯醬填滿。
夏天的時候,冰箱冷凍室裏都會有凍得邦邦硬的綠豆冰糕和奶油小布丁,可是自從前臺小妹把自己英年早逝的小金魚凍在裏面之後,再沒人往裏頭放冰棍了。
老板折騰半天,見聞桂還是在圈內查無此人,于是一時間惡從膽邊生,決定铤而走險幹票大的——他買了一堆水軍,給聞桂發通稿。
藝人通稿這麽多年來都是同樣的套路,正文內容就是花式吹彩虹屁,什麽五千年難遇的神顏、植物人聽到都要從床上跳起來的主打歌、票房冠軍影史奇跡未來影帝……反正只要你膽子夠大,你吹上月球也沒人管。
但是光會吹沒用,大家還是不知道聞桂是誰。水軍頭子提議,不如給聞桂起個“小xx”的名號,蹭蹭熱度,抱抱大腿。
既然要抱大腿,那不如一口氣抱個大的,直接對标如日中天的流量愛豆,盛之尋!
盛之尋所在的B.R.E.A.K.是國內一線男團,由國際知名的音樂公司打造,盛之尋即是主唱又是隊長,高鼻深目混血顏,智商超高會六國語言,作為愛豆他的業務能力更是沒話說,全開麥現場穩的不得了。總之,他是一個挑不出任何缺點的“完美愛豆”。
得知老板的決定後,小姜同學第一時間站出來反對:“男人……不對,老板,你這是在玩火!聞桂和盛之尋從頭到腳都不像啊!”
老板自有一番話說:“誰說不像了,你看這兩張照片,這個角度多像!”老板拿出兩張照片,推到姜樂忱面前,說:“你能分清這兩張裏,哪張是聞桂,哪張是盛之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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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樂忱低頭看照片。他看啊看啊看的很努力,可是任他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也分不清左右兩張照片誰是誰。
姜樂忱只能承認:“這麽一看确實像。”
老板:“你看吧,你是聞桂的好朋友,你都分不清。”
姜樂忱:“您拿兩張後腦勺的照片,別說我是聞桂的好朋友了,我就算是聞桂他親媽我都分不清啊!!!”
姜樂忱懷疑老板把他傻逼,并且充分地掌握了證據。
總之就這樣,一篇篇名為《他,被稱為盛之尋接班人》《唱跳俱佳!“小盛之尋”聞桂參加綜藝,臺風潇灑》《盤點內娛裏對盛之尋威脅最大的幾位後起之秀》……等等讓人看了就腳趾抓地的通稿,一窩蜂地被扔了出去。
老板信心滿滿想蹭盛之尋的熱度,卻沒想到不僅熱度沒蹭上,反而惹怒了盛之尋的粉絲。
盛之尋出道後,想把他拉下神壇的人太多了,每天假料黑料多的數不過來。但對家發通稿,那叫“拉踩”,聞桂這個聽都沒聽過的糊咖發通稿,那叫“登月碰瓷”。
盛之尋的粉絲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口香糖清除行動”,顧名思義,聞桂就是一塊被人嚼過、毫無存在價值的口香糖,不要臉地黏在哥哥的鞋底。他們作為盛之尋的粉絲,當然要幫哥哥打掃幹淨。
粉絲們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把聞桂從小到大的所有資料都搜出來了。
盛之尋畢業于國際頂尖音樂學院,聞桂高中辍學;盛之尋出身藝術世家,聞桂的媽媽是賣菜的;盛之尋忙着帶領隊友開世界巡回演唱會,聞桂上一次打歌是在《智勇奪寶向前沖》。
那段時間,聞桂的微博評論區和私信都腥風血雨,粉絲們把兩個人的生平做成對照表,轉發抽獎,讓大家好好欣賞一下這位登月碰瓷的糊咖。聞桂說過的話是錯的、做過的事是錯的,甚至連他的呼吸都是錯的。
他們不停的問:聞桂,你配嗎,你配嗎,你配嗎?
