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悲傷償悲傷
紫栖淵走向前,按住了本就毫無反抗之力的紫鋒,在他驚恐的眼神中揚起了手掌……
“朕要他清醒,活着。”戰以擇突然出聲,打斷了紫栖淵的動作。
紫栖淵和紫鋒同時的呆住了,兩個人都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兩雙眼睛都是怔怔的看着戰以擇。
“你們兩個長的,還真是像啊。”就在紫栖淵呆滞之時,戰以擇突然低笑出聲,語氣中不無嘲諷之意。
紫栖淵渾身一哆嗦,溫潤的眸子中閃過了一抹難過,尊上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排斥他嗎?
“紫尊素有涼薄之名,兩世叱咤龍族千年,不會沒活剝過一張皮吧?”戰以擇的笑很冷,語氣中甚至有着顯而易見的怨怼。
紫栖淵平日裏看着溫潤,卻是戰以擇手下城府最深的人,若真的不懂感情還好,可他不僅懂得感情,感受得到感情,還偏偏能利用感情。若論涼薄,只怕沒有人比得過這位前世近衛,今生尊主的紫栖淵了。
他自然是活剝過人皮的,甚至他能做的,遠不止于此。
但涼薄如他,也有真情流露的時候,喜悅也好,難過也好,這些醇厚的情感,他全部都給了戰以擇。
算計紫鋒沒什麽,親手殺了外甥也沒什麽,活剝了他的皮更沒什麽,最多是一點無奈,一點黯淡而已,不好受,卻也不至傷心。
能讓他難過的只有尊上,只有尊上怨怼和厭惡的語氣,而再多的,就不止是讓他難過了。
紫栖淵眼中的那份難過被戰以擇敏銳的捕捉到,這讓他的桃花眼中閃過深深的快意,與仇恨無關,只是一種發洩了不爽的快意。
冤有頭債有主,他只要紫鋒償命,至于紫栖淵這個“幫兇”,他只能讓他跟着自己不痛快了。
而紫栖淵也調整好了心态,是自己沒反應過來,沒立刻執行戰以擇的命令,如果立刻去執行了,尊上就不會不高興了。
知道錯了就要改,紫栖淵這樣想着,便又開始了動作。
他変掌為指,點了紫鋒的穴道,紫鋒立刻就覺得渾身無力,徒勞的睜着猩紅的雙眼,接着他手上光芒閃過,紫鋒瞬間就化為了原形,一條十米多長的紫色巨龍又在紫光中漸漸縮小,直到一米長時才停止。
紫栖淵的臉上一片沉靜,他翻過紫色的龍,取出裂天扇,在紫龍的下颚處虛虛一劃,鮮血便溢出來,紫龍疼得顫抖了一下,便再做不出多餘的動作。
他去勢不停,一直劃到尾部才停手,他劃的不深,紫龍顏色淺淡的腹部只是緩緩往外滲着血。
紫鋒從随身的儲物袋裏取出了些丹砂,用靈力裹了處理,一片淺紫色的光芒中,紅色的丹砂泛起點點銀芒,格外好看,也格外冰冷。
在紫龍驚恐的眼神中,紫栖淵一手撐開了它的傷口,一手用靈力引導着把丹砂灌入了皮肉之間。
灼燒一樣的疼痛瞬間侵蝕了紫鋒的神智,一聲凄厲的龍吟響起,紫龍劇烈的抽搐着,而紫栖淵神色就好像被冰封住一般冷凝,一只手按住龍身,一只手控制着靈力,引導着丹砂流過了紫鋒的每一寸皮膚內。
戰以擇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看着紫栖淵仿佛木偶般完美而刻板的動作,眼中暗紅色的光芒不斷流轉。
紫龍的巨口張到了極致,掙紮中頭顱不斷的在泥土裏碰撞摩擦,舌頭更是無力的耷拉着,任口水順着撕裂的嘴角流出。它碩大的黑色瞳仁不斷顫抖,時不時的翻轉過去,只露出布滿紅血絲的眼白,看起來凄厲滲人。
紫鋒的龍尾一會像屍體一般僵直,一會像被抽了筋一般扭曲在一處,身子每抽動一下,傷口中就滲出一點血,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流出的鮮血卻漸漸減少,被死死按住的傷口中時不時有嫩粉色的肌肉翻動。
