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子醒來的時候,一片昏暗。
他撐起身子,身上的劇痛已經消散不見。
擡眼望去,微弱燭火的四周是深褐色的營帳。
正當困惑之際,一個副将走了進來,神色慌亂,抱拳道:“西津城外聚集了數十萬突厥士兵,剛剛士兵發現了糧草失火,所幸及時撲滅,剩下的糧草恐支撐不過三日,請殿下責罰。”
“西津”、“糧草”、“失火”這幾個字眼讓太子心頭一顫,他下床站起身,把眼前這個副将看仔細了,正是自己二十歲時最得力的副将孟操。
他盯着孟超看了良久,緩緩說了句:“糧草失守,理應處斬,來人,将他拖下去斬首。”
兩個士兵走進營帳,抓着孟操的手,将他往外拖。
孟操趴在地上,擡起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太子殿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子殿下,整個人透着一股陰森的冷氣,消瘦的面龐在燭光下顯得愈加冷峻,一雙眼睛神情淡然,仿佛不在意任何事情。
“殿下,給我一個機會。我自小就陪你練劍,讓我上陣殺敵,戴罪立功!”孟操跪在地上,嘶吼道。
“自小陪我練劍?所以你就和八皇子裏應外合燒了我的糧草?”太子垂眉,“不僅你要死,連你剛出生的孩子也要死。但你放心,我會饒了你的爹娘,讓他們嘗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
孟操整個人瞬間僵硬,他不敢再看太子,那個曾經溫暖如神明的人,不知為何一夜之間成了來自地獄的羅剎,全身透着冰冷,讓人畏懼。
小兵将孟操拖了出去,手起刀落,在寂靜的夜裏,鮮血噴灑在地上的聲音特別刺耳。
太子不為所動,下意識地向自己的懷裏抹去,卻抹了個空。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想起這是十年前,自己還沒有娶蘇皖,而她也還沒有給自己縫荷包。
太子閉上了眼,仿佛看到了那繡着山羊的紅色荷包,蘇皖最愛吃羊肉,她說繡三只山羊寓意為“三陽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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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太子淡漠的眼神恢複了些神采,堅毅的臉龐變得柔和起來。
“皖兒!”太子閉着眼睛,心裏默念着蘇皖的名字,走出營帳。
透着夜色和漫天的星辰,他轉身向北邊望去,那是京都,那是蘇皖現在住的地方。
太子不知怎的,突然濕透了眼眶。
他捏緊拳頭,片刻之後,走進了營帳。
這年的春來得有些晚,京都的冰雪雖已消融散去,但大早上仍刮着淩冽的寒風,讓站在門外的兩個丫鬟不經打了個哆嗦。
“小姐已經燒了三天三夜,這燒遲遲不退,可如何是好?”紫衣丫鬟急得臉頰通紅,直跺腳。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已經喝下了湯藥,應該過不了幾天就能醒過來。”綠衣丫鬟雖如此般勸道,但是她輕蹙的眉頭隐約透着一絲不安。
“如果那天我能拉住小姐,她便不會爬上大槐樹撿風筝,更不會踩斷樹枝跌落在冰冷的湖塘裏,這一切都怪我!”
蘇皖本在夢魇之中,睡得昏沉,口舌發苦,使不上一絲力氣。
迷糊中被門外的談話吵醒,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來到銅鏡之前,端詳着鏡中巴掌大的小臉,淚珠倏地落了下來。
握着桃木梳的手指輕顫,心中全然沒有重生的喜悅,只有不知如何自處的恐慌。
回想起剛剛丫鬟的竊竊私語,估摸着自己剛滿及笄之年。
她記得很清楚,正是這一年,撿風筝跌入湖中,去鬼門關走了一回。
蘇皖看向四周,金絲楠木床、琉璃鑲金花瓶、貢臺之上那似笑非笑的玉觀音,這一切的一切竟是那麽熟悉。
縱然阿爹戰死沙場,娘親早逝,蘇夫人終究沒有虧待自己,她給了自己作為庶女最大的體面。
“阿妹好些了嗎?”
“昏睡數日,不見一絲動靜,奴婢每日喂下糖水,小姐的氣色倒也好些了。”
門外熟悉的聲音讓蘇皖有些慌神,一時之間竟讓她分不清此經何年。
“嘎吱”一聲,一個膚白若雪的妙齡少女推門而入,冷風吹了進來,讓蘇皖瞬間清醒。
屋外皚皚白雪、銀裝素裹,身着粉色裘襖的少女站在門前,顧盼神飛間就像三月盛開的桃花,整個屋子似乎因為她的到來而變得春意盎然起來。
她走近蘇皖,抓着她有些冰冷的手,淚珠如脫了線的珍珠般滾落了下來:“阿妹,還好你醒了,如果不是為了幫我撿風筝,你也不會摔落到湖裏。”
滾燙的淚珠滴落在蘇皖的手上,她微微擡眉,心裏想着只有眼前這麽個風華絕代的佳人才能配上一馬平川的太子殿下。
“阿姐,我已經無礙了。”剛說完,蘇皖又不住地咳嗽。
蘇蔽連忙讓丫鬟将蘇皖扶到床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且好生休養,十日後便是長公主的茶晏,王公貴族、簪纓世家的适齡少男、少女都會出席,是個覓得良君的好機會。”
蘇皖微微颔首。
蘇蔽又好生安慰了一番,見蘇皖恢複了些精氣神,便放心離去。
望着阿姐的背影,蘇皖的心又揪痛起來。
這麽個明媚又善良的女子,若不是自己硬是要嫁給太子,她也不會後半生瘋魔刺殺太子,太子更不會悶悶不樂十年,夜裏無數次喊着阿姐的乳名,這一次都怪自己!
紫煙看到蘇皖臉色發白,面露苦楚,連忙走上前:“小姐,你可是哪兒不舒服?”
碧塵在一旁擦拭着木桌,小心觀察着蘇皖,總覺得自家小姐醒來後有些不一樣了:變得安靜起來,特別是那雙眼眸,透着飽經滄桑後的釋然,讓人忍不住想去安撫。
蘇皖看着紫煙有些着急的樣子,心裏有些不好受,她們精心服侍了自己十多年,上輩子自己突然離開,還沒給這兩個丫鬟找個好婆家。
紫煙看到蘇皖紅着眼睛的樣子,心裏不免難受起來,跟着一起落淚。
她跟着蘇皖一路從西津來到京都,受了不少白眼,可是蘇皖一直樂呵呵的,她也沒在意。可如今自己的心也跟着蘇皖的抽泣聲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