姜樂忱即使不是當事人,僅是旁觀,都覺得唇齒生寒。他從小長在光裏與愛裏,這輩子何曾見過那麽多惡意滿滿的嘲諷,他想要安慰聞桂,又不知道要從何安慰。
畢竟,那時候姜樂忱才二十歲,聞桂才十七,姜樂忱能做的只有替聞桂掉眼淚。
他哭得稀裏嘩啦,聞桂倒是一滴眼淚都沒流。
練舞室裏燈光亮了整整一晚。聞桂關掉私信裏收到的遺照鬼圖,把手機交給姜樂忱,然後放了B.R.E.A.K.的歌。
B.R.E.A.K.的歌向來有着非常強烈的團隊風格,張揚霸道,就和他們的團名一樣,可以無視一切規則,打破所有枷鎖;團隊主唱盛之尋聲音辨識度極強,不論是vocal還是rap部分都沒有一點短版,低聲吟唱時宛如在情人耳邊呢喃情話。
聞桂踩着激烈的節拍,跳了一首又一首,唱了一遍又一遍。那一晚,練舞室的音樂沒有停過,他練到筋疲力竭,全身虛脫倒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最後被姜樂忱背回了家。
姜樂忱清楚的記得,那天很冷,天也黑極了,連一顆星星都沒有。他背着聞桂走在東五環黑漆漆的小路上,與他們相伴的只有幾米外的高速路上疾馳而過的卡車。
二十歲的姜樂忱踏着黑暗往前走着。十七歲的聞桂在他背上睡着了,頭垂在他的頸窩裏,呼吸聲輕到幾乎聽不見。
姜樂忱邊走邊琢磨這件事:站在粉絲的立場上,粉絲替哥哥發聲,沒有錯;站在盛之尋的立場上,盛之尋被碰瓷,也是沒錯的;聞桂自然也沒錯,通稿又不是他發的,他也不想當小盛之尋啊!通稿是老板發的,老板開公司要賺錢,想捧紅人,他好像也沒錯……
真是奇怪,整件事情好像沒有人做錯了,但最終結果卻讓聞桂受傷了。
娛樂圈真是一個古怪的地方。
姜樂忱可以考的進985、可以連續四年績點第一、可以答出三種妊娠滋養細胞疾病的異同點,但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大家不能快快樂樂的追星,一定要吵架。
從那一刻起,姜樂忱下定決心,他要當娛樂圈天字第一號渣男——他只和這個圈子談錢,絕對不談感情。
……
不過,這都是三年前的往事了,聞桂和盛之尋粉絲之間的那點小矛盾,也算是過去了……吧?
姜樂忱想,若是聞桂知道這次三山音樂節盛之尋也會去,他會作何反應呢?
他想同他講,又不敢同他講。畢竟姜樂忱是獸醫又不是人醫,他可以撫慰一只受傷的小狗,卻沒辦法替聞桂診斷傷口有沒有愈合。
轉眼就到了音樂節當天。
音樂節選在京城北部的山腳下,連開三天,覆蓋觀衆人數過萬,是國內排得上名號的大型音樂節。第三天B.R.E.A.K.壓軸出場,這個消息一公布,當天門票就立刻售罄,黃牛價格要在原門票後面多加一個零。
Hotboys101在下午四點出場,因為是臨時插縫,表演時長僅有二十五分鐘,不過也足夠他們唱四首歌了。早上七點姜樂忱就到了公司,眼睛都沒睜開就坐到了化妝鏡前,迷迷瞪瞪地等待化妝。
他們今天要畫的是舞臺妝,妝容複雜,除了粉底和眉毛以外,眼影眼線睫毛膏一個都不能少。
為了不掉妝,化妝師上粉的力度比刷牆都大,姜樂忱感覺自己被美妝蛋全方位痛揍了一頓,可能化妝師轉業以前是拳擊教練吧。
等他被美妝蛋揍完,睜開眼,不知何時聞桂已經坐在了他身邊。
少年的頭發被染成了充滿金屬感的鉛灰色,從某些角度看去,還泛着銀光,發絲每一縷的走向都精心雕琢過。
姜樂忱:“!!我靠,你小子這頭發也太帥了吧。”
他本來覺得自己的橙毛就很好看了,和聞桂一對比,他頓時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聞桂從鏡子裏看了姜樂忱一眼,謙虛地說:“是發型老師做得好。”
發型師沒說話,但發型師旁邊的助理(沒錯,他們身為男團愛豆沒助理,但是發型師有助理)語帶炫耀的開口:“那是當然。我們凱文老師可是業內知名的造型師,歷來只和一線藝人合作。盛之尋好幾次出圈的舞臺造型,都是我們凱文老師做的呢。這次看在顧總的面子上,凱文老師推了B.R.E.A.K.那邊的邀請,你放心,有我們凱文老師在,絕對給這位靓仔打造成第二個盛之尋!”