疼,太疼了,疼中還帶着麻癢,每一下顫抖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滾……紫龍眼中的神智已經有些渙散,偶爾流轉出的神情也只有痛苦求饒之意,卻是得不到絲毫解脫。
紫栖淵一身紫衣,半蹲在地上面無表情的按着一條抽搐着的紫龍,地上布滿星星點點的紅褐色痕跡,這冰冷而美麗的畫面讓戰以擇的眼裏閃過快意。
那口盤亘在他胸口的惡氣直到此時才散去了一絲。
他恨,他恨極了荒辰紫龍族這個宿敵,所以紫栖淵是幸運的,亦是悲哀的,上輩子他用了數百年的時間才讓戰以擇放下了內心的怨怼,接納他,不把他當成敵對的種族,而當成隸屬于自己的存在來看待。
可這一世紫鋒的事情,讓這份本已消磨的差不多的怨怼重現,甚至比以往更加深刻。
他恨紫鋒,恨他殺了自己一手養大的弟弟,恨他毀了他內心的希望。
他把戰天當成是狐族微弱而又堅強的希望啊,就這麽送了性命,還是以那麽難看的方式,就好像連命運都在無情的嘲諷,嘲諷他千年來的努力不過是一場笑話,嘲諷九尾狐族根本是一個沒有希望的種族,他怎麽可能不恨,簡直是恨得全身都發疼。
他一定要他們倆跟着他一起疼才好。
半個時辰後,紫栖淵松開了手,他微微提起龍皮,一條粉色的肉龍便抽搐着滑落下來,摔在地上,細細看去,它的身上根本就沒有了龍鱗與龍皮,只有覆着筋脈血管的肉暴露在空氣中。
他和戰以擇都是妖獸,對他們而言,這畫面就像是人類看着一個被扒了皮的嬰孩的感覺,鮮血淋漓,冰冷中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詭異。
紫栖淵的雙手捧着龍皮,沒有看地上那團沾滿了沙土、還在微微顫抖的筋肉,而是跪在了戰以擇面前,雙手高高舉起,“尊上,栖淵複命。”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輕顫,鼻尖熟悉的血腥味讓他一陣眩暈。
戰以擇嘴角深深的勾起,連桃花眼都笑彎了,他沒有理會紫栖淵,而是走到了裸露的龍身面前,蹲下,凝視着那雙因為沒了眼皮而顯得格外空大的眼睛,渙散的漆黑瞳孔失去了光彩,卻又因為主人還沒徹底死亡而飽滿光滑。
戰以擇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白色的指尖碰觸上還散發着熱氣的血肉,又轉移到黑色瞳孔,那眼睛因為生理性的刺激不斷顫抖,卻早已失去了閉合的功能,只能凝結出同樣顫抖着的血絲,像細細麻麻的小蟲呢……戰以擇的喉頭滾動,散發出了一聲悶笑。
他的桃花眼中閃爍着一種病态的快意,卻又凝結着一種沉痛的悲傷,在這幅戰以擇幻想過無數次的複仇畫面中,他的表情很滿足,卻沒有一點快樂。
用死亡來交代死亡,用悲傷來償還悲傷,複仇這件事情,從來不是救贖,而是把別人拖入自己所在的深淵。
這才是真正的仇恨,壓抑,黑暗,戰以擇的桃花眼幽幽的,好像洞悉一切的孩童,在無法違抗的命運裏,安靜的承擔着已經知曉的走向。
“天兒,不疼了。”他低低的嘆道,眼中重新浮現起各種情感,就走到這裏為止吧,疼過了,恨過了,發洩過了,他接受了這一切,也想結束這一切。
他的手覆上了紫鋒無法合上的眼睛,手掌一震,結束了他的生命。
所有的快意與悲傷都在他起身時淡去了,他閉了閉眼睛,沒人知道在這一瞬間他都想了些什麽,只是當那雙潋滟的桃花眼再度睜開時,出現的又是那抹讓人熟悉的溫和了。
“起來吧。”他接過了那張龍皮,對紫栖淵道,看着紫栖淵起身,他突然問道:“難受嗎?”
