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碧塵退了出去,過了會兒,端上白粥和青菜,輕聲道:“小姐,你昏睡了數日,都是靠糖水充饑,脾胃虛弱得很,吃些熱粥青菜暖暖胃吧。”
蘇皖拂去淚珠,松開紫煙,看向端着白粥的碧塵。
這個姑娘平日裏雖寡言少語,但是總在細微之處關懷着自己。
上輩子嫁給被廢的太子,那時候連府中的下人都看不起自己,還好有碧塵幫着自己打點上下,那樣難的日子也終究捱過去了。
蘇皖微笑着接過碧塵手裏的白粥,點了點頭:“你有心了。”
白粥冒着熱氣,帶着大米特有的清香,一勺白米粥下肚,全身仿佛都複蘇起來。
碧塵見蘇皖吃得香甜,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下。
“小姐,你好生歇着。”說罷,碧塵便拉着紫煙退出房門。
“我還有好多話和小姐說,你把我拉出來作甚?”紫煙嗔怪道。
“小姐大病初愈,面色慘淡,着實需要歇息,你莫要再叨擾了,随我去炭火邊烘烤些南瓜子,這是小姐的最愛。”
紫煙聽到南瓜子,她吞了吞口水,先前的惱怒頃刻間悄然散去,歡欣雀躍地跟着碧塵離去。
蘇皖躺在床上,剛要睡去,突然想到,太子戰敗被廢,也是這一年。
她猛然做起,指尖微顫,慘白的額頭冒着冷汗。
“殿下!殿下!”
蘇皖顫顫巍巍地爬下床,拿着筆在宣紙上寫下:“小心糧草,窮寇莫追。”
她閉上眼,想起前世曾聽太子身邊的副将提起過,西津之戰,糧草被燒,太子為了速戰速決,兵行險招,捕殺突厥将領,奈何在峽谷裏中了落石和弓箭的埋伏,才不幸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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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皖想得入神,毛筆尖的墨汁一滴滴落在宣紙上,綻放開來,猶如暗不見底的深淵,困着她,無法前行。
她披上裘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冰冷的空氣讓她清醒,将信塞入信鴿腳下的竹筒時,心猛地抽搐了下。
如果太子大勝回朝,必定會去阿姐為妻。
也好,只有阿姐這種大周第一美人才配得上戰神太子殿下。
蘇皖如水的雙眸閃着淚花,她微笑着捧起信鴿,見着信鴿翺翔在藍天之上,她的心似乎也跟着自由起來。
太子殿下愛慕鎮西侯嫡女蘇蔽已久,每次外出打仗,便送一籠信鴿來府上,以便互通書信,解相思之苦。
蘇皖望着信鴿身上油光發亮的羽毛,立刻認出這是太子殿下最真愛的鳳尾鴿,通體火紅,可以不知不喝連續飛行七天七夜。
上輩子自己喂死了一只,太子殿下便冷下臉來,不再讓自己碰觸這鳳尾鴿一下。可如今,他卻輕而易舉地送阿姐十只鳳尾鴿。
果然,人和人之間是不能比的。
蘇皖的心猛地抽痛,她扶着一旁的柱子,淚珠一滴滴落下。
“咕咕咕!”
鴿子的叫聲不絕于耳,蘇皖望着漫天的雪花,突然間不知自己重生是為了什麽?
路上的積雪很厚,她一個踉跄,跌倒在雪地裏。
緩緩閉上了眼,腦海裏依舊是太子那冷峻的面龐。
他從未對自己笑過,偶爾的溫存也是醉酒之時,那一刻,他把自己當作了阿姐。
自己,終究是一個替身。
雪越下越大,在她的睫毛上凝結成冰晶,雙手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腦袋越來越沉,她想就這麽睡去。
這輩子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太子收到書信後必然不會再追擊逃兵,然後大勝回朝,迎娶阿姐。
蘇皖微笑着,雙眸含着水光,她仿佛看到太子身着新郎服,溫柔地挑起阿姐的蓋頭,一切竟是那麽美。
就在心無牽挂之際,又突然想到,自己若是死在蘇府,便是給阿姐和嫡母安上了個苛責庶女的罪名。而且,阿姐大婚在即,府裏死個人,終究是不吉利的。
蘇皖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頂着雪花,向房裏走去。
本就身子虛弱,又染了風寒,蘇皖在床榻上躺了十多天,身子才轉好。
眼見着長公主茶宴的日子越來越近,蘇蔽見蘇皖一直不好,心下甚是着急,爹爹戰死沙場,蘇皖又只是個庶女,若不能在長公主茶宴上覓得良君,日後再想要個好婚事,可就難了。
為此,蘇蔽特意去了城西的萬福寺,為蘇皖求了平安福。
她将平安福戴在蘇皖的頸上,打趣道:“明日就要去長公主的茶宴了,可要神采奕奕,覓得好兒郎。”
蘇皖輕摸平安福,古樸的黃紙,繁瑣的符文,這都是阿姐的心意。
萬福寺她是知道的,前世不知去了多少回。三百臺階,要一步步跪上去,然後在佛祖面前虔誠禱告半個時辰,才能求得這平安福。
只是那時候的太子殿下,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又怎麽會戴上自己千辛萬苦求來的平安福?
想到此處,蘇皖不由地紅了眼眶。
“阿皖,你怎的哭了?”
蘇皖拂去淚珠,笑道:“我只是太開心了。”
說罷,便抱着蘇蔽,心裏感嘆着只有人美心善的阿姐,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蘇蔽見着蘇皖氣色好的差不多了,便把茶晏上的規矩詳細說了。
上輩子當了十年的太子妃,她硬生生地拔去了自己身上的刺,那是西津無人管教下生長出來的刺,由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灑脫女子變成了一個思慮周全、講究禮儀的世家主母。
這些個禮儀,自然早已了然于胸。
蘇蔽見蘇皖有些走神,想着她大病初愈,不宜思慮過重,便又囑托了幾句,起身離去。
“小姐,你開心些,來了京都,都沒見你笑了。”紫煙直接勸道。
碧塵将手中的宣紙遞給蘇皖:“這是剛剛大小姐說的要點,奴婢全都記在紙上了。”
蘇皖接過宣紙,心裏想着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要安頓好這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讓她們有個好的去處,別再跟着自己漂泊一生,受盡苦楚。
初春的天氣逐漸轉晴,太子帶領的大周士兵在西津已然沒了糧草,他便帶領将士們上山挖野菜,打獵充饑。
日子雖是艱苦,他也全然不在意。可是想着上輩子隔三差五收到蘇皖的家書,心裏便有些失落。
重生近一月,收了一封又一封家書,可全是蘇蔽的。
突然一個小兵手握信鴿跑了過來,太子面無表情地接過,可是拿出竹筒裏的信時,整個人渾身一顫,“小心糧草,窮寇莫追。”這八個字的筆跡是那麽熟悉,淚珠一顆顆掉落在信上也渾然未覺。
太子小心翼翼地将信紙疊好,放到心窩處。
行屍走肉般地活了十多天,終于有了一絲笑容,他大口吃了把野菜,心裏默念着:“皖皖,你一定要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