姜樂忱:“……”
聞桂:“……”
謝謝這位善解人意的助理,掃雷大戰冠軍争奪賽沒他的話姜樂忱不看。
因為後面還有其他人,凱文老師用定型發膠澆灌完聞桂後,帶着助理急匆匆去給下一個人做頭發了。
只剩下姜樂忱和聞桂兩人坐在化妝鏡前靜默無言。
姜樂忱腿抖到能踩縫紉機。
聞桂按住他的左腿,說:“別抖。”
姜樂忱左腿不抖了,開始抖右腿。
聞桂又按住他的右腿,姜樂忱兩條腿是不抖了,但是眼皮跳個不停。
聞桂無奈:“我都沒有盛之尋PTSD,你怎麽替我PTSD上了。”
姜樂忱小聲道:“我不是怕你尴尬嗎?”
“有什麽尴尬的。”聞桂語氣平靜,“再說,咱們四點出場,人家是七點半壓軸,中間隔着好幾個藝人,哪裏碰的見。”
姜樂忱哎呀一聲:“原來你知道盛之尋會去啊?”
“嗯,早就知道了。”聞桂說,“就算現在不知道,等到了現場,估計到處都是盛之尋的應援燈牌,我也不可能裝看不見。”
也對,盛之尋的唯粉數量多到可怕,每次開演唱會,體育館裏舉着唯粉燈牌的人遠超團粉和其他。
姜樂忱想了想,安慰他:“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以盛之尋的名氣,每個月前仆後繼打算碰瓷他的人太多了,他和他的粉絲哪會記得你這個糊咖?所以你放寬心,該唱就唱,該跳就跳。要是有粉絲記性好,還記得你,向你扔雞蛋,你一定要轉過身護住腦袋——今天的妝發這麽貴,不能被毀了。”
“……謝謝。”聞桂氣笑了,“你的安慰很好,我心領了。”
……
十個成員光是做妝造就用了三個多小時,然後又緊趕慢趕着換衣服、去練舞室最後順了兩遍舞臺。然後他們在公司簡單地吃了午飯,就踏上了前往音樂節的路。
成員十個人,加上跟妝的、臨時助理、公司宣傳、執行經紀……浩浩蕩蕩将近二十個。這是hotboys重組後第一次出現在觀衆面前,公司很重視,特地給他們安排了兩輛保姆車。
姜樂忱本想和聞桂一起上第一輛車,沒想到腳還沒邁進去呢,車門就在他面前啪一聲關上了,若不是他反應夠快,差點撞到他鼻子。
“抱歉啊。”已經坐在車上的成員說,“人滿了,你們坐第二輛車吧。”
姜樂忱:“……”
他樂了,十個成員分兩輛車,就姜樂忱和聞桂被擠出來了,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團隊內部不合呢。
第一輛絕塵而去,聞桂拎着自己的包冷冷目送着車子離開。
聞桂說:“你是隊長,卻被成員擠走,我以為你會生氣。”
姜樂忱用拿腔拿調的臺灣腔說:“沒關系,被排擠是我的命運我了解。”
聞桂:“……”
姜樂忱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再說了,不是還有你這個ace陪着我嗎。”
他們在公司門口站了一會兒,好在沒過多久,第二輛保姆車就緩緩停在了他們面前。
姜樂忱不懂車,但是他直覺第二輛車比第一輛車要好,先不說車子的設計,光是車外的噴漆就看着貴不少。
姜樂忱心想,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
最後一個字還沒禿嚕出來,第二輛保姆車的車門已經靜悄悄滑開了。
車內,穿着一身高定西裝的男人收起手中的平板電腦,擡起頭,無框眼鏡後的一雙眸子冷淡地落在姜樂忱的身上,把年輕人震驚的神色盡數收入眼底。
“還傻站着做什麽?”顧禹哲的語調裏滿是奚落,“見到地主老爺,長工不知道問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