紫栖淵遲疑的擡頭,看着戰以擇的眼睛,似乎生怕裏面有什麽讓自己恐懼的東西,比如疏離與厭惡,可惜他什麽也沒有看出來。
“不好受。”他平靜而誠懇的回答道。他揣測不清戰以擇的心思,心下憂懼,卻還是給出了真實的答案。
“尊上好受嗎?”他問道,他不知道戰以擇是希望自己态度積極的殺了外甥以示忠心,還是希望自己因為這種懲罰而痛苦,但他知道尊上若是能好受一些,自己便滿足了。
“更不好受了。”戰以擇溫和道。
紫栖淵聞言,眸子微微睜大,帶了幾分不解的注視着戰以擇。
真正的仇恨絕不會成為讓人好受的東西,無論是被報複者還是複仇者,而這其中最難過的是,我們既無法控制事情的發生,又難以抵擋內心情感的召喚。
這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非深陷其中者不能體會。
“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以好受收場,大多數都只能做到自己該做的,想做的程度。”戰以擇看着紫栖淵,笑道。
紫栖淵的眼中浮現出一絲光彩,眸光也跟着溫軟下來,他突然能夠理解,理解戰以擇對自己的怨怼,更理解他此刻的溫和淺笑,紫栖淵神色馴服,瞳仁一顫一顫的看着眼前的人。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确實是不能以好不好受來界定的,他只是想陪着尊上而已,做他能做的,要做的,尊上的滿足不是他的好受,而是他所求的心安。
畢竟他想看他好受啊,看他快樂,看他得償所願。
“栖淵,戰天的事情,結束了,朕不再追究你了。”人不能太沉湎過去,不然會拖慢前行的腳步,得到了交代,便翻過那些大喜大悲的激烈情感,才是前行者該有的覺悟。
紫栖淵呆住了,喜悅來得太突然讓他有一種不真實感,他看着戰以擇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那抹溫和笑意才确定了自己沒有聽錯。
一點點地,紫栖淵的眼角眉梢都漫上了濃濃的欣喜,他平日裏雖然溫雅,卻很少這樣喜悅的笑出來,此時此刻,那張俊秀溫潤的臉配上那上揚的嘴角,襯得他如仙人般雅致俊美,簡直是賞心悅目。
“謝謝您。”他的聲音輕而顫,眼神牢牢地黏在了戰以擇身上,這句“結束”對于他而言就是救贖,他痛恨自己的疏忽,戰以擇的驅趕更像是夢魇一般讓他日夜難寐。
他甚至覺得,再回去都是一種奢望,可這是自己的最後一世了,怎麽能夠接受這樣的遺憾,怎麽能連站在尊上身邊的資格都失去,就在這樣的煎熬中,他如履薄冰的讨好,懇切的哀求,終于等到了這樣的一句話,“結束了”
他是發自內心的感激,戰以擇在他心裏,一直都是那麽好的所愛之人,那麽溫和體貼的尊上。
戰以擇沒有說什麽,只是徑自走到戰天的墳前,蹲下身,挖去薄薄一層土,把玉佩放進去埋住了。
“天兒,你應該已經投胎轉世,看不到這裏發生的一切了,這玉佩中的最後一絲靈魂力量雖沒有意識,但也算見證,你要知道哥幫你把仇報了。”戰以擇看着墳墓,神色溫柔。
“如今塵歸塵,土歸土,這最後的靈魂力量也早晚有一天會回到你的身邊,再見了。”他不擅長對離開的人說祝福的話,戰天的下一世或許已與他無關,便只有告別。
“紫鋒的屍體你自己處理吧,明早出發,去禦雲山。”戰以擇最後對着紫栖淵吩咐道。
紫栖淵聞言手腕微動,召出裂天扇,暗紫色的鐵扇上滲出一絲水汽,接着翻出浪花,紫栖淵是西海之主,自是可以通過水靈力和契約武器調動西海海水,此時此刻,他正用西海海水包裹了紫鋒沒了龍皮的屍身。
靈力裹着海水和屍體消失不見,幽暗的海底深淵也翻湧過一道微不可查的暗流。
荒辰紫龍族的血肉,還是靜寂在這深淵最好。