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首發章節
我坐在主座上叉着腿,就算倚在用華美冗詞也能形容三百字的石青花紋抱枕上,怎麽都坐不出半分貴婦模樣。
蘭娥坐在我下首,就算是個妾也能端着茶杯坐的氣度萬千。
“步姑娘莫要怪我當初非要你住在大夫人旁邊,大夫人在府中已經讓一票人頭痛太久,我看你模樣特別連殿下都要敬你三分的樣子,就以為你必定是朝中貴人,說不定能制住大夫人三分。”她放下茶杯抱歉的笑笑,卻滿面無奈,“我本尚書家庶女,雖不是嫡女,卻也是個滿腹經書的,京中貴女可以為官,只是對官職等級和管轄範圍都有詳細的限制罷了,十一殿下雖是個陰郁多疑的性子,卻賞識有才女子,我雖只是個妾嫁進來,在府裏說句難聽的,就是半個下人,但日子也過得是好。”
“殿下雖不算喜歡我,卻也不怎麽為難我。只是大夫人後來嫁進來,她父親當朝丞相,其父不想讓女兒未來進宮,就并未嫁給太子,嫁給十一殿下,也算是為太子陣營加了相當重的砝碼。”蘭娥說道。
青瓶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說道:“你別想讓柳——步姑娘幫你,她不過是個人質。當初死不要臉的不聽我的勸要去爬殿下的床,結果反而更被殿下鄙夷成為棄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搖身一變成了鬼面鐵手,雖然看到你有了點本事,為師勉強覺得不那麽丢臉了,但是——”
“蘭娥啊,我們去玩吧,管他什麽臨池觀魚吟詩作賦的,別在這兒待了。”我立馬從榻上滾起來,拉着蘭娥就往外走。
之後不過幾日,太子就找出了七皇子謀害聖上的證據,聽青瓶轉述,先帝寝宮有間密室,七皇子無意間得知,用密室關押假死的先帝,并在他暫時清醒時逼迫寫下了遺诏,在密室中也發現了我所描述的易燃易爆并且有刺激性氣味的硫化氫。一切都看起來這麽容易,或許說證據完全就不重要,只要太子知道了死法,半真半假的捏造讓七皇子無法反駁就好。
然而真正讓我震驚的是太子的手段。七皇子打入天牢,咬舌自盡前寫下供詞,上面明明白白寫着初太子與十一皇子以外在世的另外八位全部都參與了這次密謀,且六皇子有通敵叛國密謀集結之嫌,當夜太子就雷厲風行,命人将其餘皇子請入宮內。
就在這一切都變天的時候,院子裏還靜谧平和,我坐在軟榻上煩躁的翻着畫冊,十一在旁邊跟我說道:“太子不過剛動手,剛剛下面人傳過來的消息來看,其中一個在府內畏罪自殺,一個逃出京城,剩下則全部請入宮內。”
我呵呵笑起來:“請入宮內?恐怕那倆也是抓進宮的路上因為反抗直接弄死了吧,還說什麽畏罪自殺或者潛逃,只不過是為了襯托你太子哥哥做的是争取的,剩下的人不過是死路一條,莫不是太子早就打算絞殺手足?幸好你選了條好路。”
十一一身紫衣,坐到我身邊來:“哥本不是這個意思,其餘皇子往日裏懦弱,卻沒想到七皇子做出如此之事,惹怒了哥。本來是要冊封分地,之前他甚至都已經與我商量好了,誰知道……要怪也只能怪他們連帝位也敢觊觎。”
聽了這話,我眯着眼睛猛然翻過身來:“你這話不是在诓我吧,太子當初是真打算冊封削權,把皇子們都打發出去?”
十一陰沉着臉翻個白眼:“屁話。”
七皇子謀害先帝一事本就蹊跷,我能像個大概卻抓不住重點。本以為謀害先帝之事,是太子的局,那麽說來硫化氫出自浮世堂之手也說得通,但如此看來,太子一開始并未有殺死其他皇子之意,那這件事……
“你跟我說出去的事不可能,再重申一遍!不可能!讓你出去做什麽?把機密說給浮世堂在京城埋伏的人聽?!”十一對我沒好氣的說道:“再說如今京城變了天,不到太子殿下正式登基,你就別想着再出去。”
我撇撇嘴,早知道不可能了。十一的宅子也不算太奢華,我能轉悠的地方也不多,動不動就看着大夫人一身白裙坐着小船在湖中央唱歌,見了我就死勾勾盯着我,嘴上叨念着。花園裏也經常能看見她閑着沒事兒在花叢中一身白衣起舞,姑娘,我知道十幾米長的披帛随風搖擺如吳帶當風,美得緊,但你能不能就別弄腰後幾米長的白紗,還讓丫鬟拼命扇扇子,讓你的裙擺系帶迎風飄舞了——這樣真的蠢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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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沒地方去,蘭娥還跟我說她撲個蝴蝶都能玩一下午,非拉着我去繡花……
對不起,老娘只會拿針線縫合皮肉,不如你弄殘一個人讓我治着玩玩。
越想越覺得人質的生活當真算得上是人質。十一不斷瞟我,手上拿着書卻沒心看,看着我一臉郁悶,他終于放下書,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你能不能別嘆氣了。”
“那就把二爺給我的回信給我看,別以為我不知道,肯定是押在你那裏!”
“他又沒給你些什麽重要的內容!有什麽好看的!就他那手爛字,老子七歲的時候寫的都比他好!辭藻也不會用,若是他真的想你,早不知道該寫的多麽——”
“你給不給,你不給老娘揍你了。”我一把站起來拽住他衣領:“老娘能讓你掉下來的那兩顆牙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妹,在地面上歡聚一堂!”
“給給給!我今天帶過來就打算給你的!除了會暴力還會什麽!”十一撥開我的手,從袖口拿出一封信,遞給我。
我接過來往後一倒,滾到燭火邊細細拆開,這次終于是平整的紙,我忍不住想笑,拿出薄薄宣紙,在燭光下,紙張透着燈火的顏色。可這封信題頭竟不是給我的,而是寫給十一皇子的。二爺寫道:“我知道信必定不會直接送到步辭手裏,甚至說可能根本就不會送到步辭那裏,所以幹脆有些話不如說給你聽。”
“不管你是否喜歡阿辭,亦或是真的因為做人質而将她帶走,你都應該知道,若是囚着她或者用強硬的手段只能讓兩方都兩敗俱傷。也請将我的意思轉達,我願用北海的船隊來表示我對于太子的扶持,也希望能換來步辭的自由。并非一定要她真的到浮世堂來,只希望她不會猶豫太子的輕蔑與野心而被囚。”
“西域大捷,太子登基之日我必定前往京城任職,并奉上賀禮,也只希望殿下與太子能放棄用步辭來作為協調雙方勢力的籌碼,這對她本身不公平。這話說給太子殿下,他必定物盡其用将步辭利用至死,但我知你心中有步辭的分量,自然會做出我們都想要的決定。”
我覺得燭火的溫度仿佛要灼燒我的瞳孔和這薄薄的信紙,我從未見過二爺用這樣的語氣寫信,更未見過這遒勁而認真地字體。這字當真是醜……醜的都不像二爺的風格,我眼睛火辣辣的疼着這麽想。
中間一段行文是關于對于朝中勢力的商議,我卻拼命在字裏行間找我的名字。最終卻在最後看見了二爺寫的。
“步辭身子不好,胃寒脾虛,行經疼痛,望能照料好。她喜肉食,喜多餐,若殿下真要給她人質待遇,不如多讓她吃點青菜,也算是調理身子。若是殿下管不住手腳,對她不敬,估摸着不用我做什麽,您也會被揍得無法下地了。”
“還有。有些人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步辭永遠只能做女馬賊,做山寨土匪,做她想成為的人,而不會成為一個皇子的妾或妻。”
十一就坐在我旁邊,我猛然用信紙擤了擤鼻涕,揉作一團扔到地上:“寫了些屁話,一句也不說給我聽。虧我還挂念着。”我低聲道,連忙閉上發疼的眼睛,補充道:“字也是醜。”
十一沉默不語,他必定也是看完了的,現在我又在他面前看着封信,他又是什麽想法。我轉個身把臉埋入抱枕,心裏百味陳雜。
媽蛋!你要是寫個,“蛤蟆我痔瘡了怎麽辦!好痛!人家都沒法坐在凳子上!”我絕對會心情比現在簡單得多。這家夥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殿下竟同意您做官了?”青瓶一臉詫異。
“皇上親口許諾,雖然這皇上當上還沒兩天,可幸好還記得我這號人物,他問我願不願意,我自然說願意,否則當真要在這宅院內憋死。”我叉腰說道:“喏,官服都送來來了,不過是小小醫館,再過兩刻就要去禦醫院報到,你快給我收拾收拾。”
青瓶還是不肯動:“您問了十一殿下的意思了麽?”
“皇上登基之事,他已經忙了四五日沒入家門了,我上哪兒問他去。再說了皇上金口玉言,他不同意又能怎樣。”我斜眼道:“快點,老娘要入官場!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出門了!快!”
青瓶滿臉不願意的幫我穿衣梳頭,我不過是個小醫官,打卡上班每天工作八小時,風險少了許多我也能逃脫這宅府。
……更何況,二爺已經入京。我明知此事,卻只能坐井觀天,聽說皇上提拔陳家與新氏族付家,而新入官場的付姓男子,怎麽看都與幾年前癡傻又無音訊的關守玄有幾分相像。所謂付家也已經在京中定下府邸,臨近陳家,而我只是聽說。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宅府內女人的可憐生活,我想見一面二爺卻不能,如今只有入宮為官這一個選擇了。
醫官服飾奶白色帶有一點紅色裝飾,我未梳頭,就這麽急急忙忙的拿着公文與随身物品坐上了馬車。虧得太子未忘記我,否則我真要蹲死在家中。入了宮內,還是上午,随着宮人進入禦醫院,我一路低着頭還未遞交公文,就有一男子說禦醫院首席太醫驚異于我醫術,想要見我一面。我想拒絕,卻覺得宮中不容的我這麽肆意了。
他領着我走入側面宮室,繞到後面左耳房去,我剛推開門,就看着滿是灰塵晦暗不明的房間內坐着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
他從我進屋就猛然擡起頭來,看見我那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卻仍坐在原地未動,琥珀一般的眸子閃爍着,視線不願離開我。
我本以為他必定又是一陣傻笑,或是猛然撲上來,像每次重逢一樣,但他只是坐着直直看着我,反倒是我前進一步邁入屋內反手關門,攔住了陽光,将所有停滞的空氣關在這晦暗不明的房間內。
“二爺……您這又是哪招,真是要吓死我了。”我故作輕松說道。
卻看着他坐在原地仿佛都不會站起來一樣,嘴角拼命想揚起來,眉頭瞳孔卻顫抖着閃爍着,眼睛陡然蒙起渾濁的水霧,露出一個似笑非哭的的表情來。
“蛤蟆。”他開口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走過去用手掌蒙住他眼睛:“別讓我看見你這醜模樣。”
他抓住我的手掌,我就感覺到了手心裏不斷顫抖的睫毛與滾燙的水滴,房間內空氣靜止,我緩緩伸出手去,環住他的腦袋,環住他穿着官服的肩膀與梳理整齊的發冠:“真是……丢人現眼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